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异闻录 第12章 第十二章 祭坛

虞姒叫婴宁：“婴宁，那些杂鱼先不用管，先把元灵收集起来。”

祭坛用土堆成三层封坛，封坛周围按方位埋有代表五个方位的五色土。东方青土、西方白土、南方红土、北方黑土和代表中央的黄土，婴宁应声，将女子从小童手中接过，引她走入祭坛，虞姒早已候在祭坛中央。就像鹿妘她们在幻境中看到的一样，虞姒拿出一个白瓷瓶，一条藤蔓从瓷瓶中钻出游向女子，片刻之后，女子的惨叫声在空旷的荒地上响起，连躲在林子里的鹿妘三人都禁不住皱眉。

姚华远远看向祭坛，皱眉到：“这塔灵当真狂妄，或是仗着这里是它的幻境，竟然敢设五色祭坛，还是行这样伤天害理之事。”

“五色祭坛是什么？”

姚华解释道：“五色祭坛乃是古时天子祭天时设立的祭坛，五色代表五个方位即指天下，天子祭天祈求社稷平安风调雨顺，而这塔灵，它算什么东西！”

说到怒时，姚华一甩手，袖子扇到鹿妘脸上打了个正着，鹿妘正精神紧张，被这一甩吓到猛地甩出一个火球，不偏不倚正落在姚华前胸，瞬间烧出一个洞来。好在姚华急忙施了个灭火咒，好歹保住了下半身的衣服，但胸前就只剩几块布条挂着，赫然露出胸口的长疤，颜色紫红狰狞异常。

桑若看着姚华的疤，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姚华也不打算解释，多说多错，进来的目的还没达到一路上已经出了多少岔子，他开始有点后悔带鹿妘进来了，桑若至少不会捅这么多篓子。一边想着，一边又暗自骂了两句鹿不言，不知道鹿不言在天上看着会不会突然打喷嚏。

虞姒已经收集完元灵，挥手让小童将女子带走，那女子神色呆滞，但步履如常，看来确实跟传闻一样，司命大人可以隔空取胎，母体表面上看起来丝毫没有损伤，怪不得那些走投无路的女子会发愿到这里来，从此一段经历被抹去，她们又是“完整”的一个人。

只是，这心里的痛能被抹去吗？被生生剜去一块肉，这种伤痛真的能被粉饰掉吗？

小童带着女子复从后门进入坊内，鹿妘作势要跟着小童趁她开门时冲进去，没等走到林边，虞姒的声音便从四面八方传来。

“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虞姒的声线很干净，但听起来却一点也不悦耳，就像在冰室之中撞响钢叉，包裹着寒气的声音冰针一样扎在三人的耳朵里，桑若挺不住，扶着树干干呕，几乎要晕过去。

虞姒也撑不住了，伸手看时，才发现刚才抓过藤蔓的地方留下一道鲜亮的红痕，刚进树林时还没发现，现在看来，红痕隐有变紫的倾向，心里一下慌了。

“那藤条有毒？”

“有毒也没毒。”姚华忍着难受将鹿妘的手拉过来，从项链上取下一粒薏苡，手指一捏，薏苡便化成粉末，将粉末撒在手掌，一股沁凉的感觉之后，手掌上的红痕立马消退了。

鹿妘扶起桑若，问道：“这是什么？”

姚华回答：“塔灵豢养的菟丝子虽然怕火，但长期浸润元灵的怨气，早就已经成了藤灵，藤身有腐蚀性能腐蚀灵体。这串项链是用长在虞水之畔的薏苡穿成，可以克制藤毒。”

鹿妘听得云里雾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早就已经超出她的认知范围，确切地说，是颠覆了她的世界观。虽然她也是听着神话故事长大的，但从没想过那些神话里的事有一天会在自己身上发生。小时候她就知道，万物有灵，因为她真的能看见那些精灵，但来来去去的精灵大多也就是说说话来回走，没有力量这么强的，更别提能制造幻境引活人进来。

她问姚华：“现在真的还有妖怪吗？那就是也有神仙咯？”

姚华回答：“你说的不准。老祖宗信奉泛灵论，认为金石草木皆有灵，都能跟人一样思考交流，这个跟你想的神仙什么的可能不太一样。另外，这种灵也分不同形态，灵、怪、精、妖，等级逐渐往上，成形的难度也越来越大。”他指着远处的弃婴塔，接着说：“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照理来说，这塔灵甚至没有修成人身，只是一段附着在塔身上的灵气，但却能使唤妖。”

“你意思是，它的等级，不如婴宁？”

