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妩出手如电,接连封住少年身前天溪、天枢两处大穴。这两处穴道,一处是使人内力运行受阻,一处却是使人气血剧烈翻涌,若是两处同点,则会使人瞬间痛不欲生。
顾清淮骤然被点住穴道,本就苍白的脸庞霎地惨白,剧烈的疼痛刺激之下脊背痛苦地向后弓起,整个人重重地撞在树干上,一口鲜血猛地喷出——
“唔——”
随着鲜血喷出,少年的脸色竟诡异地红润了些许,脸上的痛苦之意也慢慢平息。
顾清淮难耐地捂住胸口低低喘息着,方才发生了何事,为何他会那么难受,像是有百只虫蚁同时噬咬心脉。上次在温泉池旁,他也是这般痛过一回,只是今日发作的更为剧烈,虫蚁噬咬的范围更大。
多亏阿姐及时封住他天溪、天枢两处大穴,否则他只怕要再次痛到晕厥过去,顾清淮靠在树干上艰难地抬起头,任冷汗从脸颊滑落,“阿姐,我这是怎么了……”
桑妩将少年的反应尽收眼底,本就阴沉的脸色瞬间像是覆了一层寒霜,这人竟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直接冲开了她点的穴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解开她点的穴道,甚至只是以吐了一口血的微小代价。
桑妩牙齿咬的咯吱作响,这人故意冲开她点的穴,却还要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知故问,好极了,好极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对她这般挑衅。
她心中怒火早已如洪水般滔天,面上却仍是一脸平静,故作困惑地问道:“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很想知道,怎么每次我一问你话你就会突然这么,痛不欲生。”
顾清淮闻言皱了皱眉,以指搭脉探查自己的身体,他虽不懂医术,但凡是习武之人或多或少都能从脉象判断一二,而此刻他指下的脉象清楚地显示,他并无病症,更未中毒。
他是到天阙峰后才开始有此症状,方才也只有阿姐清楚该如何缓解疼痛,可是阿姐明显是不愿意告诉他缘由,更不想彻底解除他的痛苦。
顾清淮咽下心口翻腾的苦涩,既然这是阿姐想要的,他受着便是。
桑妩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眼前少年虚弱地靠在树干上,乌黑长发如瀑般垂落脸侧,他方才明显是想到了什么却始终一言不发,是无话可说,无可辩解么。
桑妩唇边渐渐扬起抹冰冷的弧度,潋滟的眼底蕴着刺骨的幽光。
既然他不想说,那她就逼他说出来。不就是演戏么,巧了,她也会。
桑妩认真回想当初突破霜天功第九重后走火入魔的痛楚,突然间猛地捂住胸口,踉跄地退后几步,她垂着眼眸掩盖眸中清明,一手暗暗催动内力让脸色霎地苍白。
桑妩只顾演戏逼真,全然不知在那一袭似火红衣映衬下,她本来灿若春华的脸庞瞬间白到几近透明。
“阿姐你怎么了!”顾清淮脸色骤变,挣扎着起身朝她走来,桑妩眼睛一闭放任自己朝地上跌去,一袭红衣宛如大雪中被风吹落的红梅,可想象中的冰冷和坚硬没有到来,她跌入了一个十分温暖有力的怀抱。
这人竟是接住了她。
她闭上眼一动不动,很快,少年动了。他将手伸向她的手腕,似是想要替她把脉。
桑妩伸手捂住胸口,不着痕迹地避开少年的探查,这人竟敢趁机扼住她的命门,当真是好心机,方才不是还疼到话都说不出来,现在又突然能走能说了。
她想象自己此刻重病垂危无药可医,压低嗓音说道:“无,无妨,只是修习霜天功走火入魔的后遗症罢了。”
顿了顿,低软的嗓音愈发轻,似乎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断气晕倒,“你,你不用管我,我休息一会儿便好,便好……”
说完神情黯然,心中却越发自得,当年她初入浮光教时便是靠着这身精湛演技取得教中护法信任,今日她倒要看看,趁她内伤发作,这人心神放松之下是否会趁虚而入,暴露意图。
看着怀中女子脸色渐渐苍白,顾清淮忽然间升起一种入骨的恐惧,阿姐,他的阿姐,他绝对不能第二次失去阿姐!
