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异闻录 第16章 第十六章 出城

那边鹿妘已经冲动地跨了出去，姚华摔倒时袋里的东西撒落一地，鹿妘看都没看，捡起地上一根棍状物抓在手里，虽然害怕得牙关打颤，但说出的话还是不肯落下风。

“什么仇什么怨啊，把人往死里打！你们干了伤天害理的事，还有脸耀武扬威？”

虞姒眯着眼睛看鹿妘，冷哼一声，“他是这么跟你们说的？那他自己呢？”一双凤眼淡淡扫过二人，直看得二人背后发毛，“这件事本来跟你们两个没什么关系，你们却非要趟浑水。他说的话就那么可信？你们难道从来没想过，这个人可能是个骗子？”

“这些女婴的元灵在渺渺城生活无忧，不用做孤魂野鬼，他却想把菟丝子的精核夺走，他豢养的灵藤就没问题？”

姚华挣扎着指着虞姒，怒道：“你少挑拨离间！”

“我挑拨离间？公道自在人心，我们做的事问心无愧，倒是你，你也问心无愧吗？”

桑若想到姚华的脉象，这个人身上太多谜团，虽然虞姒也不是良善之辈，但姚华显然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两方拉扯，她和鹿妘很可能沦为炮灰，一想到这，桑若的心便沉了下去。

桑若朗声道：“你们的话我都信不过，我和鹿妘要平安回去，而且，我们要带走元桃。”

“你们回去可以，元桃你带不走，她私自跑出去已经犯了错，如今正在溯洄林内受罚。荼追！”虞姒扬声一喊，荼追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虞姒面前。

虞姒冷眼看着她，身后婴宁已经靠了过来，轻轻踢了荼追一脚，狠狠道：“吃里扒外的丫头，居然想偷偷放跑外人，如果不是镜子设了障碍，还真就让他们给跑了。说罢，背叛渺渺城是什么后果，你说，我听着。”

荼追吓得面色惨白，只不住磕头，背叛渺渺城是什么后果她当然知道，她们都是灵体，离了渺渺城就是孤魂野鬼，之前也有想跟着外人离开的元灵，结果被婴宁代入溯洄林的小院里，小院内有一处太升井，是渺渺城内唯一可以晒到日光的地方，那个元灵被关在井内，城外日出时，阳光照进井内，生生被灼烧到灰飞烟灭，那天的惨叫传遍了整座渺渺城，她到现在想起来都要发抖。

可她太想出去了，元桃跟她说了外面的世界，她好羡慕。如果不知道，还可以在这里无知无觉地生活，可是知道了外面的人和事，她就总觉得心里有个小爪子在挠啊挠，不是没想过被发现，但跟要出去的渴望相比，这种恐惧就被压了下去。尤其她在大街上撞到鹿妘，看到桑若身上淡淡的元桃留下的气息萦绕，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能收留元桃，为什么不能收留自己呢，跟元桃比起来，自己也没差多少吧？

但此刻，面对虞姒的威压，她害怕得头都抬不起来。

“荼追，你知道太升井吧？”虞姒的声音好像闲谈一般，慢条斯理，却透出瘆人的凉意。

荼追浑身一抖，接着便像筛糠一样抖得停不下来，婴宁有些不忍，她虽然恨荼追向着外人，但一想到荼追会被扔到井里，又觉得太残忍。这城里的孩子她都是看着长大的，望向虞姒的眼神满是焦虑，抢先一步道：“知道还敢？这里真是留不得你了，滚吧，以后都不许再回来了！”

不用允许，除了这个城门，凭借荼追自己的力量也回不来了。荼追猛地抬头，愣住了，婴宁满脸怒气地瞪着她，不让表情露出一丝破绽，笼在袖子里的指尖却微微发抖。在她身后，虞姒眯着眼睛看着婴宁，最终撇过脸去，没有说话。

荼追知道自己逃过了日光刑，看向婴宁的眼神又是不舍又是感激，她膝行向前，拉住婴宁的衣摆，哭得很伤心，“婴宁姐姐，我……我舍不得你。”

“别说什么假惺惺的废话了，舍不得我还帮着外人，趁我没改变主意，快滚吧。”快走，趁虞姒还没有改变主意。

自从虞姒成年，脾气愈发阴沉，小的时候还能跟荼追一样追着婴宁撒娇，如今却再也不可能了。婴宁懂她的苦衷，却也畏惧她的力量，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逐渐脱离掌控成为可怕的杀戮机器，婴宁心如刀绞。她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但这渺渺城于她不一样，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吧。

八卦镜前，姚华几人面朝虞姒和婴宁，已经退到墙边，荼追快步追上他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跟着三人一头扎进镜中，消失在一片光华里。

