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的人嘴严,从不把江欲归的事情往外说,魏枝蔓不知江欲归受的什么伤,只知道他受的伤很重。
自魏枝蔓决定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马革裹尸还的准备了,但她从没想过把江欲归牵扯到这件事来。
魏枝蔓说道:“太傅不必……”
江欲归道:“我意已决。望圣上恩准。”
他语速很快,巧妙的打断了魏枝蔓的话。
如今朝中无大将,魏枝蔓一人前去支援凶多吉少,烨帝也很是纠结,许久不答话,眉眼低沉,仿佛蒙上了一层翳。
烨帝思索良久,朝堂内鸦雀无声。
魏枝蔓心急如焚,“江欲归身上还有旧伤,而且阵前换帅乃是兵家大忌。”
蔡相开口了,“兵家大忌,乃是针对一般的人,江太傅用兵如神,区区小伤,定是不足挂齿,由他出战,定能打的辽国片甲不留。”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么久江欲归都没再次出战,定不是区区小伤。
道理就是这样,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规矩都是摆设,魏枝蔓如此,江欲归也是如此。
但魏枝蔓就是见不得江欲归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还被旁人如此利用。
她简直银牙咬碎,气道:“你。”
她没再说下去,因为江欲归不动声色的按住了她的手背。
他二人离得极近,又有宽大的袖口遮挡,因而并无人发觉。
魏枝蔓知道这是江欲归的决定,她应该支持,就如同江欲归无条件支持她一样。
烨帝说道:“既然爱卿有拳拳爱国之心,朕便准了你。”
圣旨已下,纵有千言万语也是无力回天,烨帝并未提及怎么处置魏枝蔓,估计是不打算放她去前线了。
魏枝蔓看着江欲归的侧脸,眼眶微红,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随即目光紧紧锁住烨帝,殷切的看着他。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牺牲一个公主便有可能挽救岌岌可危的魏国,皇帝却还是没松口。
魏枝蔓本以为烨帝宠她,也只是在不威胁自己利益的时候,可如今魏国即将被倾覆,他却还是没放弃她。
所幸魏枝蔓和江欲归在朝堂上配合默契,已然有臣子对烨帝的处置不满了。人人都想活命,就算是捕风捉影的梦境,他们也不介意牺牲一个公主。
只要死的不是自己的妻子儿女便好了。
蔡相手持笏板率先开口,他撑着风烛残年的身子僵硬的站了起来,“陛下啊,惠德公主有如此爱民之心,是百姓之幸事,臣请让惠德公主去往前线。”
魏寻风周身仿若笼上一层肃杀之气,他淡淡的瞧着这几人一唱一和,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附议。”
……
文武百官一个接一个的跪了下来,如波浪翻滚。
烨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周遭气压低沉,在他即将拍案而起的时候,魏枝蔓说道:“儿臣愿往!”
她目光焦灼的望着烨帝,“儿臣身为大魏的公主,享尽荣华富贵,所食所用,皆是民脂民膏,可儿臣并没有真的为百姓做些什么,如今辽**队虎视眈眈,若儿臣能在前线多救几个将士,便是多了几分希望,纵是有去无回,又有何惧!”
魏枝蔓之言句句肺腑,声音铿锵有力。
大殿内鸦雀无声,一时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魏枝蔓心跳如擂鼓,这些年来,原主受尽帝王宠爱,她会弹琴,识得六书五经,她的老师是整个王朝最有威名的。
这些好处,全都来源于她是公主,但原主骑在百姓的头上作威作福,从未尽到过公主的责任。
如今魏枝蔓接管了她的身体,享了她的命格,自然有义务去履行她的责任。
更何况,这是千载难逢的成名之机。
无论如何,不能放弃。
此时不光是烨帝,连百官都沉寂了,似乎谁也没想到,这个一直以来嚣张跋扈的公主,愿意放弃自己富贵闲人的日子,为了天下百姓冒此等风险。
烨帝颜色愈沉,面露疲态,闭目片刻,复睁眼,叹道:“既然你有此心,便去吧,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告知父皇。”
魏枝蔓闻言惊愕之余,旋即惊喜万分,眸中光亮闪烁,下意识看向江欲归。
江欲归微不可查的对她点了点头,二人心照不宣。