桑妩诧异地看着少年脸色染上不似作伪的急切,就连抱着她的身躯都在微微颤抖,“阿姐我这就替你运功疗伤,霜天功我也曾修习,虽不及阿姐精深但用以疗伤应当足矣。”
说完便扶着她从他怀中坐起,随后在她对面盘膝而坐,竟是要和她掌心相对,输内力给她。
桑妩“强撑”着摇摇头,拒绝道:“没用的,我是因为修炼霜天功走火入魔才会如此,必须得是修炼与霜天功属性相反的功法,且内力与我相当之人替我输内力才有用。”
这句话她并没有胡说,她正是因为找不到这样的人,才一直通过温泉缓解,只希望这次紫霄和白虎能把那传闻中的鹿活草顺利带回来。
听她这么说,少年焦急的神情一时间怔住了,“相反的功法……”
桑妩闭上眼,心中再次涌上一股得意,这人终于演不下去了,可她还没有演够,“无,无妨,只是一段时间寒气侵体如坠冰窟而已,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女子浓密的睫毛如蝉翼般脆弱地微颤,虚弱地靠着他而坐,似乎随时都会晕厥过去,顾清淮咬紧了唇,放在身前的双手紧紧攥着,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阿姐不会入浮光教,更不会遭受此番痛苦,这都是他的错……
桑妩演的正在兴头上,手掌突然被人提起,下一刻,四掌相对。
一股浩瀚却温和的内力自对方掌心瞬间涌了进来,桑妩眉头骤然一蹙正欲阻止,那内力已然涌入了她奇经八脉——
温暖、舒适。
让她一时间竟忘记了反抗和思考。
少年醇厚和煦的内力逐渐涌入,在她周身穴道筋脉间缓慢游走,她像是躺在嫩绿的草地上,被笼罩在六月的阳光中,浑身都暖洋洋、轻飘飘,她已许久没有这般舒服过了……
两人相对着盘膝而坐,桑妩体内骤然升出股极强吸力,将少年内力源源不断地吸了过来,两人一吸一输,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直到四肢百骸都被暖意包裹,直到就连发丝都在嚎叫着舒畅,桑妩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了眼。
天地之间赫然已然是一片黑暗,唯独那辽阔天空缀着一轮明亮弯月和那漫天的繁星。
她已许久没有看过石河村的夜空,竟是和记忆中一般美丽。
她仰头凝望,直到脖子都有些酸了,才终于低下头来,对面的少年清冷的脸庞在月色下出奇的惨白,唇色更是淡的发白,身子明明不住地颤抖,双手却仍一动不动地抵住她的掌心,没有丝毫中断地将内力输送过来。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周身气海有多广阔,而此刻,少年那和自己截然相反的和煦内力竟能将她身体的每一处穴道,每一寸筋脉都尽数填满。
这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少年的内力修为和她不相上下。
终于,那因为过分舒适而停止运行的大脑,此刻倏地清醒过来。
霜天功是至寒心法,能一举缓解霜天功走火入魔的后遗症,少年修行的功法必得是能与霜天功匹敌的至阳心法。
绝对不是他曾经说过的霜天功。
天下阳性功法众多,可是放眼整个江湖,能与霜天功匹敌的,唯有流云宗的重明功。
而流云宗的第一大禁令便是绝不允许将重明功传给宗外之人,这也意味着,眼前的少年,只能是流云宗的人。
桑妩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终于彻底冷了下来,被人欺骗和玩弄的愤怒几乎要焚烧她所有理智。
这个叫郁淮的人,再一次骗了她。
或许,到目前为止,他就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实话。
什么青峰寨,什么楼稷,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他说的一切,全是假的!
桑妩周身内力猛地一震,少年输送的内力霎时间齐齐反震回去。
“噗——”
顾清淮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在皎白的衣衫上溅出星星点点的红,手掌狼狈地向前撑地,才堪堪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尊主!”
一阵纷乱的马蹄声蓦然由远及近地响起,随后是整齐的勒马之声,“纡——”
桑妩冷冷转头,一名二十余岁的黄衫女子和诸多身着金甲之人映入眼帘,正是静姝和金甲卫。她和静姝之间早有默契,若是快到子时她没还有回教中,静姝便会率人来石河村中寻她。
看清她的情形后静姝快速翻身下马冲到她身旁,一脸担忧地问道:“尊主,您——”
话没说完已被她举手打断,桑妩一派轻松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泥土,她抬头看向夜空,明月赫然已经上了中天,显然子时已到。
可她周身却没有丝毫往日那般寒冷难熬,没想到这个郁淮竟真的能治疗她的内伤,他今日算是救了她,她本该感谢,可相比于内伤发作的痛苦,她更不允许有人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于她。
少年艰难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到几近病态,漆黑的眼底却满是欣喜,像是在为她恢复如常而开心,可这满腔的欢喜却在对上她冷漠目光时,瞬间凝滞。
四目相对,少年像是渐渐意识到什么,清冷脸庞倏地升起波澜,苍白薄唇颤抖几瞬,终是惨然一笑。
“阿姐,你可还有哪里难受?”
桑妩蓦地攥紧了拳。
她以为他会解释,会求饶,却没想到,他在明知一切后说出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银白的月光映照之下,桑妩明艳的脸庞泛着刺骨寒意,她看着苍白虚弱的少年,嗓音冰冷入骨:“把他压回去打入寒狱,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三日之内让他吐出真实身份和来意。”
“是,尊主!”金甲卫将长戢一顿,齐声应道。
桑妩转过头,纵身上马控缰挥鞭,披散的深蓝长发随着风向后飞扬,红色的身影在月色下越驰越远,竟是没有再多看少年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