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太太陡然僵住的笑容里,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苏丝弦拎着呆滞小狗,一脚踏进即将鲜血四溅的战场。
闻得空中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味道,沈初蔚凭借多年经验识趣的闭上了嘴,老老实实溜达到亭子一角装模作样欣赏风景去了。
“刚才那位摄影师意外拍到了我们。我看了一下照片,没什么大问题。”沈星川挪了挪位置,将自己坐过的干净地界空给苏丝弦。
是没太大问题。你看一下照片的功夫,还顺带连人家手机都拿上了呗!
苏丝弦没领这番好意,瞥了眼刚才那位站着的位置,唇角勾起一丝写作无所谓的笑意:“拍呗。王大花十二年来写了几百篇通告,正愁没机会大展拳脚。萍水相逢一见如故,点头之交相谈甚欢、女性友人多年密友。你挑个喜欢的,我到时候发。”
她在脑中激情演绎了一遍“我与沈总二三事”引得微博服务器瘫痪,给网友们的无趣生活增加几天乐子的奇景,方才一转目前烦躁挠心的状态。
而沈星川自她开口便不急不缓地摩挲着掌心的手杖。等她意有所指的发泄一通后,方才偏头用几近确切的语气说道:“苏小姐似乎很期待跟我出现在一篇报道上。”
这话像是一盆水迎头浇下,让苏丝弦没由来的一腔怒意转瞬化为了几缕青烟。她挪开了视线:“我没有。”
“萍水相逢、点头之交、闺中密友。”沈星川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用视线锁死了既定的猎物。继而缓缓站了起来,一点点蚕食着她们之间的本就不远的距离。
苏丝弦觉得自己脚下生了根,脑中警报器滴滴狂响。那凝视如同无形藤曼束缚住了想要挣脱的身躯,急不可耐的想要叩开她的心门寻得一个答案。
但如此攻守易形的紧要关头下,沈星川看向她的眼神却连同语气一同莫名软了下来。她像是认同了自己臆断出的答案,轻轻问道:“你喜欢哪个?”
到底是相处了十来年的伴侣。苏丝弦对这平日里装作一派云淡风轻,暗地里开连锁醋场的人,了解的颇为深刻。不用细想就知道,她嘴里咂摸的是哪个品种的飞醋。
天地良心的!那时候,她满心满眼都被某位硬要跟来探个究竟,结果差点渴死当途的人钓得七上八下。要不是沈初蔚那句话里有话的暗示,她压根就没往那方面联想过。
“不是她。”苏丝弦像是立志今天要把她们之间那根锈了八百年的钉子拔出来,将话说的格外慢条斯理,试图让这三个字在某人脑子里头生根。
“我知道。”沈星川抬手捏去她肩头的一小片落叶,话音随着褐色薄片一同在空中打了几个圈,耷拉在苏丝弦脚边。
回过神来的苏丝弦看着那已然下了台阶,缓步走向那袅袅香烟来源之所的人。只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条大蠢鱼,被人用这显而易见的直钩吊了起来。
“你知道个锤子!”留下句不知是骂谁的话后,她拔腿追了上去。
沈初蔚咀嚼着口中已然无味的美食,只觉得这两人一个是不合时宜的心软,一个是习以为常的嘴硬。此等天生一对,还是紧紧捆绑在一起,别去嚯嚯别人为好。
她小跑着跟母亲们在大殿前汇合。拉了拉苏丝弦的衣角,颇有几分委屈的问道:“你俩这关系要是爆了,那我归谁啊?”
苏丝弦摸了摸她的脑袋,和善地说道:“放心,网上的姐姐们最喜欢云养娃了。”
沈初蔚一脸纠结:“可是,我怕你俩一夜之间升级成丈母娘。”
话音刚落,她那柔软的小脸蛋便被掐起了一个小山丘。
“敢早恋,你就死定了。”苏丝弦笑得无比温柔,仿佛忘了自己也是早恋狂徒一枚。如今,倒是对孩子耳提面命起来。
“情之所系,岂是人力所能克制的呢?”
