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最是苦昼短 第114章 凭谁问功名事 6

“师傅！”

陶李哭喊一声就要跪下，被木维慈拉住了胳膊。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一旁的符容察觉到木掌门身子晃了晃，赶紧扶住了他查看他的脸色。握住手腕时探到了木掌门的脉搏，符容心中一惊，抿紧嘴唇，转开头不忍再看。

木维慈右手拉着陶李，左手搭在符容胳膊上，对着符容道了声谢，而后挺直腰背，缓慢扫过面前的江湖众人。

“各位少侠、英雄远道而来，老朽招呼不周，在此先给诸位赔礼了。”木维慈垂眸向众人施礼。

一位传奇英雄如此说着，在场的人无一不动容，甚至一些人赶紧朝后退了几步，生生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礼”。

“木掌门，您……”常青旗一下子语塞。当他还是少年郎的时候就听说过木维慈的传说，身先士卒闯敌营、提刀独立顾八荒，想当年他是何等的豪情万丈、气吞山河。而今他缠绵病榻久已，形容枯槁、英雄迟暮，明明还未到知天命之年，却已如耄耋老者，不复昔日风采。可是哪怕如此，英雄就是英雄，但凡有点儿血性的汉子都不敢怠慢轻看于他。

“常帮主，诸位，你们来此的目的老朽已经知晓。如今看到各位仁人志士能够同心齐力联合起来抓捕为非作歹的朱蛾大盗，有此番嫉恶如仇、惩恶扬善、匡扶正义的行为，说明众位少侠和英雄心中必有浩然正气，这江湖中仍有道义尚存，老朽深感欣慰。”

听到木老英雄这么说，江湖汉子们顿时一脸羞臊，口中连连说着“木掌门过誉了”、“老英雄谬赞”、“惭愧惭愧”、“哪里哪里”……

“老朽如今病骨支离，耳目失敏，抱残守缺，多年未出这留云谷，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不甚了解。不过，对于这朱蛾大盗一事，老朽有一点愚见，诸位姑且听一听，当作参考，可好？”木维慈看向常青旗，“常帮主。”

“木掌门，您请说。”

“敢问常帮主，贵帮中的弟子有几人被流云掌所伤？他们的伤情如何？可有性命之忧？”

“受伤七人，皆是前胸受掌，而后倒地不起昏晕过去，倒是……倒是未曾伤及肺腑。”

“贵帮中遗失了何物？”

“……还在清点中。”常青旗面露尬色。

木维慈转向其他人，“那么在场的诸位呢，朱蛾大盗是否有打伤人？使用的是否均是流云掌？”

“这……我们没有人受伤。”

“我们帮里也没有人受伤，他偷完东西就留了张纸条。”

“是啊，朱蛾大盗只是偷了东西，没有打伤人。那天他被发现后扔下东西就跑了，我们都没有来得及交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来，发现除了铁宗帮，其他门派遇到的朱蛾大盗从未伤人，甚至是他一旦被人发现，就会扔下东西迅速逃跑。

木维慈点点头，“如此看来，很有可能是有人假借朱蛾大盗故意针对铁宗帮。”

“可是你们的流云掌怎么说？”铁宗帮里有个年轻人叫喊了一句，被常青旗瞪了一眼，“不得无礼。”

木维慈脚步微晃，重重地喘息了一下，符容赶紧帮他顺了顺气。

“多谢你了。”

“您……”见木掌门朝自己点头微笑，符容突然有点儿想哭。他想让木掌门回去休息，可是又开不了口。他知道木掌门刚刚那招已是钟鸣漏尽、回光返照，眼下强撑着一口气为自家弟子主持公道，也想为众人指明一个方向。以他现在的状态，一旦松了这口气，恐怕就真的……

