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有时雨 第7章 生日

异地婚姻何其煎熬，像是守活寡。

大四那年，仲夏把全部精力转移到考研，终于不负父母期望，考上春江大学美术学院。

她和时雨的生日都在夏天，相隔仅有几天。仲夏决定疯狂一次，只身一人，提个拉杆箱远赴大洋彼岸。

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她事先没告诉时雨。

行李箱里只放两套换洗衣物和几支旅行装的梳洗用品，绝大部分空间被各种食品占据。

同学唐盈随意翻几下，拿出罐枸杞，在手上把玩，提醒她说：“这些东西网上又不是买不到，大老远拿过去，没必要，再说时雨也不是讲究吃的人。”

仲夏把枸杞没收，放回行李箱：“你懂什么，枸杞明目，他天天对着电脑屏幕，吃这个对眼睛有好处。”

唐盈怜惜道：“夏夏，你有没有发现，现在的你，像个老妈子。”

时雨有坚定的人生计划和事业目标，这些年来，他亦步亦趋地遵循设定的轨迹。仲夏看重的便是他这番坚定执着，胸无大志的她，甘愿做他坚实的后盾，为他保驾护航：“老妈子没什么不好，年前他创立一家游戏公司，边读博边创业，脑细胞消耗得快，这不得给他补补嘛！”

唐盈哼哼两声：“你一直说他有个宏大的理想，就是做游戏？”

仲夏为时雨鸣不平，分辨道：“做游戏是为了积累资本，他想研发人工智能机器人，所以他才选这个专业的。”

她拍了拍鱼头：“小小雨，时雨的理想是什么？”

小小雨一本正经地回答：“科技在发展，社会在变革，顺应时代趋势，人工智能将大幅提高生产效率，造福于民。主人一腔热血，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坚定步伐，无畏艰险。夏夏，你要理解他，照顾他，珍惜他，做好王的女人。小小雨就把主人托付给你啦！”

夸就夸，还洗脑，要不要脸！

仲夏把送他的生日礼物埋进软包装食品堆里，这是她在校外报的陶艺班，亲手捏的黑色陶瓷马克杯，上面印有手绘的卡通大头肖像画，并在一旁题字：“仲夏有时雨”。

杯子有两个，是一对，一黑一白，一个自用，一个送给时雨。

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这只小小的马克杯，注入她对时雨满满的爱。一想到时雨拿起杯子喝水的情景，仲夏便会握紧拳头，双手在前身晃，欣喜若狂，内心澎湃。

就这样，仲夏满怀期待地踏上陌生的土地，抵达普林斯顿大学，已是当地时间晚上六点。

在出租车上，她发了条消息给时雨：【忙什么呢？】

这个点刚好是仲夏起床时间，两人约定，不管多忙，每天至少要跟对方问候一下。

徐帆说长期异地，感情容易变淡，仲夏听从母亲的建议，时雨也满口答应。

很快时雨发来一张照片，像是随手拍的，十来个各种肤色的年轻人欢聚在一间办公室里，桌上摆满丰富的食物，中间有个生日蛋糕。

时雨：【今天生日，同学聚会，晚点聊。】

仲夏认出这是卡门教授的办公室，时雨抱着卡门教授，占据照片C位。

卡门教授是仲明楷老友，两人经常进行学术交流，送时雨去美国的第一年，仲夏就是在这间办公室，与卡门教授做短暂的交流。

那时卡门教授用欣羡的目光，看着时雨，说了句：“You are happy.”

时雨的同学和老师在场，仲夏不愿破坏和谐气氛，抱着一大束红色玫瑰花，悄悄来到卡门教授的办公室外等候。

透过玻璃门，仲夏看到一个全新的时雨，严格来说，是她没见过的时雨。

他与同学畅所欲言，开怀大笑，肢体语言丰富，尤其是跟坐在他左手边的郭盛，像个开朗健谈的大男孩。

有一位男生指尖抹了点蛋糕，往他脸上抹，时雨当即予以还击，办公室里氛围轻松欢快，就连卡门教授的黑胡子，也被时雨用蛋糕染白。

仲夏在走廊窥伺，眼前的时雨变得如此陌生，几乎都要不认得了。

从见他的第一眼起，除了那头酷酷的白发，时雨是个狂徒，狂妄得有时候连仲夏也受不了，想要抓狂。

当然，他狂妄的底气源自于真才实学，在仲夏家里跟徐帆补语文，纯粹是浪费时间，因为徐帆发现，他的语文成绩放眼全市重点高中，也能妥妥地排到年级前三。

来徐帆家里补课，是白花花的主意，时望山每日跑出租，顾不上他，来仲夏家里混口饭吃，还能有人陪他解闷。

只补了三个月，时雨便跟着仲明楷学起编程，他之前有一点基础，在网吧自学，但没经过系统培训。

仲明楷看出时雨的天赋，乐于授业解惑，之后便像亲生儿子那样，天天把他挂在嘴边。

时雨是仲明楷最得意的门生，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总之，三句话不离时雨，搞得仲夏像是捡来的，爹不亲，娘不管。

时雨没有辜负导师厚望，他就像个火车头，能带领同学行进在正确的轨道上，一路狂奔。没有人会质疑他的专业能力，跟着他一起完成作品，参加比赛，可以混到学分，魏成哲是最大收益者。

时雨曾在兴趣小组的教室里，站在讲台上，对面他的小伙伴们，掷出豪言壮语：“不管你们是要达成梦想，还是赚钱娶老婆，跟我混，就对了，前提是得跟得上我的脚步。”

