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告仲晴虚妄的震动声响起,同时手机流出了原使的铃声。
谢徐阳端着做好的菜上桌,铃声抑扬顿挫地吞没了他喊仲晴吃饭了的声音。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是该先提醒仲晴手机铃声响了,还是该先喊仲晴吃饭。转念又一想,他发现无论选哪个,成功率都只有50%,所以他选择等待,一个很笨但绝对不会出错的法子,这也是他最擅长,最常做的事。
来电显示人是林僖,屏幕上又叠加着程尧的信息。
仲晴任由手机铃声响在那,倒也不是刻意的在等待,她只是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偏偏这个时候,她想当甩手掌柜,什么事都不想管。
犹豫片刻,她盘腿起身,一手把端在腿上的电脑合上,放在了沙发的一边,另一手捞起茶几上的手机,按下了接通键。果不其然,酒吧出事了,林僖焦躁不安的声音从收声筒传来,仲晴听到了纪有舒的名字,嘴角不由得往下瘪了瘪,这才风平浪静了几天,她莫不是真得招揽了一个事精啊!
仲晴无语地叹了口气,边走边听,然后走到了餐桌。谢徐阳掐着点,等到她一落座,他就朝她递出了筷子。
仲晴接过手,那只拿手机的手远离了耳朵,她压低声音对谢徐阳说了声谢谢。说完,手机又丝滑地回到了耳边,她听着林僖说酒吧发生的事,没死没伤没见血,仲晴没觉得是什么大事,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
有个客人买下了纪有舒的时间,现在包厢里碎了一个花瓶,客人说是纪有舒自己摔坏的,纪有舒也坦率地承认是他碰倒的,给出的解释是因为客人未经他允许揩他的油,他躲避时意外撞倒的,双方各词一执。
一般来One Night消费的客人都不在乎这几百万的小钱,掏钱掏得心甘情愿的,但显然纪有舒没让她开心,她心情不爽得不愿意了,仲晴知道其实只要纪有舒服个软哄两句出卖点色相,这件事是很容易解决的,但架不住她请回来一个大爷,人不乐意,冷着张脸站在那,拽得跟谁欠了他钱似的。
林僖站在两人之间充当和事佬,周旋着半天他们的关系,好不容易调解好了,然后又不知道从哪里横空闯出了一个小姑娘,信誓旦旦地说这个花瓶是假的,这下客户不干了非要报警请鉴定,毕竟谁也不想花冤枉钱。好巧不巧的是,纪有舒偷偷得告诉林僖这小姑娘还是个未成年,她搅和在里面就不好报警了。
两个人的事又闯入了第三个人,然后把一件原本很小的事变得越来越复杂。
仲晴根本不怕报警。
付敏卉名下有很多美术管,展览里的艺术品更新换代的很快,那些卖不出去的基本上都会被放在仓库里落灰,她挑得都是已经放在角落里将近七八年的老东西了,完全处在无人问津的状态,但也绝对不会是赝品。
仲晴不会跟林僖明说如何让客人打破这些瓷器然后让他们赔钱,她只是用言语稍微提点了一下林僖,比如客人喝醉酒别拦着。林僖比她想象的还机灵,那叫个瞬间秒懂,他转头就点了店里那几个圆滑的酒侍让他们适当得诱导客人往摆放瓷器的方向走,还故意把瓷器摆在容易失手打破的位置,频率也不高,没人发现异样。
她能理解林僖第一次处理这种事的手足无措,也很想安抚一下他的情绪,但如果他一直习惯性得依赖她,他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成长,她在这待不了多久了,不试着放手,他这么才能快速得成长起来,这次的事情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历练机会。
指望林僖一个人把事情完美得解决,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仲晴给他下达了一条他可以能做到的死命令。
“你给我撑一个小时,等到我来为止。”
电话挂断后,仲晴用手指弹了一下手机屏幕,把程尧的语音转文字了。
「那小姑娘说了一句她家有和这个一模一样的花瓶,我看她那个气势应该不是说说的。」
「刚找人查过了,那姑娘是纪委的女儿,这件事得低调处理。」
「你出面,还是我来?」
如果只是一模一样的花瓶,并不会让仲晴有多么的重视,但如果加上了纪委这个职位,足以能在她内心深处掀起层层的涟漪,像水流一般,令她波澜丛生。
仲晴调整好呼吸,平静地在她和谢徐阳的对话框里输入:「我来」
转而把聊天界面切换到她和付敏卉的对话框,也没跟她妈解释任何的前因后果,只是转达得更加鲜活。
「妈,仓库里那些落灰的艺术品有几个」
谢徐阳看到仲晴阴晴不定的眼神,以为是菜的味道不对,立马搛了一口仲晴刚吃的红枣炒年糕,没发现味道有什么问题。
当疑惑得不到解决,他就没有继续下去自取烦恼,反而是学会了主动地去询问,他问仲晴:“菜不合你胃口吗?”
