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淮深吸一口气阖上眼,再次睁开时漆黑的眼底已又是如秋水般沉静,仿佛方才的挣扎忍耐,都是一场幻觉。
顾清淮敛了眉目再次抬脚向外走去,卢青阳见状双瞳猛地一睁,就在他焦急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少年身子突然一歪,竟是直直倒了下来!
卢青阳双足点地迅速跃身上前将人扶住,被整个江湖仰望敬重的少年,此刻竟静静躺在他怀中,轻的仿佛没有重量,可就是这样一具修长单薄的身躯,承载了正义盟中多少人的期许,又担起了多少责任。
还是他好,藉藉无名一身轻松,待此间事了他定要退出江湖再也不理会正义盟和魔教的纷争,只是他能退,怀中的少年却是身处漩涡中心,无路可退。
直到将昏迷不醒的顾清淮抱回床上躺下后,卢青阳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还好这人自己晕了,否则即使顾清淮现在受了重伤,他也没有把握能打晕他。
*
进入四月后,天阙峰上总算要暖和些许,只是那漫山积雪却没有丝毫要融化的意味。
青冥宫的正殿里,桑妩懒洋洋地躺在铺着厚软毛皮的软塌里,漫不经心地看着下方惶恐跪着的应拭雪。
第一次见到这张脸时她觉得还算惊艳,可这连着三日看下来,却总觉得差点意思。
和那陆斐声一样,应拭雪也是无影门的弟子,善轻功追踪,身法轻盈灵动,这势必就会就要求修炼之人体型不可过大,因此应拭雪的身量在男子中称得上纤细,样貌也是上乘,这几日对她也是事事恭顺,可她就是提不起兴致。
她百无聊赖地摸了摸身旁无忧毛绒绒的脑袋,殿内一时安静极了,甚至安静到有些可怖,下方应拭雪跪着的身影伏的越发低,甚至在微微颤抖着。
“抬起头来!”桑妩猛地厉喝一声。
应拭雪仓皇抬起头,眼眸中是未及掩盖的恐惧。
真是没意思,桑妩手掌无意识地抚摸无忧,她还以为这些正义盟的人面对她时会有所不同,至少不会这么卑躬屈膝。
静姝久侍桑妩身侧,一眼便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只能说尊主真的是越来越难伺候了,既想要人讨好她顺从她,却又不喜欢别人太过奴颜婢膝,真是难,太难了。
“尊主,不知今日您想玩些什么?”应拭雪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容,他本来是想一举刺杀桑妩从而扬名江湖,却没想到自己反而沦为了这魔头的玩物。
桑妩却连眼睛都懒得抬,淡淡吩咐:“来人,把他丢到霜月湖里去。”
“是。”护卫出列应道。
“尊主,尊主,饶命啊!”要紧关头,应拭雪再也顾不得假装矜持,惊慌地大喊大叫起来,却丝毫不能阻止自己被两名护卫钳住四肢往外拖去。
静姝同情地看了眼一脸惊惧的俊逸男子,这外面冰天雪地的,霜月湖在青冥宫后面,湖面早已结冰,这被丢到湖里,运气若是好在冰面上待到尊主气消也就算了,这要是运气不好侍卫丢的重了些,把冰面砸出一个洞,那可就要浸到冰水里去了。
很快,外面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却并没有冰面破碎的响动,想来是这应拭雪身量轻,躲过了一劫。
桑妩却已毫不在意,她斜斜靠在无忧身上,半张脸都陷在金色的狗毛中显得脸庞十分小巧,只是神情突然间严肃起来,“紫虓和白虎那边有消息了吗?”
静姝也收敛了笑意,躬身禀告道:“回尊主,紫虓使和白虎使跟着那顾清淮去了东海,果然打探到鹿活草的下落,若是顺利的话,不日便能返回。”
“那顾清淮呢,此次他竟没有出手抢夺么?”桑妩心头闪过一丝疑云。
“我们的人也觉得奇怪,到东海不久那顾贼的身影便突然消失,不知去往了何处。”
桑妩冷冷哼了一声,待她养好内伤,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顾清淮。
她将身体重量都压在无忧身上,乌黑泛蓝的长发在金色的毛发上披散而下,“也不知这顾清淮是恶是丑,是胖是矮,真是迫不及待想要会会他。”
静姝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尊主,您怎么就知道这顾贼一定是又丑又胖又矮呢,万一他其实玉树临风呢?”
“不可能,他若是生的好看,怎么会到现在都没几人见过他的样貌。”
静姝不敢答话,她依稀听过传闻,这顾贼人品虽坏,长的却似乎还不错。
大概是因为名字里都有一个淮字,说起顾清淮她却总会想起那被她狠狠鞭笞一顿的俊美少年,不管发生什么,那漂亮的眼眸里总是透着股隐忍和沉静,让人想要打破他的面具,击溃他的防线。
“是谁把郁淮从悬笼里放出来的,可查到什么眉目了?”
