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风吃死人的案子,大概耽误了三四个月,果真是等醉春风的老板交够了银子,这事才完。
当初那个外地人没死,就是咬定了是醉春风的东西有问题,因为钱到位了,县令便活稀泥,以没有证据为由判醉春风赔了一笔银子了事。
醉春风的损失除了送县令的钱,和赔付的银子外,还有酒店的名声问题。自从这件事后,醉春风就由原本的高朋满座变得门可罗雀。
施原自从拜师之后,就从来没有休息过,包括过年。年节时候酒楼饭馆也不能歇业啊,不仅不能歇业还正是大赚一笔的时候,反而比其他时候忙得多。
所以除了蹲牢房的那段时间,这还是施原正儿八经的第一次放假,可见醉春风的生意确实是一落千丈。
见到王莲来了,施老太和施原都挺高兴,王莲这个人为人处世还是不错的,加上两家也没什么亲戚,彼此之间就走得比较近。
施黎的亲爹那边虽然也很想和施家多走动,奈何距离有点远,想天天来也不成。当初施黎和云齐成婚的时候,施黎亲爹那边还随了五两银子,算是给施黎卖冰粉创造了第一桶金。
说起云齐,施黎心里也不由得叹气。
当初她本来和云齐说开了,准备找个机会告诉施老太和云家,就去官府和离。可没想到世事无常,官府没去成,施黎差点去了鬼门关,和离这事也拖了下来。
中午吃得清淡,都是为了将就施黎。
阎王殿里逃得一命后,半年施黎身体都极不好,受不得风寒,吃喝上也极讲究,都是些温养滋补之物。
好在施黎的身体年轻,将养了这么久,也算勉强回复过来了。只是心中的创伤却未曾有一日淡却,施黎还是常常想起张灵筠,想起他言笑举止、音谈样貌。
人的性命如此低贱,张灵筠好歹也算有钱有名,远超贫民百姓,但他的死亡却在官府中掀不起一丝风浪。
“阿姐?”
“啊?”施黎回过神来,云齐正为她盛了一碗乳鸽汤,叫了她几次施黎也没回应。
“盼山还是时常头痛吗?”王莲问。
施黎还没回答,云齐已经接过话去:“最近倒好些,只是仍旧睡不沉,阿姐过去可能睡了,早上阿婆叫好久都叫不醒。”
“我有一同窗,家境极好,上次偶然说起,她倒给了我一个安神方子。”王莲说着,从袖里取出一信封递给施老太。
施老太也看不懂,接过之后就转递给云齐。
这大半年,为了给施黎养身体,云齐遍观医书,多方请教有名医者,如今也算学到了三分。他拿着房子展开看了半天,不由得点头道:“果然名医名方,我瞧着倒挺好。只等这段时间的药停了,再给阿姐试试。”
“药材贵不贵?”施老太问,“不贵给我也弄点,人老了觉也少了,闭着眼一晚上也睡不着,心里焦得慌。”
“好。”云齐应了,只等吃完饭就到药房去配药。
施原倒还是那么能吃,自打学厨后人都壮实了一圈,一边吃一边报怨:“不晓得咱楼里生意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人也辞了不少,我师傅也说酒楼开的银钱少了,想换个地方呢。”
“醉春风难不成就倒了?”施老太问。
“不晓得,反正师傅去哪儿我去哪儿。”
“问你当问个球,”施老太叹口气,转头又问,“还有三个月你就能出来接席面了吧?”