不过瞬间，身旁的事物就全都不见了，一行人坐在幼儿园栏杆旁。出来得如此顺利，看来进去时被卡在幻境与现实的缝隙里，确实是中了埋伏。

姚华气喘不止，靠在墙边脸色苍白，刚才那一下太勉强了，如果虞姒再大力一分，恐怕自己内脏都要被震碎，姚华心有余悸，对虞姒的好奇更甚。

荼追蹲在姚华身旁看他皱眉闭着眼，焦急得不得了，忍了又忍最后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姚华的脸，姚华满眼疲惫：“你干什么？”

荼追这才放声大哭，抱着姚华道：“我以为娘亲死了！”

姚华没力气跟小屁孩闹腾，荼追的哭声震得他脑瓜子嗡嗡响，只得伸手轻抚她的背去劝慰：“我没死，我死不了，你别哭了，还没死先被你吵死了。”荼追淌眼抹泪，捧着姚华的脸说：“娘亲真的不会死吗？”

姚华苦笑道：“我倒是想死。放心吧，死不了。”荼追这才放了心，靠着姚华窝在他怀里，姚华不想动只得随她去了，灵藤的种子没拿到，捡回来一个女儿，想想也是让人哭笑不得。

“走吧，天快亮了，被巡逻的保安看到还以为我们是贼，回去吧。”姚华扶着墙壁踉跄起身，脚步虚软，旁边伸过一只手稳稳架住了他的胳膊，原来是鹿妘。鹿妘虽然与姚华很不对付，但看他难受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要帮他一把。

虽然虞姒的话在她心里留下疙瘩，但她其实并不太相信，她是个心思单纯的人，跟姚华认识得更久心里就先入为主地把他认成了自己人，“我看他好像不像坏人”，就这一句就足够她暂时放下对姚华的戒备，桑若跟她说过很多次，但她总也改不了。

桑若不像鹿妘，她心思缜密，也比鹿妘更多疑，刚才虞姒说的话至少有一点是对的，姚华肯定瞒了她们一些事没说。他身怀异术却又身体羸弱，跟两人说入幻境是为了取得灵藤的种子，但虞姒却说是灵藤的精核。

如果是种子，则说明灵藤除了这一株，还有长出其他个体的可能，如果是精核，姚华取走精核这株灵藤便会枯萎，而他培育的那一株，很有可能成为新的灵藤。桑若目光幽暗，想起姚华也曾说过，他养的菟丝子“需用血肉喂养”，唯一不同的是力量微弱，如果力量不再微弱呢？

手握这样危险的灵藤，无论他有什么目的都有了强大的工具。这其中千丝万缕让桑若心如乱麻，回想这一切，都是从那座神秘的弃婴塔被发现开始的。所以……等等，元桃！元桃正在受罚！

桑若一把握住荼追的肩膀，急切地问：“虞姒说元桃正在受罚，难道她会被丢到那个井里？”

荼追摇头：“太升井是惩罚元灵的，元桃不是元灵，丢到井里也没事。”

“那她会受什么惩罚？”

“我也不知道，每次受了罚，她就会待在城郊的山洞里，待上几天就好了。那几天里不让探视，婴宁姐姐吓唬我们谁敢去就丢到井里。”她左右看了看，想起如今已经不在城内，有些失望又如释重负，压低声音说：“但是我偷偷去看过，元桃有一条蛇尾巴！”

“你说她是蛇妖？”

“不知道呀，可能是吧，不过我不在乎。其他的元灵都说元桃很可怕，会吃人！大家都不跟她玩，不过我不怕，我是元桃的好朋友，唯一的好朋友哦，所以她什么都告诉我，她去了外面看到了什么也会告诉我。”荼追一脸得意，摇头晃脑的，“不过元桃不怎么会说话，说多了就费劲，好像怎么学都难学会，有时候她心里有事又急，说不出来急得直哭。很可怜对不对？”

桑若不置可否，荼追的话虽然证实了元桃在渺渺城身份特殊，绝不会像元灵一样被随意处死，但一顿责罚免不了，桑若还是觉得很心疼。说起来，元桃为什么会找上自己和鹿妘？一切就像梦一样。

姚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刚才还像缓过劲来的样子，现在情况突然急转直下，呕出一口血来。几人搀着他跌跌撞撞回到他的院子，鹿妘踢门把他扶进去，一进院子，姚华就扑坐花园深处的藤椅上，宽大的衣袍敞开大半，半个胸膛袒露在外，好像即将喷发的火山，紫红色的疤痕如流淌着的红色裂纹，随时就要爆炸。

姚华无力解释，倒是荼追突然怪叫一声扑上去，冷不防被藤蔓绊倒扑通跪在地上，指着姚华哭起来，“你是男的！你不是娘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