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荷吃完饭那天晚上,已经在微博关注了白寄凊。不出意外的是,整整五天,直到今天周一进组,白寄凊都没有回关她。
白寄凊这个女人一直这样,微博从来不会关注所有共演演员,没有规律,似乎完全按她心情来,而且被关注了也要提防被她随时取关。与此同时,她显然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评论。
赵霜浓虽然执着于纪实主义,但对于演员的待遇还是很宽松的,没有故意要求她们忆苦思甜,订了好几百块钱一晚的酒店。
又不出江雪荷意外,她和白寄凊住隔壁。江雪荷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份体贴,总之一切只能感谢。
不过她没想到,这次白寄凊到的比她还早,整个人虽然在大堂坐着,但是姿态仿佛随时预备着狗仔突如其来的偷拍。
江雪荷不知道自己来的时间是否恰当,决定装作没看见,悄悄溜到另一侧的电梯,郑滢这时,不早不晚,总会为你而来,拖着俩大行李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
八个轮子的声音让江雪荷闻风丧胆,正要阴暗爬行,郑滢又在唱诗:“姐!”
白寄凊转头的动作好像慢放,鲜明地在江雪荷视网膜留下一道残影,随后定住:“怎么,江姐,不打算还我头绳了吗?”
“没有。”江雪荷露出一个笑容,她向来是爱国大电影御用端正女教师,现下无懈可击地站住了,略停了一停,走到沙发边,伸出手把图方便且怕忘,戴手腕上的发绳解下来,递给白寄凊。
白寄凊不接,江雪荷以为她又开始不给人面子,反正她在大大小小的视频中证明了自己就是会时不时的傲慢病发,不过对象通常是江雪荷看了也不怎么想搭理的人。
江雪荷虽思来想去,自己并非那么惹人嫌的人,但仔细一想,这难道不是一种讨厌的双向奔赴?
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刚打算把发绳放到桌子上,白寄凊终于抬起胳膊,手里拿着一杯奶茶,冲着她,不说话,留给她自己揣摩的空间。
江雪荷揣摩了,犹豫了半天,给塑料杯旁边的吸管拿出来,插进了这杯崭新的奶茶里。
白寄凊眉目不动,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这压力江雪荷真的承受不了,她硬着头皮,接过奶茶,一气呵成地把发圈套到白寄凊手腕上。
“大衣很漂亮。”白寄凊说。
“谢谢。”江雪荷干巴巴地回答,她的外形其实比白寄凊冷感多了,素淡清雅,和其他圈内人交际,她总是显得略微淡漠的一个。
罪魁祸首是她的内向性格,导致她在白寄凊面前又怕尴尬,又实在不能学她一样什么也不在乎,也不怕崩人设。现在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倒显得她热脸贴人家似的!
还是保持普通同事距离吧。
江雪荷想。郑滢拖着俩行李箱在电梯口等她,目光如炬地盯着她手里的那杯奶茶:“是茶色满园的新品诶。”
“你喝吗?”江雪荷递过去。
郑滢本来打算一定要同仇敌忾到底说娱乐圈超级傲慢白小姐的奶茶我们不喝!话到嘴边美丽的溜成了:“可是这是她特地给你的诶!”
她马上自知失言,垂着头一副好好学生受教模样。江雪荷没说话,郑滢偷偷抬头,看见她谨慎地吸了一口。
其实真挺好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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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等大家都收拾停当,不需要赵霜浓点,都陆陆续续地往拍摄场地走。目前还没正式开拍,今天应该是先试两位女主的戏份,江雪荷心里有数,知道八成就是雨夜那场。
游沁家的布景完全按照赵霜浓的要求来,一百三十平的房子,家具规整,大玻璃窗,看起来竟然极其空旷。
文子佳傍晚时分来到这里,因为即将结案,游沁请她吃饭,给她做了一道番茄牛腩汤。此时落地窗外闪过一道明亮的霹雳,随即断电,鲜红的汤水泛着热气,已经快入冬的时刻,不合时宜地下起了一场暴雨。
两人没有换衣服,背景也没有搭建。赵霜浓在摄影机里看着她们,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场记用手机帮忙播放雨声,白寄凊说了本场第一句台词:“我去找蜡烛。”她站起身,蹲在电视柜前翻找,黑暗模糊了她的面孔,赵霜浓捕捉到她的神情,是一种恰如其分的平静。
