江美桃陪着夭夭去了卫生间,她方便完很快出来了,站在外面等夭夭。等了好半天也没见夭夭出来,江美桃怕刚才眼不见,别是夭夭已经出来了。
想了想敲了三下门,里面好像有声音,却没人应答,等了一会儿,又敲了几下,还是没人应答,江美桃尝试用英文问道:“Yaoyao,are you inside?”
里面好像回了一句“Yes”,江美桃不确定,耳朵贴近门板仔细听,传来隐隐的呻吟声,江美桃又大声问道:“Yaoyao,are you inside? Are you OK?”
接着传来阵阵马桶冲水的声音,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烟味慢慢渗出,这种烟味和谢之来身上的不同,江美桃却说不出来哪里不同。
卫生间的门忽然打开,夭夭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微笑,她看起来很兴奋,对江美桃用汉语说道:“谢谢……你……等我。”
江美桃笑了笑,“不用客气。”她相信这句她能听的懂。
江美桃怕自己走丢了,来时特别记了路,她走在前面,夭夭跟在后面,回到中央大厅要穿过一个走廊,有几对男女在走廊里闲聊,举止亲昵,江美桃收着目光,脚下加快了脚步。
唐枫远远地看着她们从那边出来,说了句,“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丢了呢。”
夭夭坐下便送上一个吻,唐枫又开始和她喝酒聊天,好像永远有聊不完的话题。
江美桃喝着果汁,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晚上十点钟了,周女士发来了微信:“妞妞,什么时候结束,把地址发过来,爸爸去接你。”
江美桃犹豫着要不要发地址,谢之来看她的表情就猜到了,问:“你爸要来接你?”
江美桃看着他笑了,“他们还把我当小孩子,总是不放心。”
谢之来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不早了,我现在就送你回去,不要让你爸妈担心。”
说实话,江美桃第一次来酒吧,感受一下气氛也蛮好的,但是时间长了,总觉得有点儿水土不服,再加上周女士一直催促,要是现在能回去自然是好。
只是她不想扫大家的兴,“要不我让江大海同志来接我,你再玩一会儿?”
谢之来坚持要送她回去,唐枫说道:“才玩了多一会儿啊就要走,你们还没看我给夭夭献唱呢,我一会儿必须深情高歌一首,这可是我练了好久的曲子,你们就那么不想听啊?”
谢之来笑道:“听唐总唱歌,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嘿,老谢,你怎么说话呢,你能听我唱歌,那是你的福气,一般人还听不到呢,是不美桃妹妹?”唐枫显然有了醉意,舌头多少有些撸不直了。
谢之来和江美桃站了起来往外走,又听唐枫说道:“不听拉倒,一会儿我只唱给我的夭夭听,你们想听我还不让听呢。”唐枫眯斜着眼儿,嘟囔了一会儿,又朝谢之来离开的方向喊道:“我说哥们儿,得把账结了,不能这么拍拍屁股走人啊,太便宜你小子了,真的,太便宜你小子了,要不因为是你小子,我才不会这么便宜了你呢。”
“你说是吧,夭夭?”唐枫搂着夭夭,眼神里充满了**,夭夭像是听懂了似的,使劲点点头,然后把头埋进唐枫的怀里。
车上江美桃的手机响了,是周女士女士打来的,问她要聚餐地址,说江大海已经下楼准备开车去接她。江美桃赶紧拦阻,“不用接,不用接,我已经往回赶了,就快到家了。”
对面又说了些什么,谢之来没听清,只听江美桃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我这就拍一张照片发给您。”
谢之来抿着嘴,江美桃还是掠到了他这一抹似笑非笑的微表情,一面拍照一面笑问:“见识到了吧?这就是我家周女士。”
谢之来笑道:“他们也是为你好。”
江美桃问道:“你爸妈也会这么看着你吗?”
谢之来有一瞬的沉默,他微微动了一下肩膀,答道:“不会。”
江美桃笑说:“就说嘛,我家大海同志和小川女士就是极品,有时看我就跟看犯人似的,想不烦都不行。”
谢之来笑笑。江美桃打了一个哈欠,她的生物钟又开始规律地发作了,只要谢之来给她笑脸,她在他面前就很放松,放松到能安心地在他旁边睡着。
谢之来问道:“困了?”
江美桃打哈欠眼泪都流了出来,她擦了一下眼泪,“嗯。”
“我们抄的近路,五分钟后就到你家小区了。”谢之来安慰她。
江美桃用手捋了一下头发,“其实在车上睡觉也挺香的。”说着又打了一个哈欠。
谢之来余光看了她一眼,嘴角上弯,轻轻抿了一下。
就要到小区时,谢之来忽然问她:“你爸妈一定在小区门口等着呢吧?”
“哦,对了,多亏了你提醒,一定在那守着呢,咱们离他们远一点儿停车哈。”江美桃探头探脑,往前张望。
“好,那我就在这停车。他们应该看不到。”谢之来答应着,踩了刹车。
江美桃正暗自高兴,却见江大海和周女士手牵着手打量着车里的人,见是江美桃,周女士脸上顿时有了笑容,“果然是妞妞。”
江美桃先下了车,谢之来跟着也下了车。江大海和周女士都先打量谢之来,他们以为送江美桃回来的会是唐枫,待看到谢之来时,眼前都是一亮。尤其江大海,瞅着谢之来有几分眼熟,问道:“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谢之来还没回答,江美桃先解释道:“这位是网约车司机师傅,上次我约过车的,这次赶巧又约上了。谢谢你啊,师傅!”