静姝摇了摇头,“这悬笼机关的钥匙一共六把,素来是教主和护法同时保管,如今三把在您和紫虓使白虎使手中,剩下三把锁在密室,您那把自是没有问题,密室中的三把属下也已检查过没有被人动过,所以问题应该出在紫虓使和白虎使的那两把中,只是不知他们是随身携带还是交给了谁保管,此事属下还在追查。”
桑妩微微颔首,手中动作却一直未停,她顺了顺无忧手感甚好的光亮长毛,心中烦躁终于被抚平了稍许,直到静姝再次开口,“尊主,属下认为从钥匙入手是一方面,也许从那郁淮身上查起会有意外收获。”
桑妩闻言再次冷哼一声,这个郁淮简直是油盐不进,若实在不行干脆把他丢进寒狱,毕竟从来没有人能在寒狱中做到咬死不坦白。
“尊主,郁淮来了。”金甲卫突然进来禀告道,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哦?”桑妩顿时兴起几分精神,她早就吩咐过金甲卫,待这个郁淮醒了后第一时间便带来见她,只是没想到这一等便是等了整整六日。
“让他进来。”她对着金甲卫说道,随后又吩咐静姝,“把无忧带到我寝殿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石河村屠杀的缘故,这些年来只要看到有人靠近她,无忧便会冲上去狠狠撕咬,而除了她和静姝以外谁的话无忧都不听,她只能在寝殿里为无忧造了座金笼,偶尔把它关进去。
青冥宫的正殿高耸奢华,从宫门到软榻处都铺着厚重的墨绿色地毯,桑妩往门口看去,一身白衣的清冷少年站在高大的门梁下,长身玉立颀长挺直,仿佛裹挟着漫天的日光清气,让她心尖不可抑制地一震。
这些年她一直在江湖里寻找各色美人,却没有一人能比得过眼前的少年。
日光照在他身上,像是照在天阙峰顶积了万年的白雪之上,周身似是泛着莹莹白光,一举一动间风姿如玉,眉目如画。
桑妩看着看着不禁扬起了唇角,眸光渐渐深邃,在她灼灼的目光中,少年已走到台阶下站定,抿紧了唇看向她,轻声唤道:“阿姐。”
少年俊美的脸庞仍有些苍白,此刻单手负后站在她面前,眉目低垂,神情安静,似乎没有丝毫怨怼。
桑妩倏地一笑,整个人明艳极了,“你来的时辰刚好,本教主要用午膳了,正好一起吧。”她很少和人一起吃饭,不过面对美人,她愿意对他宽容一些。
她素来喜欢在霜月湖边的亭子里吃饭,此处视野开阔景色优美,远山重重叠叠,湖面时有凉风,夏季赏花观鱼,其他季节则是万物覆雪,美不胜收。
她在自己惯常坐的那根铺着白狐皮的楠木椅上坐下,又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含笑道:“请坐。”
少年依言坐下,目光却忍不住暼向湖中冰面上躺着的男子身上。
“那是应拭雪,我不喜欢他的服侍,便命人把他丢在这儿。”桑妩贴心地解释。
顾清淮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莫名愉悦,微小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怎么,你觉得我不该把他丢在那儿?”
顾清淮摇了摇头,“阿姐要罚他自是有阿姐的道理,只是这天气寒冷,他这样躺在冰面上,怕是会危及性命。”
不管怎样,他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正义盟的人在他面前丧命。
“你这是在替他留情?你自己都是阶下囚,有什么资格替他人求情?”桑妩嗓音轻柔,却带着刺骨的冷意。
“还是说你想用什么东西来交换?你那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今日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
桑妩其实根本无所谓这人愿意不愿意,他愿意的话自是最好,若是不愿意,她也会强迫他愿意。
顾清淮眉心微蹙,漆如点墨的眼眸浮现一丝犹豫,随后瞬间清明。
眼前的女子坐在凉亭中,肤光胜雪笑容妩媚,本就明艳的脸庞在额头紫色宝石流苏映衬下,美的惊心动魄,她不管是喜是嗔,是静是怒,一举一动无不紧紧牵动着他的心神。
他本来是想告诉阿姐,他只把她当姐姐而不是妻子,可是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明白过来,只要能留在阿姐身边,无论要他做她的什么,不管是弟弟、男宠还是夫君,都由她。
“那日我问你问题你不回答,甚至隔了这么久才来见我,一来却替别人求情。若真要求情,你不该先替自己求么,郁淮,你就不怕我把你也丢到冰面上去自生自灭?”
少年瞬间一怔,可是很快,目光中浮现一抹自责,“阿姐对不起,我该早点来见你的。”
是他没用,才会两次都晕了过去。
桑妩讶然地挑了挑眉,她说了这么长一串话这人就听到了这一句,还有他明明是昏迷不醒所以才没法来见她,竟也丝毫不辩解。
湖上寒风骤起,吹起少年如瀑般散落的长发,宛如寒夜幽昙,清冷绝艳。
桑妩身子突然极富侵略性地向前倾了倾,如桃花般潋滟的眼眸中闪过幽深的暗芒,“既然知道错了,那是不是该罚?”
少年迎着她的目光,神情专注而又安静,似乎不管她做什么他都甘之如饴,“阿姐要怎么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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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霜月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