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无云,明月高悬。
夜晚的明月馆热闹非常,丝竹管乐声、叽叽喳喳的笑闹声、还有醉客揽着姑娘挑逗的声音,一股脑的充斥着顾祁的脑神经,他面无表情的将窗子关住,回身坐在了主位上。
下面跪着一个人,一副酒囊饭袋的打扮,大肚便便、离得远看过去还以为是个来消遣的色中饿鬼。
说话的声音却很坚毅,脸上也毫无萎靡之色。
“陛下,”薄易冥沉声道:“李阁老离京后并未回乡,而是在甬临县直接转道去了庸州,跟着的探子发现他在庸州还有一房姬妾,不过没发现有子嗣。”
李淮挪用了户部给北疆准备的三百万两白银,东窗事发后,身为三朝元老的李骥之不但没给自己唯一的儿子求情,甚至在顾祁让他将三百万两补齐时,还大义凛然的请求顾祁将李淮立即处斩以儆效尤。
换句话说,李骥之简直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态度。
李淮的命不值钱,李骥之的命自然也是,但北疆四十万大军还需要粮草、今年过冬的冬衣也未发放,所以李淮不能死。
李骥之已近花甲,要钱没有丝毫用处,他坚持不肯出钱,还置李淮的性命于不顾,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李淮不是他的儿子。
最起码不是他最喜爱的儿子。
但朝中人人都知道,李阁老与夫人鹣鲽情深,一辈子没纳妾,膝下只有一子,就是李淮。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淮既然可以被随意舍弃,就证明李骥之还有一条后路。
因此顾祁饶了他一命,叫他告老还乡,准备揪出他的后路,命探子跟踪他的轨迹,本以为还要多等些时日,没想到李骥之这么快就露出了马脚。
薄易冥说完就闭上了嘴,等待顾祁示下。
他跪的很端正,用来伪装的肚皮挂在腰处,看着很有些不伦不类。
顾祁皱眉看了一眼,嫌弃道:“把你的肚子摘下来。”
薄易冥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假肚皮已经瘪了气,半掉不掉的挂在身上邋遢的像挂了半张饼。
想到自己的主子有强迫症,薄易冥赶紧把肚皮剥了下来,露出精瘦的腰身。
顾祁这才顺眼了些,吩咐道:“继续派人跟着,一旦找到他与那姬妾的子嗣就立刻把人抓起来。”
薄易冥:“是。”
他想了想,又回道:“您离京前吩咐的给成王爷准备的生辰贺礼明日就要到林州了。”
这比预计时间要早一天,顾珵离京前把他赏赐的所有东西都留下了,只带了几个家仆和护卫就来了林州,顾祁不放心,只好派人暗中保护,又以生辰贺礼的借口重新赏赐下来一些金玉之物和珍稀药材。
既要把好东西都给他,又不能让他看出端倪,就只能在顾珵生日后送过来,这样不会显得太过重视,也不会引起太多人侧目。
顾祁嘱咐道:“按照原计划进行,让司礼官免了他的礼。”
“……是。”薄易冥暗暗咂舌,这是何等偏爱,竟是连谢恩的流程都免了么?
“好!”
“再来一个!”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叫好声,掌声如雷鸣般传到顾祁耳中,他看了一眼门外的方向,薄易冥会意,起身出去查看。
他动作迅速的将那假肚皮重新贴在身上,又捡了件不甚合身的外衫套在最外层,瞧起来就又变成了一个酒囊饭袋。
薄易冥推开门,随手抓了个路过的姑娘揽在怀里,装出一副醉样,晃悠悠的走到楼梯口,打着嗝儿喊道:“怎、怎么了?一个个的都、都干什么呢?吵到老子**夜了知不知道?”
被他抓住的姑娘翻了个倒霉的白眼,不动声色的想从薄易冥怀中挣出来,她可不想伺候这种臭气熏天的老男人!
奈何这臭男人虽然看起来大肚便便的,竟然很有巧劲儿,她挣了半天也没挣出来。
薄易冥心中好笑,面上却装出蛮不讲理的凶煞模样,吓唬她道:“再乱动老子就把你丢下去!”
这可是三楼!丢下去不死也得残了,怀中人顿时安生了下来。
这时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男人看不下去了,有意想英雄救美,便搭了薄易冥的话,说道:“明月馆新来了一个花魁,今儿第一次露面,长的那叫一个国色天香,张员外,你不去看看吗?”
他说话间还朝自己怀中的姑娘抛了个媚眼,薄易冥低头看了眼,得,王八看绿豆,这俩人竟然对上眼了!
怀中这个竟然也是一脸春光的模样!
若换了平常,薄易冥非得逗逗这两人,但今日顾祁还在房内等着,他没敢磨蹭,便故意装作感兴趣的模样四下张望着,一股酒气就喷了出来。
“花魁?在哪儿呢?怎么不叫上来唱个曲儿啊?叫什么名字?”
