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里的师傅和师兄们总会被叫走一个去超度鬼魂,就舒韶逸规律生活,显得他格格不入。
明明他都剃度了,为什么不能加他一个?
韩飞翰笑着拒绝道:“那就属于雇佣童工了。小孩子的话还是要学习,不能太早被工作污染了。”
好吧,他其实还是馋师傅和师兄们手里的手机和奖金,超度鬼魂是有奖金的,上次他超度王阿花出了主力,得了一万块。他想着攒攒钱给照顾过他的爷爷奶奶们、爸爸还有扶贫书记照顾的孩子们买点东西。
还有问了空真师兄后,他知道他新交的两个朋友,邓诚的胎记和白君浩的畸形手都是能通过手术修复的,他也想攒攒钱给他们做手术。
至于手机,想和在乎的人联络,想玩手机里的小游戏贪吃蛇、俄罗斯方块……这可是小朋友们的谈资。
暂时得不到,得不到就得不到,忍辱也是修行中的一部分(佛家六度,辱为痛苦)。
不过上次超度王阿花之后,他还是仍有后续工作,王阿花的执念没有停歇,神奇的是他能感受到那三个人的大概位置。不过得等他们养养,要是短时间内再来一下子,感觉再进一次急救也救不回来了。
无论道士和和尚,要能超度鬼魂,首先会度人经和往生咒且有足够的功德使鬼魂回归理智;其次要和周围的神打好关系,拿到神的信物,成为神的代行人。神通人间和地府,有对鬼魂的管理权,能强行将鬼魂送去地府。
而像韩飞翰这样的投胎保障局的人,有功德,能看见鬼魂,能使用法器。但功德差点,有生之年有望够上道士和和尚的门槛。
舒韶逸问师傅,“若鬼魂到了地府之后执念仍不消散怎么办?”
“一碗孟婆汤就会忘了。”师傅的神情就像一尊佛像,“地府里有十八层地狱,到死后鬼魂都会去偿还生前的罪孽。”
理性上他觉得师傅说得对,但感性上他觉得不舒服,有些人连死后都得不到公平。
可地府同样维护的是地府和人间的稳定,个体的感受又无足轻重起来。
山里的天气总是变得很快,山里树多,阳光往树叶表面一照,露珠一蒸腾,就形成了雾,形成了雨。
雨时不时地就淅淅沥沥下一阵,但明显此时的雨不是一阵就能下完的,雨打在树叶树枝上,沿着树皮的纹理流向树根,雨打在雨伞上的声音反倒不多,要判断雨的大小,还是要听雨打在树叶上的“哒哒”声,是平和还是剧烈。
但很显然这次的雨很大,打在树上“邦邦”的,一部分的雨散成了雾,闪电和雷声连续不断,周围有点看不清,放学后的舒韶逸顶着伞快速地往寺庙方向走去。
闪电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雷声响彻天地,他在此时突然想起了老师说下雨天在树下容易挨雷劈,于是他走得更快了。以往出于谨慎,他还会时不时地摸自己的头发看有没有立起来,现在他只能看自己的汗毛了。
他抬头,偶然看见一抹橙红色,总感觉那橙色离自己越来越近。特别是放下雨伞遮挡视线后再一看,氛围就变得吓人起来。
他便不再走动,看着那抹橙红色越来越大,从一个点变成一个人形,红色头盔,黑色护目镜,原来是个消防员。
消防服上一道黑一道灰,沾满了土,不知道在哪摔了一跤。消防员长得浓眉大眼,黄棕色皮肤,走到近前,问他,“小和尚,你有没有看到过人?就是四个人的小团体,都穿黑衣黑裤,还带着登山杖。”
舒韶逸摇摇头,看他没带伞,消防服全浸湿了还往下滴水,便用伞罩住他,他顿时感觉轻松,轻轻呼了一口气,在这么冷的天里竟没有白汽。
“他们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是啊,已经失联一天一夜了。这里的山都未被开发,不知哪里就有坑洞。现在雨下得这么大,万一没找到躲雨的地方失温就危险了。”
“那我们去找山神吧,山神知道他们在哪。”
“山神?好的。”他的神情有些呆滞,好像不能理解山神是什么,只是本能地答应了。
舒韶逸好奇,便边走边聊此次救援事件的细节,原来是四个大学生趁放假来野山徒步结果迷路失联了。
可为什么来野山呢?去被管理的景区不更好吗?
