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兔一路跟到了巷尾,却遇到了一个岔路口,正当她考虑该往哪个方向继续追时,金属碰撞的锐响忽然炸开,紧接着是一连串刀剑相击的爆鸣,映着忽明忽暗的月光,似乎是一座废弃的小庙。
剑身迅捷如银河骤落,谢清浑手中长剑横扫而过,四名黑衣人被罡风硬生生掀退数步。未等他们站稳,谢清浑剑锋再转,只听衣帛撕裂声与血肉绽开的闷响同时迸发,几人胸前齐齐飙出一道血线。
趁着黑衣人喘息的空档,谢清浑厉声喝道:“说,云回在哪里?你们挟持他究竟意欲何为?”
没人回答。忽然,四道黑影同时暴起,从不同角度袭向谢清浑。
谢清浑剑势如虹一一击破对方的招式,就在他剑锋一转冲向一丈开外为首者所在地的刹那,突然腹部一痛,剑尖戳地,跪了下去,而同一时间,四把长剑齐刷刷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时为首的黑衣人走近几步,慢悠悠说道:“谢掌门,只要你肯写下退位书,我们就饶你不死。”他的嗓音粗哑,显然是刻意伪装。
谢清浑却笑了,他顶着剑刃抬头,“灵璧剑派创建百年,先祖遗训不结党,不营私。先师曾以血肉之驱坚守国门,谢某又岂能跪着求生,认敌为友!”话刚落,庙外突炸惊雷,谢清浑猛地起身,脖颈处血珠滚落衣襟也恍若未觉,银剑快如闪电,直取为首者心头要害。
那人反应也迅速,一个旋身连连后退直至墙角,但胸腔仍被剑气所划破,鲜血喷溅而出。
四名黑衣人这才如梦初醒,举剑砍向谢清浑。
“谢掌门!”
一道剑气破空而来,四柄长剑瞬间被震得歪斜,桑兔闪现于谢清浑身前,剑尖轻颤,嗡嗡作响。
“……姑娘!”谢清浑惊讶出声。
桑兔将谢清浑护在身后,冷眼扫过五人,盘算着撤退之法。
“撤!”黑衣人首领突然低喝,另外四人也不犹豫,架起他,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桑兔这才缓了面容,收剑回鞘,正要开口,身后便传来“咚”的一声闷响,谢清浑重重栽倒在地。
“谢掌门!”桑兔急忙扶起谢清浑让他半靠在墙上,查看了他的伤势后,发现脖颈处的剑伤尚在渗血,而真正致命的,却是腹间那半截泛着蓝光的暗器。
“桑兔姑娘,你,又一次救了老夫。”谢清浑似乎想朝她笑,但是一开口就血水直流。
“谢掌门,这个飞镖有毒,您先以真气护住经脉,我这就带您去解毒。”桑兔现在能想到的就是去洪家庄找宫甫君,他随身携带着解毒丸,或许会有用。
“不……不,来不及了。”谢清浑说道,“老夫与姑娘虽只两面之缘,然,你这份侠义心肠像极了白兄当年……老夫仍有一心愿未了,请姑娘,再帮一次。”
桑兔瞬间明白谢掌门已是钟鸣漏尽之状,硬生生将呼之欲出的哽咽咬碎,吞入腹中。“好,晚辈一定竭尽所能。”
“帮……救云回,肃清细作……不能让灵璧剑派成为他人手上的剑……”谢清浑突然周身剧烈抽搐起来,咳血不止。
“师兄,师傅在这里!”破庙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踉跄冲入。高个青年脚下被门槛一绊,几乎是扑跪在谢清浑身前。矮个少年直接瘫坐在地,颤抖的手悬在谢清浑染血的衣襟上方,不敢触碰。
“师傅,我们来晚了——!”
桑兔认出了两人,是曾在集灵台见过的灵璧剑派弟子。
“阿兔。”白孟冲的呼唤从门口传来。
桑兔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由着白孟冲走到自己身后。
谢清浑勉力止住咳嗽,艰难转头,目光扫过两个年轻人涕泪纵横的脸,“辰扬,怀年,不要哭……生死有命,为师,恐怕是无法再教导你们什么了……”
“师傅,我们带你去治伤。”矮个少年说着就要去拉谢清浑,却被高个子拦住了,眼神定在谢掌门的腹部,哽咽道:“怀年,你看师傅……他……”
“不要哭,为师有话要交代……”谢清浑动了动胳膊,但是怎么都抬不起来,他眼神向下看着自己的右手,“这……先祖传下的无问剑……以告诫后人,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为师……赠予这位桑兔姑娘……由她接手……代理掌门……”最后一个字被骤然炸起的春雷吞没。
“师傅!”
“谢掌门!”
雨幕中,一只湿透的夜莺落在庙檐,短暂地啼鸣一声,又振翅飞入了黑暗之中。
“阿兔——”白孟冲的嗓音似是被火堆烤得干裂,暗哑无力,“你真的要随他们去灵璧剑派……当那个掌门吗?”