木维慈定下心神，继续说道：“流云掌确实是我流峡派的武功，但是会流云掌的并非只有我派中弟子，还有一些已经离开的人，更甚者他们身边亲近之人或许也习得一二。当然，老朽不是想推卸责任，只是想给诸位提供一个思路。如今看来，既然闯入铁宗帮的人使用了流云掌，那么流峡派必然义不容辞，定当全力协助铁宗帮找到罪魁祸首，并且与各位一道抓捕那朱蛾大盗。”

江湖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本来是一同来流峡派讨个说法，杨志诀唯唯诺诺拿不定主意，后来代掌门成自保说是他们那个得了癔症的弟子就是朱蛾大盗，就在众人即将制住疯子的时候，结果木掌门出现了。这三言两语摊开来讨论后似乎流峡派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甚至他还愿意协助大家一同捉拿朱蛾大盗，这样一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敢问木掌门，那您有什么办法吗？”人群中有人问道。

“是啊，若是老英雄出来主持公道，我等愿意跟随。”

“对对对，我们愿意同老英雄一起抓捕那朱蛾大盗。”

“还请木掌门为大家指个方向！”

“老英雄……”

木维慈突然弯下腰咳起来，间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子颤抖，气息奄奄，竟是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师傅！”“木掌门！”“掌门！”“掌门师兄！”……

流峡派的弟子通通围上前来，满是担忧。江湖众人一看这情形，都不再说话，静静伫立着。

钟问策和凌霄跳上平台看到的就是此情景，俩人一鼓作气飞跃至木维慈身边。

“阁主！”符容见到钟问策差点儿就要流下泪来。

钟问策朝着符容点点头，而后代替他扶住了木维慈的胳膊，轻轻唤了声：“木掌门。”

木维慈艰难转头，看清是钟问策后，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渐渐用力，眼睛则一刻不瞬地定定地看着他。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苍白灰败、干枯浓重，又光影沉浮、纵横触破得令人心惊。其中似有千古江山，有功名馀事，有波澜壮阔，也有干戈寥落，还有无尽的悲悯和不忍。

钟问策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咬起牙关，郑重地点了点头。

木维慈竭力咽下口中腥甜，借着身旁之人的力气直起身子，转身面对流峡派众人，哑声道：“流峡派弟子何在。”

“在！”

“这位，钟问策，我还未接任掌门之前就曾教导过他，可以算是我的第一个徒儿。来，见过你们大师兄。”

流峡派弟子面面相觑，有惊有喜、且疑且惑，最后还是异口同声喊道：“大师兄！”

木维慈继续说道：“流峡派掌门之位一向是有能者居之，他的能力如何，想必你们已经见识过了。若有疑问者，现在就可以提出。”

流峡派弟子一个个目瞪口呆，更加不明所以，他们之中只有个别人见过那位叫木希夷的大师兄。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更大的大师兄”很是好奇，尤其是上次他在比武台上拦下胡清图时亮出的那身高绝武功，每每提起都忍不住啧啧称赞，更不要说他这令人惊叹的面容和气度，有这样的大师兄在，估计五个胡清图骑八匹快马都追不上。

“既然没有人质疑，那么现在，流峡派众弟子听令。”

“在！”

“我木维慈，以流峡派第十六代掌门身份宣布，现由钟问策接任流峡派第十七代掌门之位。”

“得令！”

“好，来，拜见你们的新掌门。”

“拜见掌门！”流峡派众弟子纷纷单膝点地，垂首行礼跪拜。

“掌门师侄。”杨志诀拱手道。成自保也跟着抬手，却不说话。

钟问策正要叫大家起来，就感觉拉着他的那只手突然一松，木维慈的身体慢慢软倒在他身上。

“师傅！”

*

烟笼山林，灯火明灭。

当桑兔和吴勉勉踏着暮色一同赶到留云谷的时候，最先见到的是符容。

“凌霄在藏书阁，阁主在祠堂。”符容分别给她们俩指路。

桑兔敲响了祠堂的木门，低声道：“是我。”