“远远不如。”姚华思索道：“无实体的灵，是万物有意识的初始，那些婴儿的元灵也是如此，脱离了□□，或者干脆还没有形成完整的□□时，她们都是以意识能量的形式存在的。你看那些小童，她们能在幻境中来去自由，但出了幻境，就不能见光了，也就是大家所说的鬼魂。”

他看了一眼外面，又说：“但婴宁不同，婴宁是狐妖，不但修成人身还能维持人的形态，等级比塔灵要高出许多。她甘愿受塔灵的驱使，这一点真的很奇怪。”

桑若问道：“那元桃呢？”鹿妘也接着一句：“那虞姒呢？”

姚华正要接着说，林中突然迷烟四起，刚才还算清晰的视线现在已经迷蒙一片，并且正以极快的速度弥漫。烟雾微微发蓝，不像寻常的烟雾，三人此时深处树林边缘，往里走，迷瘴已经布满深林，往外走，一出林子就会被虞姒逮住，一时进退不得。

三人往树林里面看去，迷瘴扩散得很快，就快看不清对面的人了，三人只好背靠背紧贴在一起。姚华掏出罗盘计算方向，穿过树林就能回到八卦镜入口。

他皱眉道：“看来塔灵的法力确实长进不少，已经能构建出这么大的幻境了。”他们进来的方向正对渺渺城的城门，那边就是幻境最西边的边界，沿着大街往前走到晓生坊后，穿过后门到荒地，树林就是最东边，树林沿着边界横穿东西，只要进入深林一路往西走，就能绕过祭坛回到八卦镜所在地，倒时候就能看到出口。

树林外，虞姒并不急着将他们赶出来，虽然已经月悬中天，但长夜还没有那么快结束，月复一月的收集元灵，渺渺城难得来几个不速之客，她现在还挺有兴致的。婴宁看着虞姒，看她伸手摸了一下头上的碧绿发簪，修长的手指在轮椅上一下一下地敲着，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双腿上。

虞姒的声音冷得像冰：“婴宁，你越来越放肆了。”

婴宁赶紧解释：“不敢，我绝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虞姒并不是生来就不能走，小时候她还能跑能跳，但幻境毕竟不是现世，她也不是正常的婴儿，为了续命，婴宁只能接受塔灵的条件，没想到却将虞姒变成了这样……

虞姒有些不耐烦，婴宁就应该永远笑意盈盈，如此丧气的样子哪里还像狐妖。她挥手打断婴宁：“行了，已成事实的事情，不要再去想。我看他们一时半会出不来，后面还有需要收集的，你去前厅看一下，等元灵收集完再来收拾那个道士。”

树林里的迷瘴越来越浓，几乎已成白烟状，这要是一头扎进去，万一出来个什么奇怪的东西，那真是贴到眼前才能看见。鹿妘对毒藤心有余悸，桑若则始终对姚华不放心，如果没有信任，这一路必然走不下去。

桑若问姚华：“来之前，你跟我们说是元桃引我们进来，但进来之后元桃却不见了，走的每一步都是你带的。你跟着我们进来，不，干脆说，你带我们进来，到底是什么目的？”

姚华心中着急，只得简短回答：“我确实有目的，实不相瞒，我要拿到攀附在塔身外的灵藤的种子。这灵藤本来是普通的菟丝子，攀上了弃婴塔后竟然化灵了，但它只得一株，如果要繁殖，必须还得有种子，我正是要拿到灵藤的种子。”

“你要种子有什么用？我看你的园子里种满了爬藤，你到底……”

姚华无奈，只得把事情缘由道来。

原来，这弃婴塔最开始也不过一座普通的塔，传说中是为了弃婴而建，其实是不准确的，这座塔临水而建，受过香火纳过供奉，最开始确实是祈福用的。姚华说道：“从城门进来时，你们可还记得长街尽头隐约能见到一座高大的白塔？弃婴塔刚修建时就是那样，建成时还请名士题字匾额，叫落欢塔。”

后来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河流决堤只能改道，大水肆虐良田被淹，水退之后的田地都变得十分贫瘠，城镇凋败，很多人都搬离此地，留下来的人也只能艰难度日，周边的村落越来越衰败，无人供奉这座塔也就荒废了。光景艰难的时候，便有人将女婴丢弃在此，渐渐地，来此弃婴的人越来越多，落欢塔也就渐渐成了弃婴塔。

桑若听着这个话，心里涌上一层酸涩。模糊间仿佛看到数百年前，那些嗷嗷待哺的女婴被亲人抱着，一步步走向弃婴塔。她们的眼神懵懂，但眼里却闪着光，本应该是鲜活的生命，在家人的关爱中健康长大，长成无忧无虑的天真少女，却被迫在生命伊始就被下了判决，只能在这个野兽横行的破败弃塔前，慢慢耗尽生命，等待死亡。

桑若听不下去，捂着脸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