魏枝蔓收回目光,忙磕头谢恩,“儿臣多谢父皇成全。”
她心中已然有了接下来的部署计划,辽国人把瘟疫患者投到了魏**队所在地,如今情况危急。
排兵布阵之类的事情不用她管,她要做的就是治病救人。
首当其冲的,是召集所有医护人员,隔离患者,加强防护措施。
刚下早朝,魏枝蔓便神色仓皇的前去太医院寻找医师。
古朴的院落被几株苍劲的松柏环绕,青砖碧瓦,药香浓郁。
“臣恭迎公主,不知公主大驾,所为何事?”门口值守的太医令早已守在一旁,见公主到来,急忙上前,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现下前线急需大量军医,我来选太医,随江家军队去往周城。”魏枝蔓声音急切,回荡于太医院之廊庑。
周城,便是魏国与辽国的交界处。
“诺。”太医令勉强笑了笑,用袖子拭了拭额头的汗水。
谁人不知,如今前线情况危急,去一个死一个,哪里有太医主动前去。
魏枝蔓当然知道太医令的想法,如今情况危急,谁人家里没有亲朋手足,总会有不愿意舍命的太医,所以她才决定亲自来选人。
她不喜强人所难,若是心中不愿意,便是强行逼迫也不会尽心尽力。
太医院的医者们各个神色专注,跪伏在地上,更有甚者抖如筛糠,显然是极怕自己被选中。
饶是早有准备,她见到这等场面,也不由得心生绝望,若是就她一人前去,纵是华佗在世也难救下将士。
魏枝蔓心中已有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负隅顽抗,急声呼道:“诸位大人,前线突发疫病,亟需良方救治,还望能有良医随我前去!”
一时间,太医院内一片死寂,唯有药柜上的铜锁在微光中闪烁着冷硬的光。
那些平日里身着长袍、自恃医术高明的医师们,此刻却纷纷低垂着头,目光闪躲,不敢与魏枝蔓对视。
有的微微颤抖着双手,紧紧扣住石子,有的将身子往下缩,恨不能遁入土中。
在生死关头,魏枝蔓再巧舌如簧也没用了。
她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给太医院,竟没有一个太医愿意站出来为魏国的存亡出一份力。
魏枝蔓满心绝望,一道身影从角落里缓缓站起。
那是一位女医师,她素色衣衫上还沾着些许药渍,面容虽被岁月刻下了痕迹,却透着一股坚毅。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虽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民女愿随殿下前往。”
魏枝蔓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旋即又被无尽的感慨所替代。她忙上前执其手,说道:“多谢,唯娘子有此大义。”
女医微微颔首,轻声道:“医者仁心,岂敢因惧而退缩。”
魏枝蔓望着这满院怯懦的男医师,再看看眼前这位挺身而出的女医,眼眶微微泛红,心中五味杂陈。
这世间多不公。
“民女也愿随殿下前去周城。”又一个女医站了出来,她不施粉黛,身形单薄,却仿佛有千钧之力。
魏枝蔓认出来了,这是京都第一贵女,蔡相家的三娘子。初见她时是在一场宴会上,彼时她涂脂抹粉,美貌无双。
“臣女去前线尽绵薄之力!”
“我也去!”
“还有我!”
陆陆续续的女太医站了起来,整个太医院的女太医都站在了魏枝蔓面前,她们人数才堪堪过了男太医的一半,却比所有的男太医都要高大,坚定。
谁说女子不如男。
魏枝蔓再也抑制不住,眼眶泛红,眼底水雾蒸腾。
太好了,不止她一人孤军奋战,她所做的一切都并非徒劳。
有平民女子因为她的话而坚定信念,亦有贵族女子愿意走出宅门,见识一番天地广阔。
魏枝蔓玉手交叠,置于身前,微微下蹲,行颔首屈膝之礼。
“殿下使不得。”
公主行礼,不是皇室之人便是朝廷重臣,她们不过是太医院的无名小卒,不得重用。
女医皆大惊失色,有女医想伸手想扶她,被蔡三娘子拦住了。
蔡三娘子看着魏枝蔓时,眼里星光闪闪,宛如看着神明,她在魏枝蔓行礼时,带着女医,给魏枝蔓行了屈膝礼。
魏枝蔓忙扶住蔡三娘子,赞叹道:“诸位娘子皆是大义之人,这些日子好生歇息,七日后再见。”
蔡三娘子点了点头,“殿下放心。”
七日后,便又是一番光景了,魏枝蔓决定先去寻江欲归,一来是与他商议一下接下来的医疗部署,二来是帮他看看身上的旧伤。
江欲归即将上战场,身上还有旧伤,万一在战场上旧伤复发,他焉有命在。
纵是江欲归有心遮掩,她也不能让江欲归继续遮掩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