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殊娴感受到了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在三秒之后她的氧气重新被接回,一口气猛地吸入,她瞪大眼睛,从仪器上醒了过来。
浑身被连满了各种仪器,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屏幕,上面设置好了所有人行走的路线,以及被标红的自己和洛前洲两人。
文殊娴所处的地方空空荡荡,她茫然地坐起四处张望,长时间躺着让她双腿无力,落地的瞬间忘记行走,直直地倒在地上。
巨大的声响引来注意,一群穿着实验室服装的人冲了进来,其中有陈思雨。
“殊娴。”她担忧地过来搀扶。
文殊娴比预期醒的要早,所以所有人都没有预先的心理准备。
大家赶紧安顿文殊娴,在她大脑还不够清晰的时候问了一大堆的问题。
“等一下吧,”陈思雨前来阻止,“哪怕稍微等她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再问呢,审犯人都没这么着急的。”
她替文殊娴赶走了所有的人。
房间里终于安静,只有一张床和满房间的电子屏幕。
文殊娴记得所有的事情,只是她现在的大脑很乱,现实虚幻有些难以分割。
“一开始就说那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了,你俩偏偏不听。”陈思雨有些抱怨。
“我们俩?”文殊娴小小的脑袋,有大大的疑问。
未来科技飞速发展,在洛前洲意外的两年后,有个自称是能帮助离世亲人重回人间的办法。
保留死者的记忆,将她的记忆植入程序中,让他的亲人可以重复体验与家人、朋友、爱人,相识的过程。
为了不让体验者陷得太深,所以故事的结局只能遵循原来世界的法则,每次的结局只能是分别。
在这个公司唤醒了洛前洲的记忆后,关于这两人的故事开始一遍遍的重演。
这个项目是个雏形,所以在故事中会有很多的bug,比如按照正常程序的设定,体验者是不会拥有原世界和其他世界的的记忆。
陈思雨挠了挠头,她说:“这事儿我也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当时我发现这公司有这样的项目后,便把你推荐了过来。”
她没有考虑事情的后果,文殊娴反反复复地体验不同的故事,她又会有什么影响。
文殊娴抓耳挠腮,清醒的感觉让她很糟糕,尤其是能记得所有的事情,每个世界的画面,不同的身份都在脑海里不断播放。
“我想休息一下。”文殊娴说。
说罢她侧躺下,选择闭口不谈。
项目还在调试期间,所以文殊娴的这些体验并不需要她出费用。
这一切就像陈思雨说的那样,这真的是对文殊娴来说最好的选择嘛?
一遍遍让她体验得不到的人,和未来畅想已经得到的生活,可那个期待的人已经不在了。
文殊娴蜷缩着身子,止不住地哭泣。
悲伤感涌了出来,她不理解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这么努力地生活了,也通过努力得到想要的一切,人生却要在豁然开朗之后再给她当头一棒。
她哭了很久,哭到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然后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来,陈思雨坐在床边,另一侧站着两个穿着制服的人。
趁文殊娴睡熟了之后,他们又偷偷的将仪器连接她的身体,为各项指标做着评估测试,根本不管文殊娴当下的情绪,身体能不能承受住这一切。
洛前洲端着碗粥,递到已经好久没有进食的文殊娴面前。
在体验各种故事的日子里,她靠着营养液输送维持生命体征,这导致她的脸颊又消瘦了一整圈。
文殊娴心里空荡荡的,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说这种感觉真实,这里是现实世界,又觉得梦幻,仿佛自己还置身于梦境之中。
真真假假,记忆的牵绊,让她濒临崩溃。
文殊娴的头发被自己挠地乱糟糟的,眼圈哭的红肿,她抬头望向那两个穿着制服的人,眼里的神情和死人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让我再体验一次吧。”文殊娴说。
她总觉得这些故事结束的太过于突然,作为体验者,并没有一个很好的体验过程。
“如果说要完善这些程序,不就是要一遍一遍的让我们体验,让我们说出体验的感想,给你们反馈吗?我现在说故事太短了,完全不够。”文殊娴道。
她不是很想与眼前的人沟通,发了一通火后,把工作人员全都驱赶了出去。
文殊娴现在的状态已经不适合继续体验了,作为一个合格的体验者,必须要保持大脑完全的清醒,这样在体验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时,才不会被故事里的剧情所影响,从而陷入幻境之中,变得真假不分。
“休息一段时间吧,你把这些吃了。”陈思雨说。
她选择不打扰,默默地退了出去。
文殊娴对面前的食物丝毫提不起兴趣,恢复过后,脚上有了力气已经可以开始正常的下地走路。
表面上说是要休息,背地里是支开了一视自己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程序的影响,她总是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其实还未真正的走出去,任就被框定在那些设置好的情节之中。
文殊娴推开门,外面空荡荡四周都是白色,这里像是一所医院。
一间间的房里都关着像他这样的人,有些已经能清醒的下地活动,有些还被连接着笨重的机器处于昏迷的状态。
文殊娴挨个凑凑到人家门前,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面看,还没来得及看过几家,他的举动便被这里的工作人员发现立刻制止。
工作人员想请他回去,但无论如何都劝不动。
文殊娴说自己想下地活动,凶狠的回怼回去。