“没,挺好的。”仲晴不平不淡地回。
谢徐阳松了一口气,惹她不开心的只是不是他的菜就好。
他想和她恢复成以前相处的自由模样,又总是在事与愿违地偏离,他想要事事称她心,如她意,又总是在僭越不该他踏入的雷池,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发送了一条信息后,很快意识到不对,又快速撤回的自欺欺人。
谢徐阳的心更加倾斜向了她。
仲晴关上手机,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笑意的目光像是对上了谢徐阳心底的频率,她也同样地询问他:“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谢徐阳找不到完美无缺的答案。
他最近不顾仲晴的心情,无法控制不住自己闹别扭的情绪,所以经常会害怕一些很小的事情被她厌恶。看到她稍微拉下点脸又或者是不跟他说话,谢徐阳就会下意识地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自知愚蠢,又反复犯同样的错误。
仲晴有活力地为话语注入了适当的节奏:“我怎么感觉你在过度放大我的情绪,想要我的情绪和你有关呢?”
短暂的瞬间,谢徐阳心虚地试图用低头掩饰自己不自然的眼神,“你在…你在桌上…突然变得不开心…唯一会出问题的只有我的菜了……但如果菜不好吃,你会说的………”
听到他理智在线的分析,仲晴的脸上又泛起了奇怪的生机,“你得到的结论是?”
谢徐阳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忐忑,欲盖弥彰地说:“你自己的问题。”
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丝毫不提及自己做过的小动作,仲晴笑而不语,用点头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她不会反过来再去跟他追究一遍他做过的举动究竟代表什么意思,这么做没有丝毫的意义。沉浸在他的视角里配合他进行的演出,她也能入木三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微信弹出一条通知。
谢徐阳斜睨地看了过去,仲晴没有理会手机里的信息,继续细嚼慢咽地吃着饭。在他收回视线的时候,仲晴看向了他,谢徐阳条件反射地想去解释,又极力地克制住自己微微开阖的唇缝,因为他恍然意识到,早在几分钟之前,仲晴就封死了他前进的所有路,没给他留下更进一步的机会。
看他从像条活鱼似的瞎扑腾,又硬生生地把自己折腾成了死鱼,毫无生机。仲晴只觉好笑,面上依旧能做到坦然的不喜不悲,她还是满意谢徐阳的知趣,总比无休止的冒进来得好。
谁也不再说话,安静成为了他们和谐的本色,这顿饭吃得异常的漫长。
十几分钟过去了,谢徐阳吃完饭后没有下桌,他喜欢这种默默的等待,时而也会装作看向别处,不经意地看向她。
仲晴用筷子扒拉着碗里还剩小半碗的米饭,谢徐阳给她盛了太多的饭,她吃不完,“过两天,我请你出去吃饭。”甚至不给他开口问为什么的间隙,话赶话堵住了他嘴里想拒绝的话:“我吃了你做了这么久的饭,我又不会做饭,不想大过年的让你进医院躺一遭,也该礼尚往来一下。”
谢徐阳洋溢的热情在急骤变淡,垂头丧气地说:“好。”
“想吃什么,你挑完跟我说。”仲晴不想花时间在这种浪费时间的选择上,果断地把吃什么这个世纪难题甩在了谢徐阳身上,“不许说随便,你只要给我地点。”
谢徐阳调整回了状态,“能吃辣吗?”
“都行。”他不会成为仲晴吹毛求疵的对象,原因很简单,他在她交际圈之外。
“那羊肉呢?”
谢徐阳挺怕仲晴为了敷衍他到了对自己不上心的地步,故意追问了这个问题,他看着仲晴,希望从她嘴里听到拒绝的回答。仲晴微微地笑着挑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羊肉,谢徐阳,你是在报复我吗?”
幸好,她的脾性还在。
谢徐阳心里回温了,渐渐放慢了速度,“你之前吃过。”
“不喜欢也不妨碍我不吃它,那也从侧面反映出你菜做得挺好的,让我愿意去短暂的接受。”
桌上的红枣炒年糕被她吃得干干净净,仲晴放下了筷子,“我说得都行,是你可以吃羊肉,我也可以吃店里其他的,如果你看我不爽,硬是要找家纯羊肉店,那我也无话可说。”她没重视的记忆有人在帮她记得,要不是谢徐阳提及,仲晴都快忘了那段因为周赐礼徘徊的日子,她不禁有点好奇谢徐阳在她身后究竟拾起了多少她不在意的记忆,“其实我也不喜欢吃红枣,对红枣炒年糕谈不上多喜欢也谈不上多讨厌,但我就是吃完了。”
谢徐阳站起身,收走了摆在仲晴前面的碗筷碟,“那你喜欢吃什么?”
