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互不相让,咄咄逼人,这般对峙下去不是办法,总会有一方低头退让。
公主无故下狱是为大耻,定是不行。但是魏枝蔓不下狱,两国便要重新开战,届时生灵涂炭,辽国坐收渔利,这也是不行的。
一时僵持不下,大眼瞪小眼了一炷香,那林太医附唇到张高炽耳畔,嘴唇翕动,声音细小,难以听清。
但见那陈国国师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林太医得了命令,开口打破了沉寂,抬起下巴,大发慈悲道:“魏国公主千金之躯,下大狱便罢了,但是需向我们展示魏国的诚意。”
这二人究竟说了什么,方才还色厉内荏的张高炽竟服了软。
魏枝蔓摆弄着发丝,思索着对策。
心道让她下大狱是不可能的,那几位皇室成员把自己面子看得比天大,也不会允许被这么啪啪打脸,她倒要看看,这几个陈国人要耍什么花招。
怀着先下手为强的心态,魏枝蔓抢先一步说道:“我们自当怀着十二分的诚意,查案期间,我愿禁足三日,不再过问查案一事,这样如何?”
魏枝蔓心细如发,早看出来,他们不想让自己参与查案。
有可能是因为怕她动手脚,也有可能是怕她发现什么。
若是陈蛮儿当真是因为药物致死,那么以她的医术定能发现端倪。
保险起见,就是先把她关起来,严加看管。
因此魏枝蔓这提议,十分中他们定有七八分的可能答应。
林太医与张高炽对视一眼,张高炽看样子颇为满意,还在装模作样,说道:“既然公主有如此诚意,那我等便静候佳音了。”
魏枝蔓扯了扯唇角,咬牙切齿的说道:“哪里。”
若是说方才对张高炽有三分怀疑,此时便有七分怀疑了。
证据已然充分证明她的药并无问题,她也并非凶手,张高炽却还是紧咬着不放,还阻止她去查案。
其中定有猫腻。
虽说表面上她被禁足长信宫中,但有烨帝默许,她稍稍乔装打扮一下便能自由出入皇宫,谁也拦不住。
因此这禁足跟没禁也没什么两样。
纵是张高炽料到了这一点也无济于事,这毕竟是在魏国的地盘,他一个陈国人能做些什么呢。
近来秋风愈加猛烈,枫叶遍布宫道,似泼上了血。宫人猫着腰洒扫,“沙沙”声不绝于耳。
长信宫宫门紧闭,殿宇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在阳光的照耀下,琉璃瓦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送吃食的宫女们已然端着盘子施施然走了出来,站作一排,齐刷刷的迈着莲步离开。
一个洒扫宫女瞧了这幅景象,肘了一下身边的宫女,“听说了吗?惠德公主被禁足了。”
那宫女身着粉裙,只是路过,闻言微微一怔,“是啊,听说禁足三日。”
洒扫宫女眼睛放了光,好奇的凑了过来,“她那么受宠,还有才名,因为啥呀?”
粉裙女子绕了绕垂下的发丝,弯了弯眉眼,“我也不太清楚。”
说罢,便跟着路过的宫女们一道离开了。
着绣花鞋的脚才踏出宫门,她便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周围环境,很好,并无人跟踪。
魏枝蔓鼻子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
张高炽的人一直在长信宫门口埋伏着,就等着捉魏枝蔓,方才那洒扫宫女的眼神一直往正门出来的宫女身上瞟,魏枝蔓看得清清楚楚。
幸好她提前与思序互换了衣服,并让人穿着思序的衣服先出宫门,自己则换上寻常宫女的服饰,混在前来送吃食的宫女中出了宫。
魏枝蔓左拐右拐拐进了一个小胡同,胡同里停着一辆朴实大气的马车,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头坐在马车前方,年事已高,两眼却精光闪烁,看着就是个有心眼的。
老头向魏枝蔓点了点头,魏枝蔓回以微笑,毫不犹豫便钻进了马车。
一个身姿挺拔的小厮坐在她的正对面看书,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本《孙子兵法》,感觉到有人进来了,抬起眸子。
“怎样,还顺利吗?”