“如果是我自主自愿加入你们这个项目的测试,那请你拿出当时签订的合同给我看。”文殊娴说。
按照正常的逻辑,这些东西肯定是拥有的,要不然在体验者意识涣散之后,又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这一切是他自主自愿加入到其中的。
她面对的人只是一个看守值班的,那女孩立刻拿起前台的电话给所谓的上级联系。
很快,有在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出现在文殊娴面前,他们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双手交给了文殊娴。
“文女士,我们是一所正规机构,这是当时您和我们面谈签署下的所有资料,您可以回到房间慢慢的看。”站在队伍最前者的人说。
那人看起来严肃,像是一个领导级别的人物,他说话的时候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抓不到他说谎的证据。
目前这所机构是不会放文殊娴离开的,由于她刚脱离程序,在不能确保文殊娴精神情况稳定之前,无法让她回归正常的生活。
在此期间所有的通讯设备都是被没收的,文殊娴没有手机,无法查询外界的最新情况,也无法和陈思雨联系。
据负责人所说,当时她是通过陈思雨介绍来到的这里,所以陈思雨女士会在文殊娴完全回归正常社会之前经常探望。
少数服从多数,文殊娴孤身一人也拗不过他们,只能先报着资料回到房间,暂时性的答应下来。
这些文件做的滴水不漏,包括上面的签名确实是自己的笔迹。
上面清晰的记载,文殊娴是自愿加入的这个项目,通过和洛前洲的记忆产生联系,从而在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当中体验现实社会,完全体验不到的剧情。
这些故事的产生,是由一个大数据化的系统自动生成的,在成为体验者之前文殊娴曾拿到过一份问卷体验,就是这份问卷体验被大数据捕获,形成了几个最适配她的故事。
文殊娴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把所有东西全都看了遍,然后冲着窗外的风景发呆,越看越觉得恍惚,天空中飘过的云,似乎和正常记忆中的云朵不太一样。
那些云的轮廓清晰规整一笔一划。
“像是像素动画里面的那种。”洛前洲一个人喃喃自语道。
她脑袋里冒出一个极其恐怖的想法。
如果自己的记忆和生活可以被一个程序所随意的修改控制,那么谁又能保证现在所处的环境不是在下一个故事中。
文殊娴来到落地窗前,低头向下望去。
下面是一个大草坪,草坪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和她一样,穿着机构配置的统一服装,正在楼下散步吹风。
当文殊娴俯视看着楼下的时候,下面的人刚好抬头与她的目光交叠相视。
女孩黑色的短发,生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角有一颗泪痣。
两人短暂的相识,却觉得似乎自己与对方已经见过了大半辈子。
这种感觉让文殊娴觉得熟悉,当下顾不得别的,她飞快地转身往楼下跑去,理智告诉自己,必须要和这女孩见上一面。
文殊娴跑得很快,推开了几扇门后,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道路,这里是一处顶级通道的出口,她从楼梯飞奔而下,到达了一楼后,却发现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门被一道锁链牢牢的圈住。
文殊娴几近绝望,她试图找寻真相,却被一次又一次的阻拦。
如果这家机构极其在意体验者的感受,那么这应该也要被纳入考核之中。
文殊娴气急败坏,重重的拍打那扇门。
兴许是敲打声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有一道人影与他重合,停留在了大门的另一侧。
外面阳光很好,从磨砂玻璃外可以看出,柔和的阳光打在那人影身上,形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你好,”文殊娴先是和外面的人打了个招呼,“洛前洲?”
随后,她试探性地喊道。
门外的人并没有给她应有的答复,在一晃而过之后,彻底消失在了文殊娴的眼前。
在几次试图探索真相后都扑了个空,文殊娴干脆接受现实,接受那些工作人员的安排。
每天做着同样的测试,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
直到有一天,她的档案上被敲上通过的印章。
“文女士,您的各项指标经过我们机构的审核,现已完全通过,您可以和你的家人一起去体验正常的生活了。”
这段日子的折磨文殊娴两眼变得空洞,身躯在听到指令之后,自然而然的往房间外面走去,但整个人看起来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她的状态让陈思雨更加担心了,她拿着包焦急的在机构门口等待,终于见到自己的朋友之后,第一时间快步上去。
“欢迎回来,文殊娴。”
陈思雨说。
世界吵闹聒噪,到处都是人间烟火。
自从文殊娴被机构同意回归到社会之后,自己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就这么24小时的这样过着,除了在闲暇时候会想起洛前洲。
其实文殊娴并没有回归正常的生活,每次下班之后总是会抱着洛前洲的照片一坐就是到凌晨。
这一切全被陈思雨看在眼里,几天后她递给了文殊娴一张名片,上面是一个心理医生的诊所和电话。
陈思雨希望文殊娴可以去看看,还说那医生可以帮到她。
其实离开项目后,这确实影响到了文殊娴的生活,总在朦胧之间,恍恍惚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人总是畏惧醒来的,所以有些人想回到过去,沉迷在梦境中,往往醒过来需要花很大的勇气,但我认为你可以,对吗?”