可惜他步履匆匆，步子迈得太大，最后能跟得上他的，只有魏成哲。

再后来，时雨为自己狂妄买单，连他最亲密的战友魏成哲，也抛弃了他，活成孤家寡人。

好在仲夏始终对他不离不弃，默默陪在他身边。

她很清楚，时雨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有志青年，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实现人工智能机器人的研发。

可不管是恋爱期间，还是婚后，仲夏看到的是一个孤独的时雨，话很少，对她相敬如宾，生疏得甚至不像男女朋友，或夫妻。

时雨对她很好，有求必应，几乎挑不出毛病，可以说是别人眼中的理想型丈夫。

但仲夏从没见过时雨，像现在这般开怀大笑，肆无忌惮地与同学和导师玩闹。

这是她始终期待，时时在脑海里幻想，却始终无法做到的。

那一刻，仲夏在想，是不是结婚早，把他那双雄鹰的翅膀给束缚住了。

本该有一片广阔的蓝天，如今却被困在婚姻的牢笼里。

仲夏拐进厕所，低声哭泣。

她以为自己很了解自己的丈夫，熟悉他生活的所有细节和喜好，却唯独没能真正走进他的内心。

生日会散场，同学们陆续离开。

仲夏眼眶红红的，此时若出现在众人面前，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她偷偷跟在时雨身后，敛起情绪，想着跟他到住所，单独给他过个生日。

今天来是个他惊喜的，不要去想不开心的事，再等三年，他就回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仲夏边走边安慰自己。

时雨住在学校对面的公寓，是仲明楷托卡门教授给他找的房子，一室一厅，独居，没人打扰他工作和学习。

在大学门口与郭盛道别，时雨在路灯下抽了支烟。

烟雾在黄色暖光里袅袅升起，如梦如幻。

他居然学会了抽烟！

算了，可能课业繁重，又刚创业，压力大。

仲夏拖着拉杆箱，在后面跟，加快脚步，想要上前叫住他。

没等仲夏跟来，时雨丢下烟头，拦下一辆出租车，在夜幕里骤然消失。

仲夏奔到校门口，火速拦下一辆出租车，嘱咐司机跟上前车。

这么晚，他要去哪？还有下半场么？

仲夏在车里给他发消息：【生日会结束了吗？】

对方很快回复：【还没，要有一会儿，你先去上课。】

他骗我！他居然骗我！

时雨从不对她说谎，只要仲夏问，再不堪的事，他也会据实已告，即便是初中被同学霸凌，不得已转校到春江二中，这样难以启齿的事。

一个男人亲口告诉自己妻子，曾被同学堵在小巷子里拳脚相加，多么不堪，何况他还是那么自恋的人，可他还是说了，说得风轻云淡，好像事不关己。

前车在一家高档连锁酒店门口停下，晚风习习，一个衣着时尚，大波浪，踩着红色漆皮高跟鞋的女人，在风中守候，对下车的时雨挥了挥手。

随即两人并肩步入酒店，矮得很近，边走，时雨还侧头对她说着什么。

她穿白色抹胸连衣裙，外披一件香槟色短外套，嘴唇厚厚的，抹朱红色口红，身材曼妙，年龄比时雨要大几岁，看起来成熟又性感。

当时的仲夏，并不知道，她便是如今守望互联的CEO袁芮。

在酒店周围晃一圈，发现只有这一个正门。

仲夏坐在酒店门口的喷水池上，自我安慰，可能是他一起创业的同事，在酒店里给他办生日会。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夜幕里笼罩着一层薄雾。

仲夏的心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揪了起来，在胸腔里“嘭嘭嘭”地乱撞。

她看了眼手机，离十二点差三分钟，她只穿了件短袖T恤，等了有四个多小时，冻得瑟瑟发抖，目光却从未有一刻，从酒店大堂的旋转门上移开。

仲夏又发了条消息给他：【生日会还没结束吗？】

隔了两分钟，手机像是坏掉，没有任何反应。

她眼皮子直跳，龌龊的场景在脑海中闪现，情绪彻底崩溃，在发送最后一条【生日快乐】的消息后，仲夏把玫瑰花狠狠地砸在地上，溅起的深红色花瓣，在周身飘零。

多么讽刺！

仲夏还不解气，又把手机丢进喷水池，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其实到现在，有时候她冷静下来，打心底里还是不相信时雨会出轨。

因为他好像天生对女人没多大兴趣。

但现在已无关紧要。

出轨只是压倒这桩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

和时雨在一起的这些年，仲夏过得并不开心。

在看到时雨漾起惬意自在的笑脸，仔细想想，或许时雨过得也不开心，至少没有仲夏幻想里的那么爱她。

苦追他五年，结婚三年，异地两年，甘愿做轻狂少年身后的小尾巴。

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此时的仲夏绝望透顶，若不是要回国，她根本不想这样，像个疯子，在黑夜里，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在喷水池里捞手机。

她宁愿把手机，连同里面与时雨的所有亲密合影，一同舍弃在异国他乡。

夜深人静地宿舍里，小小雨播放着轻缓舒心的音乐，仲夏淌过双颊的泪水，打湿了枕头。

我为什么要在这对狗男女手下做事，还不够憋屈吗？

仲夏，你是不是有自虐倾向！

清醒点！

当晚，仲夏做下一个决定，她要离职，离他们远远的，越远越好，从此再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