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桑兔计划在观塘镇再买一匹马的,这样就不用俩人都骑着赤鸳了。但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路过了两个卖场,她都没有想起这件事,钟问策也没有提,就这样,钟问策和桑兔骑着赤鸳,继续往扬州城方向而去。
桑兔坐在马上,手还有些发软,她已经不记得钟问策的脸颊是什么样的触感了,唯有她自己浑身又软又烫,也可能是被他在她耳后的呼吸传染的吧。她无需往前倾,因为钟问策并没有挨她很近,这让她觉得很安心,也很舒服。
忽然,一声嘹亮的鸟鸣响彻长空,桑兔一惊,停马凝神静听,果然,后面又跟着几声鸟鸣,一声急过一声。
“小兔,青鸾宫出事了么?”察觉到桑兔的身子一僵,想必就是跟刚刚的鸟鸣有关。
“钟阁主,恐怕我不能送你到扬州了,这是青鸾宫的讯号,我得回去看看。”桑兔说。
“好,你骑赤鸳先走。”
“那你呢?”
“到下一个城镇,我再去买一匹马,我这里还有你给的金珠子呢。”
“这样吧,我先送你到下一个城镇。”
“好。”钟问策悄悄弯起唇角,一夹马腹,赤鸳撒开蹄子往前跑去。
已经看到了江兴镇的城门,钟问策率先跳下了马,“你先走。”
桑兔好好看了看他,一抿唇,“下次,我去扬州找你。”
“嗯,我等你。”钟问策朝她笑笑,拍了拍赤鸳。枣红大马似乎感知到了主人的重托,掉头就狂奔起来。桑兔回头望过来,钟问策朝她挥了挥手,直到再也看不到人影,他才转身朝镇子走去,不过,他不打算买马,而是乘船前往扬州。
到了码头,钟问策挑了一艘中等的游船,在出发前,他发出了两封信函,一份给符容,另一封给凌霄,不知道青鸾宫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心里放不下。本想跟着去,可是,他又以什么身份去呢?他此时特别希望自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小兔身边,让她依靠、让她心安。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机会,想以什么身份呢?未婚夫么?可是小兔有婚约了,就是跟那位申屠宫主。
从之前查到的资料来看,巽月宫和青鸾宫本是世代姻亲,既然现任青鸾宫宫主是申屠隽骨,而巽月宫拜月右使的继承人是小兔,婚约自然也落到了她的身上,那么自己还有机会么?虽说巽月宫已经覆灭了,但是计蒙、务屿那些长老都还在,况且,之前青鸾宫出面协助整顿巽月宫,这已经是说明了一切,本就是家务事么。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一下。
钟问策站在甲板上,他的计划是沿着嘉临江顺流而下,再转入松枫浦,第二天就能到达扬州。他不能在路上耽搁太久,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尤其不能再走山路。他之所以没有告诉小兔,是不想让她分心。之前在相思山庄,他让梅满带鸣川先走,也是有自己的私心,他就是想跟小兔再多待一会儿,就一会儿。可是,在观塘镇横生出来的枝节,让他开始懊悔了,他不想因自己的麻烦而让小兔失去得来不易的平静生活,至少,他不能是她的麻烦。
夜空澄澈,晚风缭绕,钟问策闭上眼睛,脸颊上似乎还能感受到小兔手心的温热,她的气息包裹着他,他看到她的脸红,无需多说什么,他就明白了她的心意,但是,还不够。对他们俩来说,心意远远不够挣脱开从出生起就戴着的枷锁。
“啊——”一声尖叫划破了夜空的宁静,不一会儿,船舱内人影憧憧,慌乱的脚步声传来,几个乘客往钟问策这边跑过来,边跑边叫嚷着“死人了”。
这时一个船员跑到钟问策面前,吓了一跳,好好看了看他,哆哆嗦嗦地说道:“客官,原来您在这里啊!”
钟问策记得他,这个叫阿顺的人,就是迎他上船的人。“对,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客官,您快去看看吧!有人死在您那间房里啦!”
钟问策跟着阿顺来到自己位于三楼的房间,房门大开,一个人影趴伏在地上,血污满地。他的头在室内,脚在走廊里,也穿着一身黑衣劲装,在暗中乍一看跟钟问策的身影有几分相似。
阿顺说,刚刚他路过,被绊倒了,而后就发现了这个人,还有一地的血水。
钟问策将人翻过来一看,竟然是老熟人,严渠。
这时,游船的管事提着灯笼,带着两个水手过来了,一看这情景,就唉声叹气,“哎哟喂!这人,这人不是二楼的那个客人么!怎么会在这里?这可怎么办呀!”
钟问策站起身,经过初步查看,严渠的致命伤是背后一刀,直插心口,干净利落。是有人想杀他,结果错杀了严渠;还是故意杀了严渠,想要诬陷他呢。
“先把尸身收敛到我房间吧,待船靠岸后就去报官。”钟问策朝管事说道。
“哎!好!你们俩,快!”管事命令着身旁的水手们。他看着眼前这个人,虽然年轻,却有种常年发号施令的威严,令人信服。
这时,又有一人噔噔噔跑过来,看着血泊中的严渠,直指钟问策,“是你!肯定是你杀了我们严大哥!”
钟问策看向说话的人,是一个年轻人,面生,既然严渠有同伴,那自己也就不用多事了。“看来这位小哥是认识死者了,管事,要不把死者的尸首放到这位小哥的房间吧。”
“管事,我是锱阳帮的徐岑,地上躺着的是我们帮里的大哥严渠。肯定就是这个人杀了我大哥,快把他抓住!”