她并不在乎是否被发现关键性证据。
江雪荷此时,却有两件事情需从脸上表演出来。一,她意外发现了游沁的备用机屏幕破碎,手机壳她应该在调出的网购记录上看见过,但是是在办公室的卷宗里,她急需印证是否这才是游沁真正的主机,这让她心焦如焚。
二,她并不希望这位才华横溢的女作家遭受怀疑,她进行中的小说坦荡地第一时间就交给了警方,丈夫在荒河边被一刀刺死,这种男人不值得凶手更用心的对待——即使一切正如如今发生的事实。
她的表情不大,嘴唇抿紧,眼神却在不停闪烁,白寄凊找了很久的蜡烛,她毫不关心,只是用指甲不自觉地抠着实木的餐桌。
白寄凊回来,坐到她对面,完成了最后一句台词:“不好意思,我没有找到蜡烛。”
江雪荷匆忙地抬起头,与她对视,尽力保持不心虚的态度。
她想说话,但是欲言又止。
这时候,白寄凊很慷慨地打开手机,示意自己已经将小说的最新章节发送了过去。
手机屏幕的荧光幽幽地映着江雪荷的脸,内容是侦办此案的刑警完全相信凶手——也就是妻子的无辜,对她的遭遇,痛苦,爱与恨感同身受——因为她们同为女人。结案的前夕,她邀请刑警来她家共进晚餐,还特地做了一道最拿手的番茄牛腩汤,却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困住了她们两个,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江雪荷切实地悚然一惊,她是刑警,越是高压,越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直视白寄凊。
白寄凊唇畔有一抹很淡的笑容,是一种认真的询问:文警官,你喜欢这个情节吗?
这才是真正的重头戏,无声的对决,沉默的角力。
江雪荷的眼神需要多变而复杂,真正的感同身受,真正的惶惶不安。而这场对视太长了,长到后面她身不由己地想,这样的天才的设计,全由眼前这个纤细、神秘的女人所完成吗?
白寄凊的表情,眼神温柔得一平如镜,几乎只是问她:文警官,你喜欢这个情节吗?
赵霜浓盯着摄像机,明明远超了预定的时间,该进入下一幕了,她却不喊卡。
这场试戏长的副导演,制片主任都有些不明就里。
江雪荷咬紧牙关,顶着这股情绪,然而止不住的神思不属。为什么迟迟不喊卡,是她们两个谁的表演出问题了吗?天不假年,人不遂愿,难道竟然是她自己发挥失常!
赵导到底在等什么呢?
白寄凊只是望着她,毫不焦虑地凝望着。江雪荷不知道她这份从容从何而来,她的眼神水一样流动着,质询着,观察着。
“卡。”过了一百年,赵霜浓说。
“试戏而已,”赵霜浓一张嘴就是不详的话,“雪荷我先不说了,”她留了个让江雪荷惊悚的尾巴,“寄凊,你紧张什么?”
白寄凊当即不满:“我哪有紧张啊!”
赵霜浓:“你桌子下面的手都在抖!你以为我没看见?”
江雪荷挺诧异,她脸上那么波澜不惊,下面手居然在抖么?一下子,心里有点平衡了。
白寄凊露出点不服气的表情,但没说话,把细长的手往毛衣袖子里缩了缩。
赵霜浓拿着扩音器:“但是你的感情很到位,每一丝都是我想要的——比雪荷强。”
江雪荷遭此大祸,简直手足无措,脑海中的走马灯已经演到了被赵霜浓开除出剧组,她明明对于自己的演技是颇有自信的啊!
白寄凊站在她旁边,垂着眼睛,不知为何,居然有点失落的情态。
整个场面看起来……很像兔死狐悲。
“但是,”赵霜浓的大喘气从不怕把自己憋死,“这样就很好,我们基本是顺拍,我相信再到这幕戏的时候,你会懂的。”
江雪荷松了口气,心中却是迷茫更甚,不知道自己的剧本理解出了什么问题。
赵霜浓把目光转向白寄凊:“倒是你,现在就演得那么好,从头开始反而不利呀。”
白寄凊说:“没关系,领先江姐一步,我很高兴。”
她的失落转瞬即逝,扮演游沁时略低的嗓音也消失了,侧过脸,轻轻地看了江雪荷一眼。
这一眼很挑衅。
长睫毛,黑眼仁,俱是轻轻的一动。江雪荷长得太素净,太冷淡,毕业了演正剧女N号,一点点演到女二女三,履历看着光鲜,没有奖项的特别青睐,也没有名气、粉丝可言,只能算特好用的工具人一个。
白寄凊像含苞待放的花枝,出道演偶像剧,演得盆满钵满。有多少人讨厌她,就有多少人爱她。傲慢的时候,挑衅的时候,也像花枝结霜,生意盎然。
江雪荷感到突如其来的恼火,但那火很虚,只蓬蓬地燃烧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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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试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