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波仁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舒韶逸,心里又是一悸,他说话,“你……”
舒韶逸猜出他想问的话,将他的手抬起放在他的心口处,温热和心脏“扑通扑通”的震动声传到了他的手掌上,将他身体中最后的阴冷感也给带走了。
舒韶逸充满歉意地解释道:“我就是想证明一下纪爷爷只是陷入沉睡,我还能使用他的鬼体。”
纪波仁第一次直面与鬼魂相关的事,反应过激,也有点不好意思,“没事,没事,是我胆小。”
接着他说道:“那我可以把你当弟弟看待吗?可以将你接过来住,咱们一起当家人相处吗?”
舒韶逸看他眼中充满真诚,也不心虚躲闪,看旁边的奶奶也没有抗拒反而是期待的神情,不禁想答应。
不料老和尚却说:“舒小施主体质特殊,也可随我去上山修行。”
舒韶逸听到这句话后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老和尚接着说:“寺庙里房间多,空远能做家具,空真可以教导你学习,空了做的斋饭不错……”
舒韶逸的眼睛渐渐发亮。
“你可以在寺庙里修行,出不出家由你自己选择。”
纪波仁摸了摸脑袋,“也是,你不是普通人,随陈叔修行更好,那下山的时候一定要来咱家住。”
舒韶逸在老和尚开口的那一刻心里就有了偏向。
他相信纪波仁此刻是真心的,但家里奶奶已上了年纪,他以后还会结婚生子,长期的寄人篱下后这点恩难保不成了怨。
而老和尚的心态和寺庙的环境显然更适合他。
于是决定了之后,他带着老和尚去和村里的人们道别说明情况。
自从爷爷奶奶去世后,村里的老人就轮流照顾他。如果长期出门不和他们说一声的话他们会很担忧的。
他很自然地和老人们打招呼,有的老人难得的在门前躺椅上躺着听收音机,有的老人不在屋内他就去地里找,他记住了每家的地都在哪里。
在屋里的老人总会给他吃的,树上结的水果,饼干还有牛奶;在地里的舒韶逸会用他们的杯子倒满水再找他们,他们在地里忙的时候经常不喝水。
他们关爱他,他却没什么回报的,只能陪伴、听他们聊人生的智慧,排解他们的孤单寂寞。
他们听完后为他高兴,也不舍,有对他的祝福。
“在寺庙里住也得好好学习啊,里面的和尚有的学习好,有上过大学的,还有上完大学继续上的……那个那个……那个那个……”老人想了半天,也“那个”了半天,“反正跟他们努力学习,学习就是最好的出路,干什么都比种地强。”
舒韶逸很认真地听,还认真地表示听话。
走到村口是一家小卖部,小卖部里是个中年男人。
舒韶逸觉得中年男人冯飞是全村最有本事的男人了。
他会开大车,也会将外面的商品带到村里来。
舒韶逸刚走过来,冯叔就给他递了瓶可乐。
刚开始他还不好意思收,冯叔就佯装生气道:“让你吃你就吃,难不成请你一个小孩吃东西叔都请不起了吗?那叔的脸往哪放!”
冯叔豪爽,如果不吃他反而不高兴了,于是接下来他就接吃的便接得自然了。
村里就这一家小卖部,卖吃的少,多数是农具、种子和农药。
舒韶逸怀疑进的那点零食全进他的肚子里了。
冯叔感叹过,“也别怪年轻人不回村子里,在村里喝个可乐都费劲,更别提炸鸡火锅了。等哪天叔领你出门请你吃。”
冯叔开的小卖部不赚钱,收的最多的也不是钱,而是村里人的欠条,于是过一段时间就再出去开一段时间大车。
每次出去后就会给他带个玩具领他出去吃个饭。
冯叔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
据他说,在城市留下就得拼死拼活,更别说养孩子了。还不如回来拼一阵养一阵,还能为村子做点贡献。
等听到他要随老和尚上山时,他却是第一个坚决反对的人。
“你怎么能去寺庙呢?谁家好人会把孩子送去当和尚?”
