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的魔术师 第10章 章10

“这倒也好不是吗？”褚本兴盯着她的眼睛，“你感觉‘龌龊’的事情而不愿去做，正相对的，违反道德准则的事儿你也应该放手。”

她神色一变：“……官老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认为是我杀的田刚？”

“难道不是吗？”褚本兴说，“除了你，我还真不知道谁能杀的了他。”

“你们、你们做官的找不到杀人犯就开始含血喷人了吗？！”她气急，激动地站起身，手里紧紧攥着竹编篮子，“我不想配合你们，我要见你们上司！”

“我们上司不好见，你先别急。”

本想要上前制止的巡捕看见了他的守势，又退回了身。

褚本兴一招手，有人递过来一份资料。

“在让你自己交代罪行前，我们还是先来确认一下你的身份吧，付家失踪了12年的小姐，付孟春？”

妇女愤然地脸上划过了一丝惊诧，稍过片刻又无影无踪，她皱着眉，没看那张资料：“我不认识你说的什么人，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不想承认，我们这里还有一些其他东西可以证明，”褚本兴又拿出了其他东西，“你说你家在南溪村，我们已经派人去过了。你的东西，这里都有。你可以看看。”

他特意指了指桌上摆着的一个香囊，粉丝绒上用黄绣线绣了一个“付”字，看样子年代久远。

“……有这些又怎样，”李兰春眼神闪躲，“相同的东西数不胜数，我说这是我捡的，被认了岂不是也能当大小姐。”

“话是这样说没错。”王国权表示认同地点点头，“虽然我们查到了一些真相，但确实没有更有力的证据来证明。”

李兰春松了一口气，然而接下来，她便听到了让她感到被五雷轰顶的话。

“所以为了查明真相，我们已经向付家联络，”王国权看了眼腕表，“大概明早，他们就会到达。”

“？！”李兰春颤抖着嘴唇，抬起头，“……你们、你们就不怕谎骗了担责任吗？万一错了，那是付家、你们担不起责任！”

王国权一脸淡定地看看旁边：“首先，我们担过不少责任，一个家族而已，现在是法律统治下的社会；其次，我们能够确保万无一失：你就是付孟春，我们不需要担责，你也不需要担心。”

“大不了我们等到人来，让他们亲自确认一番。”

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李兰春愣愣地跌坐在椅子上，情绪低落。

褚本兴看着她这副模样，道：“你自己都这么害怕了，狡辩的意义又在哪里？”

他只看到妇女嘴唇嗫嚅了一下，耳里灌入很小声的一句：“你懂什么。”

褚本兴一时间沉默。

“我确实不懂，”他说，“所以就到此结束，谈案子吧。”

李兰春听到后，冷笑一声：“你们是在查案吗？我是付家小姐跟你们怀疑我是杀人犯有什么关系？这未免太牵强！”

“牵不牵强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这不用你担心，”褚本兴不管她，自顾自问，“你和田刚什么关系？”

“……先前审问已经解释过了，”李兰春摁了摁腕内侧，“我和他就是普通的前同事。”

王国权：“既然是前共事，那你之前为什么说自己什么也没干过。”

她低下头：“那么久之前的事儿……谁还记得那么清楚。”

“不清楚，你却记住了田刚？”褚本兴往后一躺，“看来他对你不一般。”

她一顿：“官老爷不要胡说八道。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褚本兴没在理会，从口袋里拿出那沓子钱：“这些钱是你的吧？”

李兰春看看那钱，又看看自己的篮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一个妇道人家——”

“你一个妇道人家，”他打断对话，“就算是妇道人家，在当今这个社会也可以挣到这多钱了，你不必自贬。”

李兰春开口还想再解释，褚本兴又道：“而且我们已经查到了你在庆龙纺织厂工作，账单在那里，你不会还想说是谁同名吧。”

“就算如此，”她说，“你们也不能证明这是我的钱吧？”

“我们查到了田刚的一个账本，”王国权及时地将本子拿出，翻到最近的那几页，“根据账本记录，田刚这几个月的收支甚少，不可能是他自己的钱；再加上他交友不善，向人借钱也可以排除；那就只剩这个8月2日的记录。”

“我们查询了关于你在庆龙的工资账户，发现你曾在8月初的时候收到了7月的月结，但那笔资金仅仅在你的账户中停留了几个小时，就被取出。”

“……”李兰春不语。

“去南溪村时我们访查过，村民对你的印象多为勤俭，从未看你大手大脚地花过钱。所以如果你想说是你自己拿出去花了，这——”

“——他们当然觉得我应该节俭。”

面前的人突然出声，头低着，看不见表情。

褚本兴看看王国权，坐直了身：“……什么意思？”

她抬起头，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这件衣服，我穿了8年，洗的掉色、破了，我还在穿。”

她又拿起了手上的竹编篮子：“这东西好吧，我自己编的……你能相信我当初把它拿出去时，有人看了喜欢，我连着几夜编竹子的样子吗？”

“我想不出来。”明明是问别人，她自己却先摇了头，“……我在那个村子，和田刚待了这么多年，你敢想象，我和他是夫妻关系吗？”

这话一出，褚本兴和王国权皆是一怔。

“你、和他……是夫妻关系吗？”

这属实震惊，饶是结婚几十年的王国权都没看出来。

李兰春看着他们那意料之中的表情，心里一阵酸涩：“我们没有结婚证明，也没有任何保障。”