江美桃一口一个“师傅”,叫的甚是顺畅。谢之来脸色沉了一下,朝江大海和周女士轻轻点了下头,转身上车走了。
他在后视镜中看到江大海夫妇冲他摆手,对口型江大海应该说了句“谢谢”,江美桃站在一旁也微笑着跟他摆手道别。
网约车司机师傅?想到这个新身份,谢之来莫名有些生气。倒不是他歧视网约车司机,但是这话从江美桃口里那么自然顺畅地说出来,他就是感觉心里有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蹿。
他好久没开快车了,这个时段地段路上没什么车,他忽然猛踩油门,车子“嗖”地一下蹿出好远。两旁的绿树像箭一样向后射去,曾经他有过万箭穿心般的疼痛,怎么今天他的心也像被什么扎了似的隐隐作痛?
他有些累了,把车子停在了道边,从兜里摸出一盒烟,一根一根地开始抽起来。
天上一轮明月皎洁光滑,谢之来抬头望月,他记得古人把月亮叫广寒宫,据说唐玄宗有一年梦到自己到了月宫,见到一座宫府,匾额写着“广寒清虚之府”,自此月亮就叫广寒宫了。
他很佩服唐玄宗梦境里感觉之准,那时人类还没登上过月球,怎么就知道上面是一片阴寒凄冷呢?此时此刻,他就像那座月宫一样,被广大的寒冷所覆盖,从小到大,他都被包裹在寒冷之中,又岂止此刻呢?
李白举头望的是明月,低头思的是故乡,他呢,举头望的也是明月,低头却没有什么让他思念的,曾经那一段的美好都已经随风飘逝,他只是努力让自己不要留下绵绵无绝期的恨意罢了。
谢之来抽了很多支烟,控制不住地又要吸一根,手机却在这时响了,是他奶奶打来的。心头顿时一紧,奶奶从来没有这么晚给他打过电话,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满全身,他一面安慰自己一定是想多了,一面赶紧滑下接听键。
谢之来迅速调整声音,语气一如往常平静温和,“奶奶,您还没睡啊?”
电话那头传来粗重的喘气声,谢之来心头更紧了,“奶奶,您怎么了?您没事吧?”
又是几声咳嗽,才听老人家说道:“大孙子啊,奶奶没事,还是老毛病,奶奶就是想你了。突然间很想很想你,就给你打了这个电话。”
谢之来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滚烫滚烫的,像开了闸的洪水,已经不受控制了。他努力让自己不要哽咽出声,喉咙紧紧地被捆绑着,好半天,他才压抑声音说道:“奶奶,我也想您啊,这周末我就回家陪您,好不好?”
奶奶哭了,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自然,“那你可一定要回来啊,奶奶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好,谢谢奶奶,我一定回去看您。”谢之来喉间极度哽塞,声音有些颤抖,“奶奶,我也想您!”
谢之来说想奶奶,不是嘴甜,也不是说安慰话,而是说,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值得他想念的话,这个人一定是奶奶。父母在他五岁的时候就离婚了,那时他就没了家。母亲离婚那会儿没工作,争不到抚养权,他只得跟着父亲生活。父亲在外经商,常年不回家,偌大的房子只有他和奶奶两个人住。
奶奶最疼他,他爱吃糖醋排骨,奶奶就常常做给他吃。他上学了,奶奶就每天接送他。开家长会时,别的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参加,只有他每次都是奶奶去。爸爸妈妈于他是个陌生的存在,只有奶奶,是他生活里最温暖的依靠,是那一点暖一点光的全部回忆。
后来他上了高中,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因为那时谢安已经再婚,他显得有些多余,那座房子除了奶奶,他一点儿都不留恋。
最盼望他回家的不是爸爸,而是奶奶,只是他长大了,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他知道,他对奶奶有亏欠,他也好想有一个自己的家,生儿育女,然后把奶奶接来住,让奶奶充分享受天伦之乐,他也能充分享受家庭的温暖。
他有时觉得是不是前世造了孽,今世要受惩罚,才让他从小最渴望的家庭温暖一直得不到。小朋友们从小羡慕他会画画,爸爸经商有钱,好像一切都比别人优越。只有他心里最清楚,才华和金钱从来不是他羡慕的,他最渴望的是有一个正常的温暖的家,然而这一点最简单的需求竟是得不到了。
每当夜深人静,他常常在心底追问,为什么上天连这一点儿最简单的需求都吝啬赏赐给他?难道是他不配拥有吗?难道是他没有能力亲手创造吗?他自认为是一个不错的男朋友,对爱情忠贞,对女友体贴,那为何李婉兮还要离自己而去?到底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或许上天就是要惩罚他,让他不配遇到喜欢的人,让他不配拥有真正的爱情,让他不配建立温暖的家庭。
挂断电话后,谢之来又抽了一根烟,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他熄灭烟蒂,回到画室,把自己关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任由痛苦在他身上像毒虫一样继续吞噬。
忽然微信响了,他懒得搭理,只想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紧接着,微信又响了一声,他才抓过手机,点开看了,是“一片草地”发来的:“谢老师,您是不是生我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