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离乱 第26章 【篇二（9）】祸世人阎

这次发病不同往常，历烨心悸不已，满身的冷汗，渐渐地呼吸都沉重起来，吓得历温手忙脚乱。

虽然他从小就知道大师兄生来便带有弱症，但是从前并未见其发过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阿蜀一直在身边，冷静地把历烨扶到床上，让历温去找圣女。

伏厌思急匆匆地直冲进历烨的房中，看到他脸色发青，满头的冷汗和艰难地喘息，像是随时都会背过气去停止呼吸一样；她毫不犹豫地拔出历烨掉在床边的泽光，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时一把划开了自己的手臂，顿时血流如注。

历温愣住了，阿蜀赶忙夺过她手中的剑。

伏厌思拿出随身的药丸，那个药箱里是她来到尊琼世后所炼的一些半成药物，她从里面拿出另一颗药丸，和着自己伤口上流出的血，化在茶杯中。

“主人。”阿蜀撕开了自己的衣物，把布条放到伏厌思手中，端过她手上的茶水去喂给历烨。

历温回过神来，才想起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走到伏厌思身边：“圣女殿下，这是我们云中历氏的伤药，你……”

“烨哥哥怎么样了？”伏厌思根本没心思，眼睛一直都在历烨身上；她一把推开历温给她递过伤药的手，走到历烨床边，手上的长长一道伤口只是用阿蜀给她的布条草草包扎了一下。

神族圣女是应着万民的心念所生，乃是天地万灵所钟，圣巫说过她的血是灵药；十年前她亲眼见过历烨发病，尝试过将伤口上的血当作药，于他有效。

但是历烨清醒过来知道后，脸色比他晕过去时还难看，而且她的血并不能治他，只是缓解了他的痛苦，后来伏厌思便再也没有用自己的血来为他入过药了。

如今看起来历烨的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连呼吸都逐渐微弱，伏厌思顾不了那么多了；虽说这些年她各种药地给他塞进去，每次犯病他都死不了，但是万一呢？

伏厌思将历烨拉进了自己怀里，拿过阿蜀手上的水杯给他喂进去，他紧握着衣角的手才渐渐松懈，呼吸渐渐地平稳……眉头依旧紧皱着。

阿蜀在一旁也罕见地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但他的目光却是集中在伏厌思的手上，欲言又止。

历温站在一边心系着大师兄的身体，却也想开口说些什么……圣女和大师兄，并非同世俗男女般，能够走在一起的两个人。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伤药放在一旁的桌上。

历烨起初觉得似乎有人在他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压得他心悸动气，却渐渐连气都传不过来，而后满身寒意，两眼虚浮。

等他意识稍微清醒起来，耳边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喊他“烨哥哥”，一阵淡淡的异香传来，自己躺在某个人的双臂中，他知道是伏厌思。

其实……她的怀里很温暖。伏厌思是个娇小的女儿家，两条手臂很瘦弱，但她抱着他的时候那么用力，却也没有弄疼他，小时候他每次犯病，父亲也是把他抱在怀里。

虽然历烨的父亲是个习武之人，但并不粗莽，他抱着历烨的时候长年习武的双臂却轻柔而踏实，历烨一时有些恍惚，并不想清醒过来。

伏厌思见他还没有醒过来，唤他也没有反应，便伸手就要把自己伤口上的布条扯下来。

“主人。”阿蜀伸出手握住了伏厌思的手臂，立马跪了下来：“恕阿蜀僭越，您不能这样。”

阿蜀从没违抗过伏厌思的心意，一直以来无论是去藏书室给她偷书，还是掩护着她偷跑出来到四海八荒去寻药，悄悄在天渊深处架着草棚子炼药，只要伏厌思想做的，阿蜀从来都是二话不说地陪在她身边，帮着她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情。

这是第一次，伏厌思从阿蜀口中听见他说“不能”两个字。

“烨哥哥发病从来没像这样那么快失去意识，一定是我给他炼的琼花药有不妥。”伏厌思将手臂从阿蜀手中拉回来：“我的血是最好的灵药。”说着她便要扯开了布条。

“圣女殿下！”历温也吓得跪了下来：“大师兄醒来后也定是不会想要您这样做的。”

伏厌思哪里会听他们的话，还好历烨睁开了眼睛，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她才没有继续。

“烨哥哥。”她如释重负般地笑了：“你醒了？有没有哪里还觉得不舒服？喝下那碗琼花药之后有没有哪里觉得不一样啊？怎么这次就晕过去了呢？”

历烨的眼睛只是盯在伏厌思的伤口上，血色凝在手臂上很刺眼。

这时一位蔚氏子弟匆匆来报：“历天师，人阎已至尊琼世外，率着万众鬼兵，围了整个尊琼世。”

“什么？！”历温站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们受门主之命来到尊琼世时，蔚氏的人已经在琼龙脉的各个地方都安了人马，尊琼世位处琼龙脉深处；据他们所知，人阎与鬼兵似是见不得阳光，只是夜晚行程，这么快就到了？

历烨从床上起身，拿起泽光剑便走，临走时交代了阿蜀一句：“照顾好圣女。”