“三个月零十天,我记得真真的。”
“那就好,”现在施黎不用她操心,施原的情况就得到施老太的全部关注,“过几个月族里的大花要取夫郎了,到时候我跟族里说说,就让你去,你那些师姐师妹的要是愿意也来搭把手呗。大花家里殷实,能给不少。还有族长快过大寿了,怎么也得办几桌,这个可以少收点,你自己去就行了。”
“行,我晓得了。”
一家人絮絮叨叨,也没什么饭桌上不能开口的规矩,这些琐碎细事正在一点点滋养施黎的心,让她有力气重新站起来。
冬去春来又一年,施黎去山上祭拜。
她独自一人坐在坟墓旁,低低说了很多话。告诉张灵筠长春楼被她照顾得很好,底下的戏班子有些走了,又来了些新的。告诉他近来发生的许多事情,墨痕书斋又出了什么不错的故事。
这样一坐就是两个时辰,到最后只剩下伤感的沉默。
“或许你运气跟我一样好,不,要比我还好。我也是死了后来到这个烂世道,你或许能到我那个地方去呢。那里挺好的,你可以开心快乐自由自在。在那里,男人三十才一枝花呢。当然了,是对好看的男人来说,你这么好看就不用操心什么人老珠黄了,到时候肯定有很多女子倾心爱慕于你。最重要的是,那边很安全……”施黎已经不再流泪了,她拿出短笛给张灵筠吹了一首自己喜欢的小调,最后碰碰冰冷的石碑,“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给你带天香楼的酒酿鸭,你以前最喜欢吃了。”
回应施黎的只有风吹动枯叶的声音。
下了山,沿着小道走了一会就看见了等待的马车。驾车的是王妈和另一个壮妇,这是赵家安排的,生怕施黎再遇上什么事。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向城里跑去,还没到城门施黎就发现多了许多难民。一个个拖家带口形如僵尸,掀开帘子臭味便扑面而来。
“主家,快把帘子放下。”王妈以袖掩鼻子,扬鞭快抽马臀。
“是了,”麦丰也道,一边抽出随身佩戴的长刀提防有难民扑上来,“主家身子弱,被秽气冲了可不好。”
麦丰就是赵家为施黎派的保镖,身手很好,为人沉默寡言老实可靠。
“怎么又多了这么多流民?”施黎问。
“北边大旱,又在打仗,唉,没法子。”
施黎心里不安,早听说北边和边夷打得火热,导致死伤无数,城破家亡。可近来流民数量越来越多,随便出个城就能看见好些。一开始施黎还于心不忍,带了不少粮食出来施舍,可救得了急救不了穷,面对越来越多的难民,她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县令则采取不看不听不管不问的政策,派兵严守城门,不准放进一个,城内依旧歌舞升平哪管城外饿殍遍地。
“王妈,先不回书斋了,转道去娘子府上。”
“好嘞!”
到了赵林府中,施黎只等了一会就见到了主家。赵林一向不将经济俗物放在心上,但金银之物太多了她还是有所反应的,况且墨痕书斋出版的东西也甚合她的口味,所以待施黎也分外热情温柔。
“我的施掌柜如何忽然拜访啊?”赵林笑问,看起来心情不错,大概又有了什么发明创造。
“娘子,近来城外流民又增不少,不知县令那边是何章程?”
说起这个赵林连连叹气:“还不是那样,我与不少有识之士与县令分说此事,县令只是不管,也没个奈何。”
施黎早知道了,便直奔主题:“我过几日要去府城,不如再多买些粮回来?”
“好,”赵林击掌而叹,“再多多的买些,百姓何其无辜,既来到这扶峰县外,总不能坐视他们饿死。盼山你只管买粮,贵些也无妨。”
得了赵林首肯,施黎便在去府城时候大力采购粮食。只是短短时日,粮价就翻涨不少,还是靠着些官面上的交情才平价拿下不少粮。府城的难民更多,城外几乎已经到了密密麻麻的程度。这完全不合理,即使遭逢大难,如今正值春暖花开时节,度过了最艰难的冬天,流民们都会掉头回乡才对。
等乘船回到扶峰县时,施黎惊恐的发现城外难民又多了不少,这些人仿佛突然出现,死气沉沉的瘫坐在城墙外,说什么也不肯离去。
好几辆马车到了家门口,施老太跟云齐一起迎出来,见了都诧异不已。
“老二,你钱多了没处花吗?又买上这么多粮食回来干什么!”施老太大概盘算了一番,心疼得滴血,这得花费多少银钱啊,虽说粮食不嫌多,但放久了是会霉烂的。
“是呀,阿姐,”云齐也道,“上个月不是才买了那么些吗?”
“难民越来越多了,县令又不肯作为,”施黎接过刘言言递来的蜂蜜水喝了一口,愁眉不展道,“城外死了好些人,可怜得很。阿婆,没事你就带着云齐出去施粥吧,也算给我积德了。”
“你个小人家有多大的德要积,”施老太气得破口大骂,“如今身子也硬朗了,还要积什么,钱来得容易吗,这样糟蹋!”
“活人性命的事,怎么能说糟蹋呢。放在粮仓里白白霉烂了才是糟蹋。”
云齐很是赞同,但看着气急败坏的施老太也不好多说什么。
“便是要积德,仓里还存着那么多呢,我和云齐隔三岔五就去布施也没用尽,何必再买这么多?”
施黎只是叹气:“阿婆,粮价又涨了,这个势头有些不对,我也是以防万一。主家那里买得更多,我也是顺搭着买些。云齐,你来帮忙点点,卸完了还得去,后面还有好几车呢。”
“败家呀,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