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离乱 第55章 【篇四（9）】血雨庐州

血染红了整个世界，肉眼可见的房屋，沙地，天空和云层，都被染上了腥红流动的血色！

目所能及之处皆是鲜红，青城觉得自己就像被血色包裹起的蚕蛹，越挣扎反而束缚越紧，自己每呼吸一下，胸口肺腑的血腥气都要压着他将他活活憋死！

“公子……公子……”迷糊中，青城仿佛听见了阿晚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轻盈而飘渺，逐渐清晰……

“公子，你不要有事啊……公子对不起，阿晚那天晚上就不该离开你的……公子快点醒，阿晚以后再也不要你给我买饼吃了。”

青城只觉得心口有一团烈火在烧，烧得他胸口灼热，脑子充血发烫，喉咙里猛然一股腥甜的气冲出来！他“哗”地一口吐出了什么东西，这才眼前逐渐有了些许光明，依稀看到自己吐出的是一口黑血。

“公子吐了吐了！把血吐出来了！”这回青城是清清楚楚地听见阿晚的惊呼了，还十分兴奋，好像自己吐血了是什么值得敲锣打鼓告知十里八乡的好事一样。

意识朦胧中，青城感觉到有一只手将自己扶回了床上；吐出一口淤血的青城眼前逐渐清晰起来，那个扶了自己一把的是个孩子，头上顶着一支永不熄灭的蜡烛，哪怕如今有透进窗纸的白昼光亮。

老熟人了，这种时候，还是归寻尊主出手救了自己一把。

“历烨呢……还有圣女，阿蜀！阿蜀怎么样了？！”青城不顾端起药来的秉烛，强撑起来问道：“我在哪？”

“公子……”阿晚担心地扯扯他的衣袖，见他脸色苍白唇色如雪，阿晚不由地揪心；再想想几天前发生的一切……阿晚只怕公子听到了又要晕死过去了。

“你话怎么那么多啊？都这种时候了还一点都不惜命。”一旁的提灯一如既往的毒舌和没好气：“自己都顾不上了还去关心别人，没能耐还老让我们家尊主给你收拾烂摊子，庐州我们都来过两次记录风物了，要不是你尊主才不用再跑这一趟了呢，给你寻了药来还不知好歹……”

归寻一脸淡定地挥手一记宽袖，挡在了青城和提灯之间，提灯自然识趣地闭了嘴。

青城却不淡定，硬撑着从床上爬下来，推开一旁正端着药的秉烛，一把跪在了地上：“尊主，还请救救历烨和阿蜀！晚辈恳求您了！”

阿晚跟着青城爬下了床，看着公子一脸焦心着急又担忧的模样，想说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归寻叹了口气，清容华贵的脸上写满了无奈：“秉烛所持碗中药物，便是你们来庐州所寻的千年血绛草，半株救了历烨，半株留给了你；不日想必历氏恐还有大事缠身，若你不喝，我便只能将你强行带回凤麟洲，彼时你想要去云中相助只怕是不能了。”

听闻此言，青城立马夺过秉烛手上的药碗一饮而尽。

“秉烛，将青城公子扶上床。”归寻说道。

青城一个手势婉拒了伸手的秉烛，自己强撑着站了起来，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却硬撑着堪堪立住了，脸色虚弱地行了个拱手礼：“晚辈多谢尊主照拂，感激不尽，只是阿蜀他……”

“他死了。”

青城一个趔趄，如同有人一瞬间在他脚下灌满了重物一般，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想要往下坠，意识有些涣散，发出的声音似乎都不像他自己的了：“不能救他吗……”

“那朵红色琼花是如今四海八荒之中唯一一朵，用了便没有了。”归寻平静地说道。

“公子……”阿晚心疼地看着自家公子，想起阿蜀，它也忍不住哭起来，绿豆小眼的眼泪倒还比眼睛大，哭湿了它的龙毛。

“一剑穿心，回力无天，节哀吧。”归寻劝道，语气中并无任何的情绪波澜，似是死了个不相关的人；青城原本还怀疑归寻尊主的身份或许是神族中人，如今看起来倒也不像了。

“那……圣女呢？还有历烨，神族的人……会怎么对他？”青城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喘不过气，眼前景象时不时开始涣散。

“圣女被圣巫带回了天渊，临走前以性命威胁保住了历烨，承诺此生不再踏出天渊一步，即位圣女神权，掌族中事，以此换得天渊神族对历烨此事永生不再追究。”归寻说起此事，语气里竟满是敬佩。

阿蜀的死，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当时事发突然，阿蜀下意识地想要用自己的身体为历烨和伏厌思挡下往霜的发难，可那时刚刚清醒过来历烨神思还有些恍惚，只听见青城一声提醒惊呼，本能地便举剑向敌，却不曾想，当他回过神来时，自己长剑挑杀的人，居然成了阿蜀。