俊秀的男人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估计很看不上这种粗俗的做派,一手勾住薄易冥怀中姑娘的手,一边说道:“叫李泠,张员外,你快去看看吧。”
薄易冥顺势放开怀中人,装作醉的找不清方向的样子重新回了顾祁所在的房间。
进门时还听见那男人说他,“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乌龟王八样,绿帽子都顶天了,还想叫花魁唱曲儿,呸!”
薄易冥进门的脚步趔趄了下,差点五体投地给顾祁再行一个大礼。
顾祁冷眼瞧着,淡淡道:“你倒很有逛青楼的天分。”
天哪,这话可太要命了!
薄易冥跪在地上,讨好的笑道:“陛下,生活所迫,生活所迫……”
见顾祁没再说什么,薄易冥松了口气,将自己刚刚问到的说了出来。
提到李泠时,顾祁皱了下眉头,问道:“姓李?”
因李骥之和李淮的事,他现在对所有姓李的都没什么好感,薄易冥战战兢兢的点头,强调了一句:“据说是新来的花魁。”
听到是女子,顾祁的脸色才好了些。
他道:“能叫李骥之放弃李淮的子嗣必定是个男子,庸州如果没有,就在四周、尤其税收繁盛之地多加探查,三百万两白银,总不可能凭空消失了,李骥之的儿子必定沾手其中。”
说起正事,薄易冥正色回道:“是。”
此番相见,顾祁是偷偷出来的,入夜时顾珵带着成谨出了府,没叫任何人跟着,顾祁便趁机出来了一趟。
现在已近子时,顾祁怕顾珵已经回府,便不敢再耽搁,同薄易冥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明月馆。
出门时又想起了什么,便又折返回来,吓了正在卸妆的薄易冥一跳。
“陛、陛下?”
他腰上挂着的假肚皮又半挂不挂的贴在身上了。
顾祁眉头拧的像根麻绳,阴沉沉道:“再让我瞧见你这副样子,我就真找个这样的把你上了!”
“!!!”
薄易冥立马将身上的假肚皮撕了下来。
他还没完全卸掉粘合的药水,撕下来时疼的龇牙咧嘴的。
顾祁吩咐道:“派人看着章唯礼,他要是病了,就找个庸医给他瞧瞧,最好能要他半条命。”
薄易冥不明所以的应了声是,心里琢磨章唯礼这倒霉蛋是怎么得罪顾祁了。
顾祁回到成王府时,顾珵还没回来。
他松了口气,先去洗了个澡,将身上沾染的脂粉气清洗干净,才换上成谨给他的衣服。
然后走到顾珵寝房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顾珵给他的狐狸毯子还放在原地,林亓安静的坐在毯子上,目光专注的盯着门口。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外边才终于传来脚步声,顾祁的眼珠子动了动,没起身。
成谨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了,紧接着,寝房的门就被重新推开,顾珵走了进来。
一眼就瞧见了乖乖坐在狐狸毯子上等他的顾祁。
“你先回去吧,我这儿不用伺候了,”顾珵吩咐成谨:“廊下也不用留人值夜,有什么事我吩咐林亓。”
成谨大概是累了,这次难得没争宠,顾珵话音刚落他就一溜烟的转身,还将门也给带上了。
顾珵坐在了椅子上,瞥见身旁的桌子上晾了一杯茶,心里熨帖了几分,端起来喝了口。
果然是温的。
他看向林亓的方向,笑着勾了勾手。
林亓这才从狐狸毯子上起来,快速的走到顾珵身边,轻轻喊了声殿下。
顾珵嗯了声,他刚从衙门查账回来,本来一肚子气,可瞧见有人乖乖待在房间内等他,不知道怎么的,顾珵突然又觉得没那么气了。
他换了身常服坐在摇椅上休息,随口道:“怎么在地上坐着?”
林亓抬眼看他,认真道:“您说叫我在窝里等您。”
所以要坐在毯子里。
顾珵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一时舒畅的觉得身上的戾气都少了几分,但他这人见不得别人好,此刻尤其见不得林亓好,于是故意问道:
“哦,可一般都下人不是都应该跪着迎接主人吗?你怎么坐着呢?”
他就是故意难为人,没想到林亓竟也没慌乱,反正认真问道:“您要我跪候吗?”
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只要顾珵说一句要,就能立马跪在外边迎接一样。
可明明是顾珵叫人在毯子里待着,这会儿又嫌弃人家没去门口迎接他,林亓竟然也没辩解两句。
顾珵有些讪讪的。
他就不擅长欺负老实人。
也狠不下心来。
过了片刻,才说道:“算了,本王府上也没那么多规矩。”
再说了,他可还穷着呢!
林亓要是走了,府上不就少了一个干活的么?
顾珵有些心虚的想。
顾珵就是个嘴炮王者,实际什么也舍不得对人家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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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