舒韶逸向他解释自己的体质特殊,将自己与纪爷爷的来龙去脉讲了。
冯叔从柜台里拿了包新烟,拿出来一根抽了。
冯叔平时不抽烟,只有心情烦躁和开大车疲累时抽,他经常告诫他说抽烟不好,可要是开大车疲累时没有烟提神就容易出事。
而烟也贵,他平时也舍不得抽。
他抽了两口就将烟掐灭了,回身掏出了张银行卡,给了老和尚。
“我一直将舒韶逸当儿子看,原本想着再攒两年钱,正好也到了收养年龄,就带着他去县里稳定下来……这些钱你就用在他身上吧。”
老和尚想推拒,却被冯叔硬塞进手里,“给孩子的,让孩子过得好点就行。”
舒韶逸心在颤,身子也跟着颤,他想起了冯叔这段时间出大车的频率愈发增加。回忆起了一起在县里吃的饭,一起在广场上玩的充气城堡,还有拿着的气球做的小狗……
终于听到他说将自己当做儿子看待,舒韶逸才鼓起勇气用着哭声道:“爸爸……”
冯飞愣了一瞬,接着应道:“哎!!”声音大得仿佛屋子都震了震。
他眼眶也红了,摸他的头,“过好点,我没事就去看你,不适应了就回来我养你。”
舒韶逸答应了。
山里虽然穷,但善良淳朴的人也多。
“还有最后一家。”他对着老和尚说。
已经走并寒暄了一下午,还吃了晚饭,可还是差一个人没有去说明天情况。
他说这话时看似自然,实际在观察老和尚的表情,看他是不是已经不耐烦了。在观察到他表情温和没有波动时,松了一口气,想到下午那些人看到老和尚的态度也没什么不妥,感觉终于安心了一些。
晚上要去的是扶贫书记家,扶贫书记家在另一个村,也不近。
在农村里生活运动量不低,舒韶逸早就习惯长时间走路。
舒韶逸敲了敲门,没有人听见,屋子里面闹腾腾的。
屋子里有十来个孩子,看着刚吃完饭,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筷。有人在哭,向扶贫书记告状,有因为被不小心怼了一下对方没有道歉的,有因为有孩子偷懒让他多干活的……
乱糟糟的。
舒韶逸两人站在一旁,等事情平息了之后书记邱飞舟才注意到他们。
屋子里的十几个孩子都是没有大人管才被书记放在自己家管着的。
要不然这些孩子浑浑噩噩过个几年要不然外出打工,要不然就成为带有潜在危险的社会闲散人员了。
养这么多孩子工资自然也不够花,周末大家一起会捡破烂,晚上放学到回家吃饭的时间会摆摊,然后睡觉时大家并排睡在一起。
当舒韶逸也是孤身一人时,书记也邀请他来他那,但他拒绝了。
一是不想再让他费心费钱了,书记邱飞舟毕业刚来时还算青春帅气,这还没几年看着就老了至少十岁,皮肤也糙了,眉间的皱纹也深了。
二是孩子多太过嘈杂,摩擦矛盾也多,他就算尽量避免吵架打架,旁观调解也会很累。
所以书记会定期来看他,还嘱咐村里的老人们照顾他。
不过村里的人看他过的日子,有时候会嚼舌根,说他的书白念了,大学白考了,这官也白做了。
但他们这些山里的孩子离不开这些心里充满赤忱的理想主义者,书记、老师和小卖部的中年男人,给他们铺了一条更加光明的道路。
而他们这些受到感染的孩子们,终有一天也会成为他们。
和村里老人聊的时候,他们只是关心了两句;和冯叔聊的时候,关心自己能否吃饱穿暖,以自己的情绪为主;而和书记聊,他则和老和尚一起探讨起了对他以后的人生规划,还有对自己负责、不随意抛弃的保证。
就……好安心。
舒韶逸领老和尚回了自己家,有时候月亮被云遮住,这时候夜里的农村伸手不见五指,要是没有手电筒,连走到哪里都不知道了。
到了屋里,他摸索了两下,向下拽了一下半空中的绳子,明亮黄色的灯光就照亮了屋子。
炕外面有一层蚊帐,他洗漱完,将炕头上叠成方块的褥子和被子铺好。他拒绝了老和尚的帮助,毕竟他才是客人,要待客周全。
将灯关了,进了蚊帐,借着月光就能看到蚊帐外面扒在上面的虫子,有点大小的小蛾子,有拇指头大小的长腿大花蚊子,有次还有只绿色螳螂也扒上来了。
如果蚊帐没关严,还没点上蚊香,那晚上可就睡不消停了。
舒韶逸躺在炕上看着窗外的月亮,盘算明天要带的东西,还有要收起来藏起来的,心里有了底之后,就这样带着忐忑与期待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