管事看看钟问策,又看看徐岑,一脸为难。
“应该不会是这位公子。”阿顺出声道,“我刚刚是在甲板那边找到他的。”
“那他也可能是杀了人以后跑到甲板上的!”徐岑叫嚣道。
“哗”走廊尽头一个房间的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修长的暗色身影。那人不慌不忙地走过来,一张白皙漠然的脸庞渐渐清晰。他扫视了一圈众人,而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严渠说道:“人倒下的时候,这位公子正在甲板上,我从窗口看到了。”他的眼型狭长,声音清冷,让人莫名想到冬天的冰柱。
“多谢兄台。”钟问策朝他拱手作揖。
“嗯。”他淡淡看了钟问策一眼,而后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那,那也可能是你找人杀了我严大哥!”徐岑仍然坚持。
钟问策叹口气,“你说我杀了他,那请问,为什么呢?我的动机是什么呢?”
“我知道,你就是钟问策,跟我大哥有宿怨!”
“哦?什么宿怨?”钟问策故意这么问,引着他继续说下去,也好知道严渠为何针对自己。
“你们之前有过节,就在吴家,你当众羞辱了他。”
在场众人也是跑江湖的老手,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一听徐岑这话,都有点儿无语。眼前这位公子高雅优美,待人温和客气,被人无礼指责也不恼怒。说他羞辱了死者,怎么羞辱的?用他漂亮的脸蛋还是非凡的气度?
钟问策也很无奈,看来这位小哥也不知道。
“哗”走廊尽头那个房间的门又打开了,那人又悠悠地走过来,看着钟问策,“你是洄溯阁钟问策?”
“不错。唔!”钟问策看到一道银光闪烁,下意识旋身退了两步,可惜还是迟了,他摸了摸脖颈处,一阵湿意和疼痛,看来是划破了。
只见祸首“唰”一下收回长剑入鞘,赞赏道:“你身手不错。”
“阁下这是何意?”钟问策也不愠。
“有人要你的命。不过,既然你躲过了我这一剑,我就不会再出手了。”
“多谢。”钟问策说道。
“嗯。”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钟问策,转身从廊道的窗口跳出,几个起落后,消失在了水雾中。
在场的管事等其他人都呆住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听到那人远远地传来一句“不是钟问策杀的人”,他们才像被解了穴一样,动起来,不,是跑远了。有个随随便便就杀人的疯子啊!
钟问策看着手里的手帕,角落有一枚燕子图形,原来是屑金楼的八大杀手之一——危月燕。
第二天,游船在松枫浦靠岸,管事派人去报了官,所有的人都留在船上等着。
不多时,蒋翼带队而来,他原本是扬州城的一名捕快,一年前擢升到松枫浦当了捕头,见到钟问策便热情地打着招呼:“钟阁主!”
“蒋捕头,好久没见,原来是升迁了,恭喜啊。”
“让钟阁主见笑了。”简单寒暄过后,蒋翼就投入到工作中。
这是一艘中等游船,所有者是虞庭周家。乘客九人,管事和水手及船员有十人。在官府到达后不久,周家管事周丙仁也来了。周丙仁一见到钟问策就是一阵嘘寒问暖,而后一直跟在钟问策身边,随时听候差遣。
蒋翼初步调查后,判断为江湖仇杀,而杀人者很有可能已经跳船逃走了。至于徐岑一口咬定是钟问策杀的,却又没有任何依据的行为,蒋翼完全不理会,按照正常的流程给所有人做了笔录后,就将尸体带回去了。
“钟阁主,”蒋翼见四下无人,单独跟钟问策说道,“刚刚录口供的时候,听管事说有个人伤了你之后跑了?”
“对,他是屑金楼的杀手,已经跳船离开了。”
“那,会不会就是他杀了那个严渠?”
“应该不会是他。他用的是剑,而死者的伤口更像是单刃短刀一类。”
“初步看来是江湖仇杀,我们会继续调查严渠的个人资料,只是,这人正好死在了你的房间,这恐怕不是巧合。你还是要小心一点。”他们府衙曾得到过洄溯阁的多番支持,蒋翼也听说过洄溯阁是朝廷的眼线这一传闻,不过,据他所知,钟问策本人确实与朝中某些权贵有联系。于情于理,他都觉得要提醒一下比较好。
“多谢蒋捕头。”
在周丙仁的坚持下,周家的人护送钟问策回了扬州,也正好接回在苦昼园里养病的周昀舟。
“我的好哥哥!江湖实在是太险恶了!”周昀舟抱着钟问策就是一顿哭嚎。之前还羡慕钟问策跑江湖的周公子,这一次真的吃到苦头了。
果然就是像钟问策猜测的那样,周昀舟是查到黑铁木的信息,被黄增荃以神秘人的身份约到了墨玉镇的。黑铁木,也叫墨玉相思木,他们暗中在查的天乩弩就是用这种木头做成的。
周昀舟说最近有人在放出消息,有墨玉相思木的销售渠道,故此他假装成买家与对方联系上了,就被对方约去了墨玉镇。可能卖家也是故意试探,或者发现了他的破绽,他等了两天,对方都没有露面,就在他打算直接上相思山庄一探究竟的时候,被人从背后打晕了。
“好好好,不哭不哭,回来了就好,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相信我们鸣川下次肯定能独当一面。”钟问策温言安慰道。
“嗯嗯嗯!你说的对!下一次,我肯定不会这么轻易被骗了!”周昀舟搂紧钟问策的腰,又哭了好一会儿。
苦昼园里温情脉脉,钟问策的怀抱宽广舒适,但是这边青鸾宫,就没有那么和谐了,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几位长老,这是何意?”桑兔看着面前的苍江,骏游,宛裘,以及他们身后的几十人,平静问道,“这里是隽骨叔叔的寝宫,看望病人,也不用带武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