阿蜀懂得的。

“烨哥哥！”伏厌思也起身要跟着去。

历烨停下了脚步，回身看了她一眼。

伏厌思忽然就停住了，他的眼睛里是透着寒光的严肃……他生气了吗？她不敢再说什么了，平日里任性骄傲得满身刺，此时似乎都化作了绵绵的柔毛。

看她愣住的模样，历烨心里抽了一下，但他只是随即转身便走了。历温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眼神复杂地跟着历烨离开。

伏厌思看他渐渐走远，委屈的眼泪居然一下子涌了出来：“阿蜀……烨哥哥他刚刚是不是凶我了？”

阿蜀拿过历温放在桌上的伤药，又撕了衣袍上的一块布条，低着头给伏厌思上药。

“烨哥哥是不是凶我了？他生气了。”伏厌思瘪着小嘴，神情却倔强着。

“历天师只是担心您。”阿蜀用水擦干净了她伤口周围的血迹，将伤药敷上后，细心地擦去多余的药粉，然后用布条给她细细缠上。

“可我也担心他啊！”伏厌思带着哭腔说道：“他从小就离我远远的，连我给他治病他都不肯；现在我担心他想要跟他一起去面对人阎，他也不肯。”她就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姑娘一样，眼泪一串串地下，说的话语气里还透着莫名的倔强。

“历天师是人族，且是人间正道楷模。”阿蜀一圈一圈地，直到将伏厌思的伤口都缠紧却不至于让她觉得太紧绷，最后给打上一个结：“主人是神族圣女，自有使命，历天师是为主人好。”

“我才不想当什么神族圣女。”伏厌思说道：“生死不能自己也就罢了，连我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都不能和他在一起，我也不过是想陪在他身边而已啊……”

“主人，方才来人只说人阎围了尊琼世，看来并未动手，若他有所图谋，便有商量的余地。主人方才用血入药，以历天师的身手，还有历氏一干子弟等和蔚氏一门众人，主人不必太过担心。”阿蜀说道：“且青城公子的唢呐有安抚亡灵之用。”

阿蜀劝说着，伏厌思渐渐收了眼泪，但她擦干眼泪后不死心：“不行，我还是放心不下，你陪我同去。”

阿蜀将伤药收好：“是。”

尊琼世外。

卫怨离率着万众鬼兵黑云压城般围了整个尊琼世，那些被设在琼龙脉各处的蔚氏子弟已经被鬼兵清理掉了，横尸琼花树下，骨血成了滋养土地的养分。

蔚桀和风谀带着门下的一众子弟，还有另一些没来得及离开尊琼世的修真门派，此刻都集结在一块。

他们都是自诩正道做派的修真者，多少都曾斩妖除恶，维护着人间的平和秩序。凡是修真之人都知道人阎之名——人间阎王，百鬼始祖，鬼兵过道，血尸数万。

世人皆知人阎十恶不赦，但却鲜少有人见过他行事，此刻算是被迫面对此景，心中又新奇又惧怕，他们自诩的傲气也让他们热血沸腾。

尊琼世的石门布上了结界，但只要怨离想，挥手间便可破了。

但青城带着阿晚从门中穿过结界走向了他——怨离记得这个孩子，看起来未过弱冠之年，清俊秀气，头上趴着一只鳌，曾误入他的怨离谷，被正好到谷中来的归寻带了出去。

那孩子手中握着一支唢呐，正毫无畏惧而坦荡地走向他。

“小娃娃，不要挡我的路。”卫怨离眨着眼看向青城，所谓一眼醉人，青城觉得便是如此，光是站在那里就是风情万种。

“公子当心，还是不要往前走了。”阿晚趴在青城头上提醒道。

来到人间的青城还没有去听过折子戏，听说戏子开腔就是戏里人，好的戏台和唱戏人都是成疯成魔；归寻尊主说过，卫怨离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是个唱戏的青衣，所以被困在怨离谷那几十年，他生生把自己磨成了戏曲的角儿。

卫怨离本就长得俊美，眼前一袭暗色红衣，青丝飘散如瀑，眼角点缀着绯红，眉目婉转间便是雌雄莫辨，既英气又妩媚，哪怕是这样的场合，身后万众骷髅鬼兵，他也不像青城想象中统领万兵的帅，但他却让人深信不疑他是最大的对手和王者。

“你为何要来尊琼世。”青城问道，他并不害怕卫怨离。

卫怨离看向青城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孩童，连说话的语气都像在对待小孩子：“听说蔚氏门主手上有一样好东西，想要拿来用用，小娃娃让个路就好，我可不想伤你。”

“你想要什么？”青城问道：“可是想要救你心爱的姑娘？”

听见青城说的话，卫怨离的眼神划过一瞬间的阴鸷，但随即又笑得轻柔：“是又如何，你想阻我不成？”

“我问过了，蔚氏手上没有这样的东西。”青城说道：“世间除了红色琼花，没有其它任何东西能够生死人肉白骨。”

“可我听说蔚门主得了。”卫怨离说道，语气笃定，像是若不能亲眼看到便决不罢休。

历烨赶到时，青城已经出了尊琼世的结界，他的身后一众人持剑警惕着，严阵以待，生怕人阎忽然发难；两军之间，唯有青城一个孤独而弱小的身影。

历烨不顾历温的阻拦，手持出鞘泽光，踏出结界落在青城身旁，直面人阎。

卫怨离看见来人，眼波流转着打量了两眼，说道：“剑挑妖魂万里城，世间无二此般人。历天师孤身一把的泽光剑，可阻不了我的万数鬼兵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