“都能接受。”仲晴换了种说法,不动声色地挑剔着。
也只有熟悉她的人,才能明白她有多么的傲娇,有多么的难伺候,却也多好哄。谢徐阳看着这样的仲晴觉得陌生,隐隐回到了她和周赐礼分手那时候的反常,同理可得,这次跟谈烨的死别,她这种无欲无求的状态好像又有了理由。
不喜欢也能接受,她不会不喜欢的,所以也不会接受他。那种难捱的情绪从一点点的小疙瘩聚集成了大疙瘩,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做着生涩的承诺,“放心吧,不会只让你接受的。”
“我可是很难被讨好的哦!”
她是在开玩笑。
仲晴的本意是想让谢徐阳知难而退,落到他耳朵里就变成了摩拳擦掌的期待。谢徐阳期待能找出仲晴喜欢的事物而心情愉悦的有一种神秘感觉,因为未知,也可能是越战越勇吧!
仲晴帮谢徐阳搭了把手,把桌上的碗筷都端进了洗碗池里。
水流声哗啦啦地落下,她等待了一会儿,才划开了手机屏幕。仲晴不用点开她和付敏卉的聊天框,就看到了那个她预料之中的回复。
付敏卉:「2个」
真品的真正价值体现在了赝品上,小姑娘的无心之言意外暴露了他们之间所暗藏的潜在联系,仲晴对里面见不得人的弯弯绕绕心知肚明。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计算着她和林僖约定的时间,现在从筒子楼出发到酒吧大概15分钟,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超过给林僖说好的时限,她不急不慢地握着手机就出门了。
家里太暖和,出了门受冻之后,仲晴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没拿外套。愿意给她送衣服的人也抛下她离开了,她又懒得爬上去再下来,继续往下走了。
谢徐阳看她外套都没穿,在被她讨厌和关心她之间,他犹犹豫豫地选择了后者。他拿起衣架上的绿色毛衣追了出去,楼道里遍布着他蹬蹬蹬得脚步声,灯光一路先行到了仲晴的黑暗里,她停下脚步,影子层层叠叠地映在楼梯上,她并没有多为此停留。
谢徐阳哼哧哼哧地跑到二楼,听到了窗户外传来的引擎声,到这里其实就可以停下来了,脚步里却总透着不甘心。他追了出去,可预见性的晚了一步。仲晴的车身从他眼前疾驰而过,他抓着衣服的掌心出着汗,冷风又侵入背脊缠绕着他的全身,头脑发昏结束,谢徐阳眼里怀着茫然的可笑。
虚情假意里流露出的真心实意迷失在了某个角落,似乎有什么开始变得跟最初不一样了。
仲晴透过后视镜看着那个站在亮光下的剪影,她没办法回应谢徐阳的情感。没有声音,时间稍长,灯光就会消失,她要是消失了,谢徐阳的桎梏就没有了。仲晴再一次把自己当成了筹码,这一次是为了整个仲家。
脑海里的木偶玩具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浮世万千在它眼前穿行,他又是甘愿随波逐流的强者。
仲晴偶尔想到它就会与它见面,她见过厉司航的放浪、耀眼,不明白为什么主系统会用这么平实的标志反映他,究竟是她自认为的不搭调,还是他就是这样的人。她盯着木偶玩具越久,黑漆的玻璃球里流露出平静的氛围。
罪责是渣男,他的“新生”等同于感情的“新生”。
有必要说“新生”那么高级的词汇吗?不就是得把他掰开来重塑吗,其实就是情感缺陷。
仲晴这么嗤之以鼻得想着。
002听得抓狂,它得都想揣她一脚,吐槽:[我让你刚开始不做吧,现在哪会这么简单,自己加重自己负担,你等着挑战最难关吧]
仲晴不当回事:[死又死不了,还能怎么生,总不能弄死他,再给他来个复活甲]
002系统:[…………]
那还真未必,它得提前设想各种情况给仲晴打好预防针,无比认真地说:[不是没可能,任务对象要是死了,你也就死了]
仲晴不以为然:[你看他活得多乐呵,左拥右抱都是美女,哪舍得死啊]
她才不信厉司航会想不开,正值青春,放着绚烂的生活不过,他是有多么得想不开才会想去寻死,除开那个木偶玩具给她的感观说不上的怪异之外,她唯一能想到他出毛病的地方就是肾了。
002已经升起了不详的预感,看她这么掉以轻心,默默不语,之后怕是有得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