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上九天 第28章 扶芳阁（一）

该点牌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倾注在了圆台之上。

这是少有的，毕竟让凤楼的姑娘去点客人，于情于理都不占说法。有人说这是扶芳阁专门用来揽客的噱头，但也有人乐在其中。

看得出来，今日临场的人几乎都分外期待这位“魅”姑娘能对他们青睐一眼，这也是很多人慕名而来所求的目的。

却在万众瞩目中，“魅”的眼神始终都不离方时序一寸。她不偏不倚地就这样盯着他，随后偏着身子凑近了老鸨耳语了几句。

老鸨听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重新腆着那精明的笑意朝着台下众人道：“各位贵客，魅已经做了决定，稍后会有小厮私下领那位客人去见魅。还请大家敬请期待，在这扶芳阁吃好喝好玩好。”

悬念留下，老鸨便领着“魅”走下了台，很快就消失在了熙来攘往的人群里。

方时序终于收回了目光，朝迟让瞥了一眼：“没想到这点牌的主动权是在那姑娘手上，看似是她点牌，实则是这扶芳阁背后的人在点吧。”

迟让淡声应道：“只能静观其变了，我探查到她身上没有任何术法的气息，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方时序：“神君，那你可在这阁内感知到有其他异动？”

迟让抬了下眸，摇了摇头。他也很奇怪，明明是设阵的地方却感受不到一点阵法外的法力气息。这里实在是太干净了，就连一点精怪的气息都无法感知到。

他漆黑的双眸疑惑地看向了已经空无一物的圆台，难不成是有人专门设了摒敛术法的屏障，遮掩住了法力，将这里进行了伪装？

过了片刻，有个小厮穿过几重圆桌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他脸上堆满了笑意，客气地朝着方时序道：“这位公子，我们魅有请。”

方时序指了指自己，有些意外：“我？”

小厮点了点头：“对，公子请吧。”

说罢，他摇指了下二楼偏角的一处雅间，“魅姑娘就在楼上等您。”

方时序朝迟让交换了眼色，不明所以，既然瓜吃在了自己身上，也没犹豫遂起身跟着小厮朝二楼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这里仍是照着寻常般没有什么异样，却正常得有些古怪。

他一介半鬼，没有任何法力加持，仅仅凭着佩剑也无法抵御突如其来的危险，神君也不可能随时都在身边。走的路上，他细想一番，笃定自己上了这二层楼去了那雅间，说不定什么魅点牌就是场鸿门宴。

如此，他也得给自己谋取一条退路。

“今日，真是有幸能得到魅姑娘的赏识。”方时序手半遮在脸上，故作将嗓音放大了些，为的就是惹旁人的注意。

敌在暗，他们在明。要是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得了魅的邀约，假若他出了事，与其不动声色被带上去，还不如弄些动静出来，背后那人也没法欺瞒阁内的所有人。

下一刻，临近的客人纷纷都转过脸凑近些道：“什么？！”

“这公子是被点牌了？”

“这公子这么幸运的？”

“我都来十几次了，为何魅还是不点我！”

本是几人的议论，越传越多，越来越沸腾。甚至有几个腰佩了凶剑的壮汉疾步拦在了前，他们凶神恶煞地比出了三根手指：“我们少爷说了，他给了你们多少好处，我们少爷能给你们三倍。”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拦，小厮哆嗦地眼睛疯狂眨了眨，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几个壮汉，嘴里的语气低下了不少：“几位好汉，有话好好说。阁里设了规矩，点牌不看金银，只看魅姑娘的心意。魅姑娘有意看中了这位公子，今日就只得是他。”

“你们扶芳阁真有点意思，五倍如何？”从壮汉的身后走出了一朗目疏眉的男子，他举着盏清酒，摇摇晃晃地跟上前来，伸了伸掌心。

在看清男子样貌时，方时序下意识地将自己遮掩在了小厮身后，轻轻别过脸去。他认得，这人是薛尚书家那不争气的小儿子薛封。

薛封纨绔的名声在京师臭名远扬，他最喜欢混迹于这些烟柳之地，醉于推杯觥影之间。只因他是薛尚书老来得的幺子，自小就受尽了恩宠，所以在管教方面就恣意妄为了些。

他们年岁相差无几，却仅仅止步于点头之交，在宴席上相见过几次，所以薛封识得他的脸。

立在身侧的壮汉听闻薛封的指数，连连相劝：“少爷，你喝多了……”

薛封拽住身旁人，身子憋不住地晃了晃：“还没反应，要不……七倍？”

壮汉：“少……少爷……你喝多了，夫人若是知道了定会……”