“请进。”钟问策在里面回应着。

桑兔推开门，看到钟问策穿一身白布麻衣，正要从蒲团上起身。

也不知道他跪了多久，似乎腿脚麻痹，身子晃悠悠地，眼看就要倒下，桑兔赶紧跃至他身旁将他扶住，任由他扑进自己怀里。

一阵手忙脚乱后，桑兔斜坐在蒲团上，而钟问策则枕着她的腿，将脸埋在她的胸腹间，蜷缩着身体，闭上眼睛舒服地喘了口气。

“你怎么来了？”钟问策声音嘶哑，尾音上挑，直挠人心。

桑兔轻轻抚着他的鬓发，掠过他眼底的青黑时心中一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愉快一些。“听说钟阁主变成了流峡派的掌门人，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呢，所以来看看呀！”

钟问策轻笑一声，睁开了眼睛，看向她。

而在桑兔看来，虽说很不合时宜，但是“若要俏、添重孝”六个大字还是吵闹着从脑海飘过。此刻他的眼中有星月隐曜、光转绵延，又有冥冥薄暮、潇潇雨歇，眼角唇边似有无限缱绻、惹人遐想。

桑兔情不自禁凑过去吻在他的眼角，而后皱起眉头故作烦恼，幽幽说道：“诶诶诶——我说钟掌门，这里可是流峡派的祠堂，多少前辈都在看着呢！你不要擅自散发魅力勾引我哦，我能拒绝所有诱惑，除了你。”

钟问策又闭上了眼睛，把脸埋入了她的胸腹，愉悦的喘息声从他的胸腔一直传到桑兔的心里。

桑兔拢着他，任由他的笑声渐渐低落，变成了细长轻巧的呼吸。

祠堂内的烛火，悠悠扬扬、柔柔绕绕，将周身填满。桑兔的视线扫过一座座排位，心中有无尽的叹息。盈虚有数，生死有命，谁又说得清楚。

“咕嘟嘟……”

钟问策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不饿。”桑兔眼观鼻鼻观心，一本正经地说道。

钟问策唇角一弯，“嗯，但是我饿了，你能陪我一起吃点儿么？”

由于木掌门早就交代过自己的后事一切从简，他的棺柩昨日就已经落葬后山，流峡派也没有设置灵堂。然而消息传出，这两天陆陆续续有很多前来吊唁的人，故此留云谷中也是人来人往，纷纷杂杂。

在老中医小芙蓉的极力“劝说”下，钟问策就到祠堂跪经躲清净，拜托师叔、师伯和符容帮忙接待着来访的江湖人士，只有必要时他才出来。

俩人来到后厨，找厨娘要了一些点心和蜂蜜水，并肩坐在廊下默默吃着。

“咔哒”一声，钟问策将小碗放到台阶上，伸长了左腿，试图缓解一些疼痛。留云谷中早晚温差大，哪怕是夏季，夜晚也是潮湿多雾，他腿骨上的旧伤又开始闹腾起来。

钟问策揉捏着自己的腿骨，轻轻唤了一声：“小兔。”

“唔？”桑兔咬了一口蜜糕，看向他。

“我需要你的帮忙。”

“好。”桑兔放下糕点，拍拍手，胳膊一伸就在他的大腿上用力一捏。

“唔！”钟问策一颤，“别！”

“嗯？不是让我帮你捏腿么？”桑兔收回手，眨了眨眼，看着他。“还是我太大力弄疼你了？”她记得哪里看到说风湿老寒腿的疼痛就要用力揉捏才能驱散的么。

钟问策看她呆呆懵懵的样子，忍不住凑过去在她嘴角一贴，“不是帮这个。”

“那这个我也很高兴帮忙的！唔，手感不错，我很满意。”

“调皮——”钟问策捏起一块白糖糕递到她唇边，看她叼入嘴里嚼着，才继续说道：“七日后就是掌门大会，关于朱蛾大盗和铁宗帮的事情，昨日我承诺过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你能不能替我去一趟湖州，找到黎妙年和宫甫君，并且请他们务必提前一天到达留云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