他看着魏枝蔓的穿着,唇角漾起点点笑意。
魏枝蔓饶有兴趣的看着江欲归这身小厮穿搭,同样觉着新鲜,挑挑眉,“当然。”
自从她被禁足长信宫,魏枝蔓便让人传消息给江欲归,将今晚的大致情况告诉了他,让他翌日午时带着仵作在此等候,她会尽快脱身,届时一同去行宫查看陈蛮儿的尸体。
魏枝蔓做事向来谨慎,此事交由旁人他不放心。
大理寺卿是江欲归的人,他调动仵作轻而易举,魏枝蔓正好能趁机溜进去。
江欲归本不用纡尊降贵的陪她,没想到还是亲自来了。
魏枝蔓看着他的眼睛,心底里不知某一处软了下来。
马车开始行走,路途颠簸,摇摇晃晃,穿过蜿蜒曲折的青石小道,一座巍峨的建筑悄然映入眼帘,正是诺兰行宫。
此处是外国来使居住之地,陈蛮儿的尸首也停在此地。
魏枝蔓和江欲归都戴了人皮面具,变了一副样貌,仵作手中有大理寺卿赐予的牙牌,三人一路畅通无阻。
推开存放尸首的门,一股腐烂的气息直冲云霞。
魏枝蔓眼睛都被熏花了,脑袋嗡嗡作响,她下意识拿出那块最常用的绣竹手帕,捂住了口鼻。
一扭头,江欲归也捂住了口鼻,那手帕青碧色,同她的那块一模一样。
尘封的记忆纷至沓来,魏枝蔓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猛地垂下眼帘,耳根红的能低血。
这块帕子是在军营重逢时,江欲归借给她擦眼泪的,魏枝蔓对自己的东西没个数,顺势就给收着了,也忘记了还。
江欲归这帕子着实好看,绣着精致的竹纹,金丝勾勒,针脚细密,还带着异香。魏枝蔓随身携带。
一些不合理的场景突然就变得合理起来,怪不得皇帝看她的眼神那么奇怪,怪不得魏寻风以为他们俩有一腿。
感情问题出在这块帕子上啊。
魏枝蔓尴尬的无以复加,但她还没忘了正事,紧随江欲归身后进了屋。
仵作在身后尽职尽责的关上了门,在巨臭折磨下脸色不变,自顾自走向了中央摆放的陈蛮儿。
魏枝蔓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看到陈蛮儿的一瞬间,心脏一揪。
中医不常见到死尸,她从未见过这样惨烈的尸首,双目圆瞪,竟是死不瞑目,面色青紫,脖颈处隐隐发黄。
《诸病源候论卷二十六解诸毒候》:“著毒重者,亦令人发病时,颜色乍青乍赤。
皮肤青紫,这是因为某些毒素会影响血液的携氧能力或导致血液循环障碍,如亚硝酸盐中毒会使皮肤呈现类似发绀的青紫色。
皮肤发黄,慢性肝毒性物质中毒导致肝脏功能受损,胆红素代谢异常,进而出现黄疸,皮肤、巩膜黄染。
古代慢性中毒的药有很多种,鸩毒、断肠草、雷公藤。
她先前诊治过陈蛮儿,并无中毒迹象,倒是精神萎靡,食欲不良这两个症状,和鸩毒对上了。
魏枝蔓当机立断,“是鸩毒慢性中毒。”
江欲归带着手套的指腹轻轻掰过陈蛮儿的脸,看过他的四肢,“不止,肌肉损伤,关节脱位。”
这些症状和鸩毒无关,当是癫痫发作了。
癫痫发作时,全身肌肉强烈收缩,导致肌肉拉伤,严重时可能出现横纹肌溶解。肢体的剧烈抽搐和不自主运动,可能使关节过度扭曲、移位,导致关节脱位。
仵作掰开陈蛮儿的嘴,检查了口腔,又检查了他的背后和身下,看向魏枝蔓和江欲归。
“除却太,恩,江郎方才说的那几个,陈国皇子腮边还有咬伤痕迹,二便失禁,想必是鸩毒发作时,正巧癫痫也发作了。”
届时患者可能会咬伤自己的舌头、嘴唇或脸颊内侧,由于神经系统功能紊乱,会出现大小便失禁的情况
魏枝蔓咬住下唇,看陈蛮儿的眼神中无法控制的夹杂着同情。
她来的时候问过思序,思序说她们把汤药送入屋内便被赶出来了,不知道陈蛮儿究竟喝没喝她的药。
看这情况,当是一口都没动。
魏枝蔓给陈蛮儿在秋猎场上做的是应急处理,若不配合汤药,便会前功尽弃。
慢性毒并非一朝一夕发作,看这情况,当是有三个月的投毒期,如此一来,彻底排除了魏国的嫌疑。
陈蛮儿的毒,是在陈国就中了的。
自陈国来使来魏国后所发生的事在魏枝蔓的脑海里如走马灯一般迅速闪过,她却看得无比清晰。
先是陈国国师当众替陈蛮儿求娶魏枝蔓,然后是陈蛮儿在秋猎场上癫痫发作九死一生,为何陈国国师明知道陈蛮儿有癫痫却不说,一心把锅往魏枝蔓身上背。
为何陈国国师不给陈蛮儿喝魏枝蔓的汤药,却在陈蛮儿中毒身亡加癫痫复发后第一时间找上魏枝蔓。
这一切的答案都呼之欲出。
魏枝蔓看向江欲归,说道:“陈蛮儿是被陈国国师害死的。”
亲父,杀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