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枝蔓第一个想的是跑,很快反应过来,江欲归心思近妖,她要是跑,显得心里有鬼。魏枝蔓极力克制冲动,向江欲归抱拳,施了一礼。
外面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魏枝蔓跟江欲归回了营帐。
她在这逼仄小道穿梭,留心着脚下的石子,时不时耳边炸开惨叫,沿途总能看见伤患躺在担架上,骨瘦如柴,越走,药味越来越浓,苦气直熏眼睛。
感受到有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知过了多久,魏枝蔓快要挺不住了,江欲归终于开了口,“你是城中派来的军医?”
声线带着熬夜过的沙哑,依旧性感悦耳,他最近事情颇多,当是累极了。
魏枝蔓不瞎,与江欲归对视时,他琥珀色眸子里的惊骇早已被她收入眼底。
要说江欲归不知道她身份,她一万个不信,可也不能就这么提心吊胆的回去。
既然江欲归已经知道了,好似也没有要拆穿的意思,不如将计就计,让他彻底闭嘴。
“是的将军,微臣正是陛下派来诊治将士们的,方子已然开好了,将军要看看吗?”
魏枝蔓将刚才匆匆写下的方子从怀中抽出,递给江欲归。
风伏山而过,江欲归发丝扬起,琥珀色的漂亮眼睛暗了暗,接过了那张皱皱巴巴的纸,垂眸,他看得仔细,眉头蹙起,半晌又伸展开。
魏枝蔓神色也随之变了几变,无他,时间紧迫,江欲归这关她必须过。
江家军精锐三千,在城外驻扎的这一千多残将就占了三分之一,匈奴雄狮还在对面虎视眈眈,若将士们的伤再拖延下去,他们趁机打来,后果不堪设想,又得有多少流血漂橹,家破人亡的惨剧发生。
除却这个,她自己还有一堆烂摊子没解决,宫中有皇后伺机而动,城外还有太子看她不惯,虽说文侯世子的求亲已然被皇后回绝,但面前形势仍不容乐观。
军中‘瘟疫’的事不能解决,届时,就算魏国挺住了没事,她的中医梦也到头了。
既然身份暴露,她要稳住江欲归,让他看到自己的价值,才能留在军营,一旦被以药婆身份赶出去,一切就都完了,皇帝大怒之下,不是不会将她直接打发给文侯世子,眼不见为净。
魏枝蔓自知,要加快速度,否则皇帝的任务完不成,自己还要担上个办事不利的名头,她瞟向江欲归,眼底发寒,心说你可千万不能将我赶出军营啊。
“这是你写的?”江欲归抬起眼帘,探究的望着她,似乎不太信。
他的态度完全在魏枝蔓意料之中,她笑笑,谁让慧德公主草包之名深入人心呢,魏枝蔓早都见怪不怪。
魏枝蔓从穿书过来后没见过江欲归几面,可原著交代了,江欲归此人才高八斗,英俊神武,能上阵杀敌,也能提笔作诗,是个文武全才,医术,自也是懂些的,否则魏枝蔓也不会把方子给他,以此来证明自己。
“方子不错。”
听江欲归夸了她一句,魏枝蔓像见了鬼似的,受宠若惊,愣了愣回道:“将军谬赞,所以现在是……”
她等了这么久,就等着江欲归把方子给底下人,让他们将药先熬出来救急。
结果一转眼,江欲归将方子放到案上,神情似乎在思索什么,魏枝蔓不安的抿了抿唇,心中转动着对策。
首先她的身份多半是暴露了,不知为何没被言明,要是想得到江欲归的帮助,就得坦诚相待。
想到这,魏枝蔓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太傅,我也是没有办法。”
事到如今,魏枝蔓不半真半假的好好说上一番,她的方子是熬不出药了。
有些事她看得出,人家也不是个吃干饭的,跟江欲归耍心眼子没有用,倒不如好好谈谈,反倒能显得自己有城意,隐瞒来隐瞒去,最后想说也没人给这个机会了。
魏枝蔓突然说话,江欲归被断了思路,无言看向她。
她抿着唇,拿袖子点了点眼角,江欲归见状一愣,手忙脚乱的找了一阵,忙从怀中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递给她。
魏枝蔓接了过去,擦了擦眼泪,“我想,你已然知道我是谁了。”
她拿帕子挡着自己的眸子,悄悄瞥了江欲归一眼,看他脸色稍微变了变,知道自己说对了。
她声线微颤继续道:“将士们在前线出生入死,我身为皇家子女,定要为他们做些什么,所以我明知道于理不合,还是装扮成太医来了城外,愿太傅,理解小女子的一片真心,给我一个机会。”
她言辞恳切,句句都好似真心的。
江欲归七尺男儿,最见不得姑娘垂泪,魏枝蔓自知她说有几分道理,江欲归也看过了方子,并无不妥,再加上她这么一哭,十有**稳了,“别哭,我答应你就是了。”
有效。
魏枝蔓猛地抬眼,泪光闪烁,“多谢太傅。”
就算她早就知道结果,装还是要装一下的。
她坐在江欲归给拿的凳子上编垂下的发丝,斜眼瞄着帐篷外江欲归的背影。
没想到江欲归这人看起来冷冰冰的,心肠这么软,真真是对她胃口。
不管怎么说,她留在军营了,是个可喜可贺的事。魏枝蔓侧耳听着墙角,依稀传来他们交谈的声音,江欲归唤来军医,把方子给他吩咐熬上几碗,并没有大批量熬制,看来还是不信任她,能给她个机会试试,也不错,魏枝蔓很知足了。
江欲归交代完事情,转身掀开帘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撑着帘布,魏枝蔓呼吸一滞,她清晰的看到,江欲归的手腕往下,布满刀疤,一层叠一层,分外骇人。
“药已然熬下,给伤患喂了。”他汇报着进程。
魏枝蔓点点头,江欲归顿了两秒,眼神不自然的看着地板,欲言又止,说道:“你好些了吗?”