话还未说完，薛封脸色生变，他甩手挣脱出旁人的搀扶，敛着酒气，眼神飘忽不定，五根手指搓在了一处：“十倍，我给十倍。”

他缓缓举着手凑近了小厮，眼神飘忽不定地看向了身后的方时序，嘴里嘟嘟囔囔：“你……你怎么有点眼熟……是……是方……”

“哎哟，这不是薛公子吗？”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之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她很快就挡在了薛封的身前，埋着笑道：“薛公子您又喝多了，等会薛夫人要是找不着您了又该着急了，我这就差人马上送您回府去。”

说罢，她朝着小厮使了眼色。小厮点头会意，上前想搀扶住，却被本是拦着的壮汉们一把抢过。他们见自家少爷已经醉得胡话乱飞，若是真的得罪了薛夫人，他们也讨不得好处，便一边搀扶着一处，回头朝着那老鸨道：“不必了，我们送他回去。”

“我……我……没醉……”薛封嘴里念念有词，手却晃悠地指着方时序，眼神早已是神魂飘荡。

目送着离去的几人，老鸨转身虽是携着笑意看向了方时序，眼神里却意味不明：“公子，若您想在这样的场合大肆宣扬自己被魅点了牌，我们扶芳阁是无妨的。”

她下意识地凑近了些，在方时序的耳畔轻声提醒道：“只是，若让别人识破了您的身份，对您可是百害而无一利。您说是吧，方公子。”

方时序：“？”

方时序看着眼前脸色平静无波的老鸨，脸色陡然有些起灰，虽然重新涉足了京师，他已经做好了遇见脸熟的人撞破身份的准备，但此刻却被凤楼的人提前点破。

眼前的女子绝不仅仅是一介普通的老鸨，她或许和朝廷的某些人有关，或者说是她背后之人和朝廷有联系。

不过，方才若不是老鸨出手相阻，那醉酒的薛封定是当场道出了他的身份，那后患将会无穷。念头闪过的刹那，方时序看向了一直伫立在旁的迟让，却见眼前人摇了摇头。

这老鸨也是一介凡人，身无功法，并不是他们要寻的目标。

方时序忍不住问道：“你们认识我？”

他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言下之意便是点出，知晓他身份的是老鸨身后的那个人。

老鸨眼眉微微下撇，将威胁的话说得既敬重又堂而皇之：“方公子，忘记提醒您了。您若现在就离开这儿，扶芳阁便会立刻捎信外面值守的那些官兵捉拿您。可您若是来扶芳阁做贵客的，就随我一起上楼吧。”

方时序觉察到，身旁的迟让眉头紧蹙了一下，手指微微曲起动了动玉如意。

他又瞥向眼前的老鸨，沉沉看着她，琢磨她说的话。有神君在侧，脱身并不难，他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是想求得安然离开。相反，他更对扶芳阁的背后之人颇为兴致。

扶芳阁这幕后人借用魅点牌，在众人中偏偏就挑了他引他入局。要么，是眼熟他，知晓他的身份，或许能从这人身上探得灭门之祸的端倪。要么，是那人也看得见迟让，假借点牌他实则却是引出他身边这位神君。

无论如何，这二层楼的雅间内坐着的都不会是善茬。他脸色敛了回去，抬了抬眼皮，客气地朝着老鸨笑了笑：“带路吧。”

只是，这笑意含着刀，看不清晰。

老鸨顿了顿，没想过眼前这少年会应得如此爽快。在接到这句话时，她的眼皮突突跳了一下，不像是什么好兆头。

两人步履从容地上了楼，准确的说在他们身后还跟着高挑却无人看得见的迟让。

老鸨伸手推开了门，“吱呀”一声迎面扑鼻而来了道苏合香。方时序熟悉这深邃的香味，是藩国进贡给宫里的熏香。对于宫外，圣上也只将这贡香赏赐过方氏，为何一个区区的凤楼会有人能熏这种香？

他只怔了一瞬，就很快心中有了笃定，这屏风后坐着的人应是宫里的。

在这绘有花开鸟鸣，紫檀木琢成的屏风后坐着一道人影，身侧各站了一个人。

听见了响动，那道人影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方时序，你来了。”

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方时序内心的猜疑安定了几分，看来幕后的这人对准的矛头指向的是他，应该不是神君。

他走近前，挑眉看向屏风问道：“你不是魅吧？”

“有趣。”人影起身，从屏风后缓缓走了出来，最先露出的却是“魅”的那双眼。

“魅？”方时序能确认这双眼睛，着实又反复问了一句，“你真是魅？”

魅笑了笑，很快脸色却蓦然沉了下去：“那是我在外的花名。”

“我叫江尽宣，你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