“大概是放假期间大家都在旅游,景区都人挤人吧。”
舒韶逸沉默了,旅游这个词对于他这个山里的孩子来说太遥远了,哦,连大学也是。
消防员叔叔看出了他的失落,安慰他道:“现在国家大力发展旅游业,说不定这片山区也要成为旅游景区了呢,到时候就会变富了。”
他又稍稍高兴起来。
舒韶逸吃力地举着伞罩着两人,都要垫脚走路了,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救人要紧他就将异常之处抛在脑后。
山神的神龛在杳无人烟之处,此处永山山神是一只修炼多年的刺猬。山神和河神多是灵兽,主管调理地脉和水脉,不太愿意管人类的事。但要主动求上祂,为了功德,还是不吝于帮忙的。
他找到了洞口,和其他洞的不同之处是洞口前面有一小块水泥地和香炉。
舒韶逸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出家人了,学校未定校服,他便身穿僧袍,他藏在袖子里缠在胳膊上的念珠是他的法器,随身还带着香和供奉。
他先用树枝在香炉前面扫了扫,拿出饭盒,里面是切成块的黄瓜、小柿子和西瓜等,往香炉里插上三根香,拿出火柴点燃。
不一会儿白色的刺猬哼哧哼哧爬出来了,小手拿起果蔬就吧唧吧唧吃起来,看得舒韶逸心里也生出了温暖的情绪,不禁等祂吃完就给祂递下一个。
山神吃得心满意足,用舌头舔舔嘴周围流出来的汁水,发出了少年音,“好吧,小子,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请山神找找周围有没有走丢的四个人?”
山神没先回答,而是问道:“你是在帮他?”祂看向消防员。
舒韶逸见状点点头,“对。”
“那四个人早就走出去了,留在这里的不过是忘记死亡的游魂罢了。”
记得的是一次严重的摔倒,只记得不停地滚落,细细密密的疼痛,但救人心切,起身的是灵魂,留下的却是千疮百孔的身体。
自此每当又是相同的阴雨天气,鬼魂便开始游荡寻人。
消防员恍然大悟,但鬼魂仍没有变,看着还是正常人的模样,所以舒韶逸才会认错。
正常来说鬼魂多少都有点非人感,这位消防员叔叔却不同。
不过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不对劲,所以也没那么惊讶。
消防员叔叔如释重负,“那四个人得救了,得救了就好啊。”
舒韶逸反倒奇怪,“你不怨吗?”为了救别人却把自己的命赔进去,难道不觉得不值得吗?
他一脸正色,又有些悲伤,“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更何况我相信我的国家,相信我的家人会得到妥帖的照顾。”
他向他道别,“谢谢你的帮助,谢谢你小和尚。”渐渐消失不见。
舒韶逸看完后有些沉默,他敬仰于他的正直善良与面对死亡时的洒脱。
人总是这样,活着时想死,到死的时候又想活着。
黏黏糊糊,拉拉扯扯,浑浑噩噩。迷糊的沉沦,痛苦的清醒。
活着时觉得自己想做的事太费劲了,要死了感觉自己想做的事费费劲就能做到。
活不来,死不去。
因此信命,信佛,信神。
山神问道:“是不是觉得奇怪?一个鬼魂竟然能游荡两年却没什么异变?”
舒韶逸点点头。
“这没什么难的,有功德庇护,一心为人,没什么**,灵魂便不浑浊。说不定你以后能再见到他呢,他的功德够当城隍麾下的游神了。”
嗯,挺好,好人有好报,没有什么比这更能鼓舞人心的了。
山神挠挠自己,从圆滚滚的身下拿出一根刺递给他,白色的、带着点弯、光亮圆润,有玉的质感。他收下来忍不住盘了盘,要是有阳光的话他还会对着光看。
他很喜欢,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这是给我的吗?”
“嗯,看你顺眼,给你个信物,在这座山里你就是我罩着的了。”
他高兴道谢,“谢谢山神!”他决定回去后要让空远师兄就将其缠上戴在脖子上。
与山神道别,走了一阵,这才发现早已忘了打伞,伞早就收起来拿在手上,却没有一滴雨掉落在身上。
手上的山神信物微微发着光,将周围的雨隔绝在外,就像多了个透明的罩子,他拿着信物的手动,罩子也在动。
他的眼睛发光,开始胡乱挥舞,身上僧袍有几处被雨打湿他也不知不觉。
不过好在太阳冲破了云层,乌云也散了,太阳将远处的云烧得红彤彤的,映在他的眼底。
剩余的雨珠从叶片上滑落,他也迈开了脚步。该回家了,不然师傅师兄们该担心了。
回寺庙的路上最先看到的是一只黑猫,黑猫最近新生了一窝小猫,母性大发,将舒韶逸也归到了幼崽里。看到了他之后就要走,被他叫住给它拿出了一碟猫粮。
看来喂养幼崽消耗了不少它的营养和精力,感觉都有点消瘦了,所以他决定给它开点小灶补补。
空远师兄在门口等他,就算回来晚了,他们也不是特别担心,因为重光寺的和尚在这片山里不会出事。不过会猜测他遇到了什么事,于是在询问之下,他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我放学后路过林子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