“……付家曾经报案说的你为爱私奔的对象，就是田刚？”褚本兴恍然大悟。

“是他。”她点点头，“田刚他曾是我家里一个打杂的下人，我小些时候被管教紧了，他总会翻墙过来陪我说笑，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

“你和他私奔，又是因为什么？”

她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忘了。这么多年，我已经忘了。”

“……我其实很好奇，”李兰春看向他，“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凶手？虽然我确实杀了他没错。”

褚本兴：“……我还没解释，你这是承认了？”

她扯扯嘴角：“不承认又能怎样，归根结底还是要被揭破……哎，我就是突然觉得，骗来骗去没什么意思……尤其是在你说出了我南溪村的那段往事后……”

那段往事是怎样的，除了她自己，谁都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褚本兴也这样认为。

“我不想揭你的伤疤，所以那些痛苦就忘了吧。”

窗外，零点的钟声敲响，惊起群鸟飞翔。

“想要确认你是凶犯其实不简单，你隐藏的很好，比一般人都要好，”褚本兴凝视着她，“但只要是做了，就会留下蛛丝马迹。”

“起初我并不怀疑你，因为时间和身份都对不上，我并不知道你有什么作案动机。”

“但随着逐步的排查，我开始注意到一些事情，比如那位魔术师关于田刚过往工作史的供词，以及邻里刘老五对于曾经的田刚的印象。他们两人均提到了关于‘曾经’的事儿，联系到南溪村几年前出了两个民间艺人，以及田刚的自报家门，很难不去联想他曾经的身份。”

“至于另一个人，”褚本兴看向她，“现在也确实能够确认就是你了。”

李兰春则摇头：“不能因为我们两个那段时间在一起，就这么潦草下结论吧。”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他看向她放在下面不自觉扭转的右手，“我曾经练过一段时间短刃，时间不长，但我观察到那些常年练习的人都有一个特性：他们会下意识去扭动手腕——就像你那样。”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褚本兴继续说：“另外我们的法医也给了线索，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也可以从那一击致命的刀伤看出凶手是个惯用凶器的老手。”

“根据伤口的倾斜度以及到地面的距离可以推算，凶手是要矮于田刚的人。而那么多人里，除去年迈的刘老五和压根儿不会用刀的兰妘，也就只剩下你了。”

“……确实不错，”李兰春揉搓着手上的老茧和旧伤，“当初为了配合他，我不惜一切代价学那些东西。”

说到这她忍不住哼笑：“估计他也没想到，曾经教了我无数遍的东西，最终会插在他自己身上吧。”

褚本兴：“……给兰妘信的也是你对吧？”

她说“是”。

“那‘田刚’在死后说话又是怎么一回事儿？”王国权想了一圈还是没想明白。

李兰春给出了解释。

“民间有种艺术，叫口技。有一段时间田刚为了去攀高枝，曾让我扮男人，我就学了。”

“虽说有些假吧，但那种时候，随便说一说，也能吓住她了。”

“你恨兰妘。”褚本兴笃定。

她却沉默良久：“……怎么不恨呢。”

她不是罪魁祸首，却也抢走过他的内心。尽管不在爱他，但被抛弃的感觉，是真的不好受啊。

“可我又觉得她很可怜，”她又道，“那个书生说给她的情话，她背下来誊抄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有个真心相待的人，相爱的内容却被别人这么拿去戏弄、炫耀，她不仅没法反抗，还要笑脸相迎？任谁都会不甘吧。”

“你怎么会知道？”褚本兴一时间搞不明白。

“——因为我们都是女人，”李兰春说，“某种意义上，我们甚至同病相怜。”

说完，她突然扬起手，褚本兴看清她是在拆自己的发髻。

一圈又一圈乌黑但枯燥的长发被她拨开，她小心翼翼的从发丝包裹的中心拔出一个东西，然后放在了桌面上。

那是一把断了尖锋的短刃，木做的刀柄已因时光的流逝看不出原本的刻纹，只有刀锋因为经年的磨拭而崭新如故。

在两人异样的目光中，李兰春将那柄断刃向前推：“……这是他曾经给我炼的一把匕首，说是为了让我练习时不那么辛苦。这么保护，到最后还是断了，他也早就忘的一干二净了。”

誓言短暂，甚至不曾具备过任何作用，保护她的永远只是她自己。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在那时就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褚本兴问，“我们没有有力的证据，你可以继续反驳我们。”

李兰春垂着头，发丝散乱：“……因为我后悔了。”

“这么多年，我真的后悔了。”

褚本兴问她后悔到什么地步，她想了又想，最终只说了一句，想吃儿时那次年夜饭，母亲为了庆祝她祖母的60大寿，亲自下厨包饺子却煮出来一锅的面叶肉汤。

她曾经吃过很多山珍海味，但唯独那一次记得最清楚。那年她快要18岁，也正好是在那年，她离开的那个家。

而付出的代价，是往后几许年，都再也没能回去过。

一声刺耳的鸣笛划破了阴郁，再一抬头，却发现划破这的不是什么笛声，而是天边初升的旭阳。

褚本兴捏了捏鼻梁，抬手遮挡阳光，对背光而坐的人说：“你父母来了。”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也是，离家这么些年，成为陌生人都有可能，更别提是现在这副光景。

“……你这些年过的这么辛苦，”褚本兴蹩脚的安慰她，“你是他们的女儿，尽管他们再怎么恨，更多的也会是心疼你。”

“……付孟春，去看看吧。”

人影动了动，突然垂下头。

空旷的房间里，他听到了小声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