桑兔跪在地上,长发如泼墨般倾泻在笔直的脊背上,跃动的火光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声音轻轻飘来,“阿冲,我答应了谢掌门,只要完成他的遗愿,我就会走。”
白孟冲恍然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春天,那时她也是这样跪着,面前是刻着“白古恨”的冰冷石碑,而自己站在她身侧,却远不可及。
火焰渐渐熄灭,桑兔摇晃了一下身子,白孟冲急急伸出手扶住她。但是桑兔并没有要起身,她跪行了几步,靠近火堆,跟那个叫怀年的弟子一起将谢掌门的骨灰小心翼翼地装入坛中。
“辰扬师兄!”怀年抱着坛子朝不远处的师兄喊了一声。
辰扬从马车上跳下,径直走到师弟身前,接过骨灰坛,转身又返回马车。
“那,那个,掌门……”怀年搓着衣角,脸仍旧红红的,“我们启程吧。”
“好。”桑兔抬腿就要走,前面的辰扬却突然回转,冷冷地看着桑兔,“姑娘,请留步。”
桑兔挑眉,一副静待下文的模样看着他。
辰扬下巴一抬,“多谢姑娘拔刀相助,不过,师傅的大仇乃是我们灵璧剑派的家务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师兄?你怎么这么说?”一旁的怀年大惊,急急道:“师傅临终前明明说……说将掌门之位传给……新掌门的啊!”
“怀年,当时又是打雷又是下雨,你又一直在哭,肯定是听错了。”辰扬斩钉截铁,“师傅只是说将无问剑赠予她,感谢她仗义出手,没有说要让她当掌门。再说了,她既不是门下弟子,也不会门派剑术,有什么资格做灵璧剑派的掌门。”
“不,不可能。我没有听错。”怀年急得都要哭了。
桑兔心中一阵冷笑,面色却不露痕迹。她现在明白了,为何谢掌门要请她这个外人来整顿灵璧剑派。
“两位少侠,敢问祖训中可有说明,非本门就不能接掌灵璧剑派?”桑兔看向怀年。
少年歪头想了半天,支吾道:“好像,好像确实没有这一条,只说无问剑是由掌门……”
辰扬打断了师弟的话,“哼,虽然没有这一条,但是掌门之位理应由门派中人接任,这种道理连黄口小儿都知道。”
“哦?你的意思是谢掌门连黄口小儿都不如?”桑兔追问道。
辰扬心中懊悔不迭,一时不察被她钻了空子。“哼,还有一条,历代掌门皆是剑术高超的弟子才能胜任,比如云回大师兄。”
“那他人呢?”桑兔看看四周,忽而恍然道:“哦,我知道了,肯定是那天他当众刺伤谢掌门,欺师灭祖,已经被赶出灵璧剑派了吧!”
“你——!”辰扬心中暗道不好,这个女子还真是牙尖嘴利。
“师兄,掌……掌门,你们别吵了!”怀年已经哭出声来,“我们先将师傅送回集灵台再说,好不好?”
辰扬低头看看怀里的骨灰坛,又看看镇定自若的桑兔,最后“哼”一声,转身就走。
“那个,掌门,你别生气。师兄他,他肯定是伤心过度,才这样的。”怀年赶紧解释着。
桑兔弯弯唇角,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无妨。走吧。”
一辆青篷马车停在福康大街,有人叩开了苦昼园的大门,来人自称是荼宝斋的掌柜,受人所托给钟阁主送份礼物。
“这样啊,烦请掌柜稍等,容我先去禀告一下。”杨叔刚说完,就见到符容归来。
“杨叔,交给我吧。”符容恰好听到了对话,他从马背上跳下,顺手就接过盒子,又从怀里掏了一锭碎银打赏了掌柜。
临水亭子里,钟问策合着眼,眉头却紧蹙着。风过时,水波破碎晃荡,冰冷透骨,他又将毛毯拉高了几分。
脚步声由远及近,钟问策估摸着距离三丈时才开口问道:“小芙蓉,今天有什么好消息吗?”
“有啊!”
符容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近得仿佛贴着他的耳根子喊。钟问策心中一惊,看来后遗症比预料的还要早,但他面上纹丝不动,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祝贺你得偿所愿,终于可以去集灵台了。”符容说着,将一封金灿灿的请帖拍在石桌上。
钟问策扫了一眼,立即将自己缩入毛毯里,闷声道:“又是谁大婚啊?我不去。”
“嘿呀,上次你想去却没去成,这次可不一样,来找你之前我先去书房请教过姜叔了,他老人家都点头了,你为何又不去了?”符容心中一阵好笑,估计是因为之前小兔子的“始乱终弃”伤了他的心。其实只要找机会说清楚了就好嘛,比如这一次。
见钟问策半天不说话,符容放低了声音,哄着他:“那你先看看这个呢?”说着,将一个锦盒放到了石桌上,一支蓝绿相间的孔雀尾翎镶嵌其中,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