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问策的声音闷闷软软,似乎还有点委屈。桑兔愣了一会儿,而后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肩背,嘴里一个劲儿地说着“我来了我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她刚到月影楼高台下,就看到一楼的地板突然打开,钟问策推开了身边的一个女子,他自己却掉进了洞里,根本来不及细想,桑兔就跟着跳了下来。总觉得应该有人在他身边。现在想想,幸好她跳下来了。
桑兔觉得自己可能已经重复了近百遍“没事了”,说得口干舌燥的,难道要在这里变成干尸了?
察觉到箍着她的铁臂略微放开了一些,桑兔松了口气,“我来了,没事了哈!”简直无语了,还有没有别的词可说了!她想笑,然后就非常不合时宜地笑出来了。
不过,很快就笑不下去了,一片湿软贴在了她的唇角,温温润润轻轻一压,又很快退开,她在黑暗中悄悄红了脸——完蛋了,她心想,这个吻的意义,是她以为的那样吗?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都同时停下。
桑兔听到钟问策的笑声,她的脸更红了。完蛋就完蛋吧,她不打算跟自己的感受对抗。
“你脸红了。”钟问策捧着她的下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诶诶诶!我说钟阁主,你这个时候就不要笑话我了好不好,毕竟我这是第一次啊!”在黑暗中,人的其他感知就会被放大,脸上很痒,甚至能感受到他指尖的纹路。
“你是第一次,我也是。”
啊,这样啊,那好吧,她心里平衡了。嗯?不对呀!“你看得到我?”桑兔惊讶道。
“嗯,我的夜视能力还可以。”
“呵!天赋异禀啊天赋异禀。”桑兔感慨。“那你有没有看到什么机括开关?把地板打开,我们应该可以跳上去。”
“唔,没有看到开关。”先不走行不行?
“这样啊——空气中有潮气,却没有腐气,说明这里要不是经常有人来,就是有通风口,或者是有其他通道。那个,钟阁主,你先放开我,让我来感受下风向呢?”桑兔好声商量着,她现在在他怀里,全部是他的气息,虽然他的怀抱的舒适度超过了她的想象,但是他们完全可以换个地方再抱嘛,而且,她也想看看他呀。
钟问策心里叹息,差点儿忘记了她师从白古恨,机关器械的东西,多少也是知晓的。在拓沧门的时候他已经试探过了,她当时很快就找到了施云屏那间暗室的开关。
“嗯,确实有条路。”
“太好了!那就请你带路吧。诶?”桑兔觉得自己身子一轻,钟问策把她打横抱起来了。
“你看不到,会很危险。”
“啊,那就劳烦你了。”
“我的荣幸。”
桑兔从善如流,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
钟问策走得很稳,也很慢,转了好几个弯,空气中的湿气更浓,不过,也更清新了,是水汽。果然,桑兔看到了前方有银白的月光漏下,又转了个弯后,就是一片水草和粼粼的湖面。
“不愧是钟阁主啊!”桑兔啪啪拍着他的肩膀,大力夸奖着。下一刻,她想起来了,月影楼是钟问策送给江明蝉的,他很可能是看过早期的图纸,知道这里有通道。想到这些,她撅起了嘴,闷闷说道,“把我放下来吧。”
钟问策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变化,赶紧顺着她,将她放下了。甫一落地,她就背着手,自顾自朝前走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赶紧追上,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她敏捷地躲开了。好难抓的小兔子!
“小兔……”钟问策委屈,是对他刚刚的表现不满意吗?他明明抱得很稳,走得很稳,只是慢了一点儿而已。
桑兔听到他的声音,心下一软。她想起了柳莺那句话——若是不为他痴不为他狂,那这样的喜欢还有什么意思呀!她停下了脚步,转回身看向他。
“你是在生气吗?”钟问策的眼眸中似有乱云急雨,楼头飞雪。
桑兔感觉到了他的无措和不安,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了,我们走吧。”哎——想起他身上的累累伤痕,她又怎么忍心。不过,手还是不能牵的,还有正经事要说,“钟阁主,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钟问策见她脸色好转,心神一松,与她并肩而行,帮她拂开水草,提醒她脚下的沟坎,简单说了飞镖和信笺,还有蒋兴年的失踪。
“刚刚那个洞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被打开了?蒋庄主会不会也是掉到了洞里,然后被人带走了?”
“有可能。这幢楼曾经有六层,那个高台以及下面的洞,本是最初的第一层,后来几经改建才变成这样的,知道的人应该不多……”提到这个,钟问策福至心灵,他似乎明白了她突然的低落是怎么回事。“抱歉……那幢楼,是我多年前买下后送给江家的。”
“嗯,我知道了。还有匾额与楹联,也是你题的字,我看出来了。”
“那,你怎么想?”