诊所内,文殊娴面对的女医生长的很好看,她的语调让人逐渐放松。
医生胸口名牌上写着“夏半梦”,又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小朋友,你在纠结什么呢?这些天不是自己生活的挺好奇。”夏半梦又说。
文殊娴还是一言不发,她默默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路过的病人,眼前的医生,大家都表现的自然,没有一丝异样。
初次会诊是失败的,文殊娴不愿敞开心扉,医生开了点助睡眠的药给她。
文殊娴排队去拿药,她戴着口罩,两眼对着前方的队伍发呆,忽然有人碰了碰自己肩膀。
文殊娴回头,看见对方是个奇怪的女人。
女人披着斗篷看不清脸,她的手里抱着一个婴儿,怪异的女人紧贴着文殊娴,故意在队伍里挤着她。
文殊娴已经在特地躲避,还是被女人挤了一个踉跄,差点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她刚想发作,却在转头时,那张苍老熟悉的样貌撞入文殊娴视野。
她反手抓住那人的手,在她自己都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叫出了那个名字。
“洛前洲。”
文殊娴她没有疯,最近在自己的生活中还是能不断地看见“洛前洲”,但每次自己试图去与她相认,对方总是会跑开。
眼前的洛前洲看起来不是年轻时候的模样,满脸皱纹,见到文殊娴,她的眼眶止不住的湿润,随后将怀里的孩子丢到文殊娴手上。
“请你务必扶养她长大,她的名字叫洛前洲。”
文殊娴茫然之余,捞捞拖住孩子。
这次的剧情和之前发展的不同,各个时期的洛前洲不断出现在自己身边。
小洛前洲牙牙学语,小脸肉嘟嘟的冲着文殊娴笑。
后来,文殊娴从这个世界的正常生活轨迹消失,她从NPC的监视中完全脱离,导致一切变得失控。
机构不敢擅自断开连接,生怕文殊娴主体深陷其中无法回到现实生活来。
又过了很久,经历过孩子的幼儿,上学,到长大找了份体面的工作。
再次出现在大屏幕,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文殊娴和洛前洲已经一般大,两人站在一片平原之上,抬头牢牢紧盯着天空。
屏幕后面的工作人员见到这一幕不禁感到后发凉,“陈博士,您认为文殊娴已经可以适应没有洛前洲的生活了吗?”
陈思雨穿着白大褂,眼里闪烁着慌张,如今她也变得不确定了。
毕业后各自长大,文殊娴自从认识洛前洲后,整个人变得阳光、开朗,可后来—
洛前洲在去世前几个月找到了陈思雨,希望她可以通过她工作单位的手段保留她的意识。
“如果我发生意外,能不能让我和殊娴再次重逢。”洛前洲恳求道,就好像她明知自己会发生意外。
“但那样对文殊娴不公平,她将没有自己的生活,而是一遍又一遍去体验失去你的滋味。”陈思雨说。
洛前洲不语,眼底闪烁着泪光。
陈思雨不忍心,内心又纠结,她语重心长拍了拍洛前洲的肩膀。
“我知道了,会注意分寸的。”
温和的倒计时在文殊娴脑内响起,这一次她是真正意义上的醒来。
没有激烈的情感冲突,像是睡了一觉,做了个温和的美梦。
房间之外,她望着陈思雨,冲她点头微微一笑。
“谢谢你,我的朋友。”
————
文殊娴开始正常进食,时间距离陈思雨和她介绍这个项目才过去了一天,但她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工作人员询问她这场体验的感受,给了她选择的机会是否要继续体验。
“因为项目还没有正式的上市,可能会存在各种Bug和系统故障,再糟糕的话主体会不受控制,在不清醒的状态下很有可能会永远的陷入梦境之中。”
工作人员给文殊娴介绍种种,各种话里话外都希望文殊娴可以接受现实,往前看。
可是—
文殊娴在高中时失去的自己的母亲,在人生最灰暗的时候迎来了人生的阳光,她和自己阳光有了一个很好的未来。
如果文殊娴是鱼,那么洛前洲就是她的水。
在反反复复的相遇和分别中,文殊娴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洛前洲以前说过:“我想和你去冰川看极光,去森林里看狗熊。”
文殊娴不解:“为什么一定是狗熊。”
洛前洲笑了笑:“因为你和狗熊一样可爱。”
阳光照在了文殊娴脸上,她抬起头,不怨恨任何人。
她与世界告别,和陈思雨重新签署协议。
一直。
在不同的世界里和自己的爱人相遇,哪怕再次是分别,她们总能够在下一个地方重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