她眉眼一弯,再次点点头。
江欲归以她最先开出药方,立了功为由,给她单独设了个帐篷,离主帐不远。
他们需要在这住些时日,观察将士们的情况,防止意外发生。
江欲归早早为他们准备了空营帐,非常时期,营帐不够,她只能跟着一堆大男人住,吃喝拉撒都在一处,身份暴露时间问题,不得不说,江欲归此举真的细心。
魏枝蔓看着江欲归忙碌的背影,眉眼弯弯。
天气一日比一日恶劣,冷风在帐外呜呜直吹,太阳不知躲去了哪,一连好久见不到影,乌云密布,地上的小土坑积着一块块的水,在泥泞里翻滚。
魏枝蔓抱着江欲归送来的暖汤,道了声谢便不客气喝了起来。她累坏了,不补补,先倒了谁来给将士们治病。
“太傅!”小兵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一号营里的兄弟们突然上吐下泻,看着快要挺不住了。”
魏枝蔓软趴趴的腰杆一下子挺起来,“什么?”
她下意识看向江欲归,只见他神色凝重,跟着小兵出了营,留下一阵疾风。
要遭,她的方子没有让人腹泻的副作用。
这些日子过得相较之前,安稳的不真实。她早就料到皇后不会善罢甘休,定会给她使绊子,这个绊子可大可小,就看是想给她长个记性,还是想要她的命了,等来等去,到底出了手,皇帝想借皇后手让她知难而退,不会阻止,只能靠她自己破。
魏枝蔓紧跟着江欲归出了大营,一路狂奔到了一号营地。
一号营地,是魏枝蔓第一个医治的营地,湿气最重,她把方子开出来,也是第一个给他们喝。
再次踏进一号营帐,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煎药的苦味,金疮药的刺鼻,整个营帐充斥着呕吐物的腥膻气,畏畏缩缩的往人鼻子里钻。
魏枝蔓一眼就看到了桌角附近,那个挑衅她的男人倒在地上,右手边就是别人的呕吐物,他吐的一塌糊涂,场面实在不忍直视。
魏枝蔓快步蹲下来抓起他的手腕,常见的呕吐是由于急性肠炎,或食物中毒。
身为中医,她有随身携带药材的习惯,呕吐和恶心往往是伴随着一起来,配合着黄莲,黄芩、白芍这样的药物能作缓解。她两下将黄莲捣碎,将汤汁灌进男人口中,拍着他的胸脯给他顺气。
顺了两下后,男人猛地咳嗽两声,睁开双目,眼里红血丝未褪,魏枝蔓胸口一松,长舒了一口气,看来她赌对了,是食物中毒,“大家快去取些黄莲,熬作汤药给呕吐的患者服下去。”
现在喝药时间还来得及,时间再拖下去,他们本就身上有伤,这么雪上加霜一遭,真就挺不住了。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不能听她的!我们就是因为喝了她的汤药才吐成这样,再喝她汤药,岂不是要我兄弟几个的命了!”
此话一出,四周响起了阵阵附和声。
“没喝她药的时候,原本也没这么严重。”
“定是这医士学艺不精,受了狗皇帝指使来害我们来了!”
“老子可不喝这毒药,拿走!拿走!”
这就是皇后想要的效果,要是这帮将士不肯喝她的药死了,过不了多久京中就会传出有个药婆假扮太医入了军营,治死了一个营的将士,再过几天,她的真实身份就会被暴怒的百姓扒出来,她会被架在耻辱架上反复鞭笞。
为了毁她,皇后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残害将士身体的事都干的出,魏枝蔓手气的发抖。
她担上骂名是其次,可是人命关天,怎么能被如此糟践。
她咬紧牙关,不知为何,抬眸看了门口一眼,江欲归不知去了哪里。
她可不是私自熬了汤药的,再分发之前给江欲归检查过,如今他能证明,自己没有想毒害将士。
一双祥云靴跨过营帐,江欲归逆着光,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包走了进来,此刻,在魏枝蔓眼里,他连发丝都美得惊心动魄。
“她没有开错方子,这是我从药渣里找到的,里面加了腐肉。”
江欲归说话不紧不慢,声音却仿佛来自丹田,气势逼人,让人不敢忽视。
他将药包放在桌上,“按照她说的做,取黄连,熬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