“我的想法重要吗?”
“过去的事情我改变不了,但是对现在的我来说,非常重要。”
“要说完全不在意,肯定是自欺欺人。毕竟人和楼现在就在我面前呢。但是我在意也没用啊,已经发生的事我也改变不了,谁让我来得晚了呢?”
“抱歉……”钟问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觉得一阵亏欠。
桑兔随手折下一根狗尾巴草把玩着,想起他在黑暗中呢喃的那句“你怎么才来”,忍不住笑了。“你有听说过三个好朋友的事情吗?”
“……没有。”
“那我讲给你听吧。话说,从前有三个好朋友,分别叫好吧,行吧,随便吧。有一天行吧对随便吧说,我们出去玩吧。随便吧就问,都有谁啊?行吧说,我们和好吧! ”故事说完,桑兔将一只毛绒绒的小兔子举到钟问策的眼前,“呐,这个给你。”就让江明蝉和月影楼都过去吧。
她的眸中是过眼溪山,明月银湖,恍如细雨流光,往事皆休。钟问策也笑了,原来,与人心意相通,竟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情。
“你帮我戴上吧。”他向她伸出手。
“好啊。”
钟问策轻轻弹了下小兔子的耳朵,兔头左摇右晃,可爱极了。
看他津津有味地逗弄着腕上的兔子,桑兔喃喃道:“你也喜欢这个?”
“嗯?什么?”
“啊……我说,它配不上你。”
“无妨,我配得上它就行。”
一道白光在脑中炸开,桑兔眨眨眼,又眨眨眼,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左腕上坠着什么,定睛一看,是钟问策的手串。七颗玉雕的白虎圆润可爱,品相极佳,红珊瑚珠子大小均匀,饱满细腻,珠串精雕细琢,必是出自良工巧匠之手。“这个很贵吧?是你的传家宝么?传了多少代了?”
“嗯,传家宝,从我这儿开始传。”
“哈!钟阁主!”桑兔忍俊不禁,“看来江湖传言不可全信,没想到你是这么调皮的性子啊!”
“小兔……”
“啊。”桑兔应了一声,挨个摸过白白嫩嫩的小老虎,想起了钟问策,哪怕现在他人就在她面前,她还是觉得无法停止对他的想念。
“你能不能不叫我钟阁主,换个称呼好不好?”
桑兔眼神闪烁,是啊,刚刚那个亲吻,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不过,“……我还没有想好叫你什么。”
“那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吧。”
“啊?你不是叫钟……”钟问策这三个字似乎有令人心颤的威力,桑兔实在是叫不出口。突然她眼前一暗,是钟问策将她拥入怀里,愈创木和兰草的味道将她包围,威力更甚,让她筋骨酥软,胸腔紧缩,一阵悸动,只能伸手搂住他的腰背,否则可能会站立不住。
远处的风声簌簌,水鸟翻飞,周边的流萤旋舞,草木茸茸。温热旖旎的气息划过耳廓,他说:“我叫,钟离询。”
桑兔一僵,突然预感到了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其背后肯定还有很多故事,也可能是秘密,就好像是一个开关机括,一旦按下,会有排山倒海的牵连。江湖险恶,知道的越多越不安全,她一时无法判断是好是坏,不知道要不要追问。好半晌,她才发出声音,“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我想被你看到,原本的我,真实的我。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把所有关于我的事情都告诉你。”
“是……很隐秘的事情么?”
“不仅如此,还关乎到上万人的身家性命。”
“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说出去?”
“嗯。我相信你。”
“……如果我说,我不想知道,不想惹上麻烦,甚至还想离你远远的,你会怎么样?”
“如果你离开我,我会哭的。”
“哭得梨花带雨的那种吗?”
“是惊天动地、翻江倒海、寻死觅活、哭破喉咙的那种。”
“哎呀!那我责任重大啊!”
“是的呀!所以呢,你最好时时刻刻都把我带在身边,这样你就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了。”
“既然如此,让我再想想吧。”桑兔双手一撑,推开了他的怀抱,而后转过头,不去看他。如果她是孑然一身,必是心甘情愿陪伴他左右,钟问策也好,钟离询也罢,不管他是谁,她都愿意。但是现在,她不能。她不是怕麻烦,更不是怕死。只是如果知道了他的事情,就算不与他同行,也不可能对他置之不理。而她一旦插手,势必会影响到她身后青鸾宫的人,她不能接受身边的人再因她而死,多一个都不行,半个也不行。
“对了,这个还给你。”桑兔想把手串褪下来,却被钟问策握住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