他下意识地把剑拔了出来，惊慌失措！分明晨曦光亮，历烨却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黑暗的夜晚……阿蜀被他误杀了，青衣零落，满脸血迹污秽。

等他反应清醒过来，耳边是伏厌思尖锐的呼喊——阿蜀！

接着便是伏厌思一身红衣破烂地坐在了地上，怀里抱着同样血染青衣的阿蜀，死相凄惨——堂堂圣使衣衫褴褛，青丝散乱，死不瞑目。

“阿蜀！！！不要！阿蜀！”耳边伏厌思撕心裂肺的呼喊，眼前她将阿蜀抱在怀里时脸上哀痛欲绝的悲伤和眼中的绝望……历烨心中忽然一片迷茫，握剑的手颤抖不止，他无意识地跪了下来，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忽然他耳边传来一声往霜的声音：“做这一切，值得吗？秉行正道，杀恶斩妖，自以为天下众生真的感激你？看到了吧，只要你有一点点偏离他们的预期和认知，你就是怪物！一个可以被不择手段毁掉的怪物！一个人人喊打的诅咒！我只是顺势把你炼成了药人罢了，那些丢弃你的人，把无关的账都算到你头上的人，就是你曾经持剑到遍体鳞伤都要守护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讽刺吧？”

一片废墟般的庐州城中，云中历氏和神族，还有江陵蔚氏的人都来了；云游天下的各大门派仙家弟子同时也是耳目，发生了此等大事，自然有人通报。

蔚净和神族自然是不愿放过历烨的，便是历寰到场了也是被咄咄逼人，历氏自然不惧蔚氏，两者旗鼓相当，但神族牵扯此事，弑杀圣使是大罪，不发兵不足以平神族民愤！

最后是圣女以性命相要挟，有圣巫从中转圜，才力压了下来。

青城嘴角发苦发涩，才后知后觉自己哭了，可却发现自己似乎连眼睛都麻木了，什么时候流泪了自己都不知道。

“那历烨……他如今怎么样了？”青城看着自己手上的泪水，眼神略显呆滞地问道。

“已被带回云中。”归寻说道：“只是伤势过重，用了半株血绛草，护住了心脉经络，倒也无碍了。”

“明明尊主还用了三十年的修为渡他……”提灯在一旁喃喃地说道。

青城拱手行礼道：“晚辈替历烨，多谢尊主，咳咳咳……”情绪波动太大，青城嘴角立马又见了血，一下/体力不支坐到了床上。

“你名为‘青城’，昔年白尊上为你取此名便是‘青山微雨纷，城中晴色明’之意，该当任山中纷雨如何，独守城中明朗晴色为好。”归寻劝道，眼前少年热切热血，恰如当年的某个人：“众生纷扰太多，岂是你能皆顾，异族少管人间事，你不如趁此机会回凤麟洲好好休养。”

青城抬起头，眼角带泪反而豁然地笑道：“尊主曾对晚辈说过‘众生有百象，是非黑白，毁誉功过皆不由己，无愧于心便好’，我如今求的，也不过无愧于心罢了。且方才尊主用历氏来日恐有大难劝我吃药，想必是知道我的心性，又怎么因为尊主的三言两语就回凤麟洲呢。”

“那你可知，历氏接下来会如何？世事纷争，常常无关于究极的是非对错，且当下是错的事，放眼格局，也未必是错。”归寻说道：“如同卫怨离，他手沾数十万条人命是错，可推翻了一个昏庸的王朝，救下的是更多人的性命，对错就变得无可分说了。”

青城垂下眼眸笑了：“既不知来日，不负当下便也很好，不是吗？此事不会就此翻篇，我也定要去云中一趟。”

往霜到死，也只是让青城和历烨他们看清了面目，可在世人心中他还是那个悬壶济世的医主，神族是不会为历烨说话的，其中是非曲折只怕还有得掰扯，说不定还会跑到历氏兴师问罪，这便是归寻说的历氏大难吧。

“只望尊主能否告知晚辈，这背后一切，是否还另有他因？”

当年历氏到底发生了什么，往霜为何要向青城讨那琼花，还有那些药人，往霜为何要用活生生的人命来炼就这些东西，还有这庐州城的干旱，怎么这么巧——青城方得到传国玺的灵便前后脚出了此事，历烨偏偏这时找到了多年寻其未果的仇人？

想到那个传国玺灵化人的小男孩，青城心里揪了一下。

他不信归寻一事不知，她总能在恰好时出现救了自己，青城信她没有恶意和算计，但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但也只限于知道而并不插手，就像离寻寺的忘尘，知世而避世。

但不知她是否知晓那幕后之人是谁，如今眼下之事看似杂乱，可十分巧合，青城总觉得背后那只手从未停止过算计，有多少事情是在那个人的算计之中，他们都是那人棋盘上的落子，有一丝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打开了。

阿蜀下线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篇四（9）】血雨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