闻声,苏丝弦松了妄动恶念的手指,一转身像是略过了十余年的光阴。
彼时吹嘘自己吃苦耐劳的首席大弟子,已然成为了年近五旬的一观之长。下巴储蓄了几寸胡须,眉头鬓上多了几分年轮岁纹。不变的是那双两弯月牙似的挂在脸上的笑眼,一如往昔。
她向来人微微笑道:“身上无灾,心里有病。来道长这里求个心安理得。”
邱道长与陆大编剧沾亲带故,幼时家中困苦方才入了清净之门。
庭蔓对他的评价不甚公道。毕竟在她心中,若是自己晚到一步,这群牛鼻子老道定要把她心尖尖上的人拐去做了道姑。
但碍于最终被她拐到手那人的面子。她这个小姑子对大舅哥,只能从直爽的阴阳怪气,转为茶里茶气的以退为进。
苏丝弦倒是觉得这人说话好听又有趣。没胡子时颇有几分姿色,便是如今也自带了身仙风道骨,堪称道观创收的一大利器。
邱道长向她们一一见礼后,对着苏丝弦轻捻着胡须,面露为难:“可惜,贫道的业务范围尚未扩张到国外电影节,爱莫能助啊。”
熟悉的不着调触动了年少记忆,苏丝弦随之长叹一声,应道:“我也没想为难神仙突击过四六级啊。”
邱道长的目光扫过站在一旁自打过招呼后,便不再言语的沈星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棘手之事,忙摆手道:“你知道的,贫道向来劝分不劝和。顺心而为,莫强求,方得自在。”
苏丝弦嗤笑出声:“难怪庭蔓姐当初说要找人拆了这道观。”
邱道长抬手轻按心口,万分虔诚:“无妨无妨,道在心中。”
听得云里雾里的沈初蔚钻出脑袋来,一脸新奇:“道长爷爷,你们出家人也上网吗?”
“贫道有时也同其他道友在沈女士开发的游戏上切磋武艺。“邱道长手指凭空敲击了几下,手速变化极快,想来是游戏老手。
沈初蔚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连连点头:“那您抽卡是不是都是ssr啊!”
笑容有了一丝僵硬,邱道长的眼睛连眨几下,连忙默念清心咒。
沈星川一手搭在孩子肩上,解围道:“道长顺心所为,怎么会有你这种强求的想法。”
邱道长朗声大笑几声,手中拂尘摆搭在臂弯处,对三人做出了个躬身相请的姿态。
大殿之内,立着彩绘泥塑的三清神像。供台上除却日常的瓜果鲜品外,目之所及的便是堆叠了不知几层的红纸条。那东西每张两三指宽半臂长,上头写明善男信女所求所愿,分门别类的用镇纸压在一处。
她们进来时,正是道观的午休时分。熙熙攘攘的人群终愿意放过这一方净土,驮着满身宏愿而来,将来年的kpi尽数交付满天神佛后一身轻松的离去。
沈初蔚耐不住性子听道长絮絮叨叨的念些听不清楚的玩意儿。苏丝弦怕她说出什么妄语来,将人领到殿门口,像孙悟空似的指着前方画了个圈。叮嘱只可在里头玩耍,可别跑远后,便放小狗出去撒欢了。
道长念及沈星川身有不便,本想让她行几个躬礼就作数。毕竟神仙不讲虚礼,心意到了即可。
但沈星川却有几分执念,定要在今日将这虔诚二字一笔写就。
她右手持杖用劲,慢慢带动那僵直的腿部起身。双手抱拳高拱,行了第三次叩拜。
求神拜佛为的就是自己弥补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她唯愿这几位偏好成人姻缘的仙长劳心费神,助那先自己一步叩拜成礼的人,心中一切所求,皆得偿所愿。
苏丝弦扫了眼供桌上那显然高出许多的姻缘红条堆,拿出庭蔓嘱托的供奉双手呈递给邱道长:“来您这求姻缘的人还是这么多。”
“相逢即是有缘。缘深缘浅还需自力更生。”邱道长顶着张含笑的脸,接过苏丝弦递来的半指厚红封。翻开功德本子,在上头用毛笔正楷写就一番,方才将那钱款恭敬的投入蒲团前的红木箱内。
听着这套熟悉的话术,苏丝弦无奈的苦笑一声:“您不会这些年来跟每个人说的都是同一套说辞吧?”
邱道长垂眸低笑道:“只是芸芸众生所求的太过相似罢了。”
苏丝弦眉头一挑,眼波流转间的点点灵光落在礼成起身的沈星川身上。
“那我替别人求的姻缘,一样灵验吗?”
“别人嘛……。”邱道长探究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轮转一番后笑得了然。他重拿起搁在桌上的拂尘朝天一甩,试图帮这些身落三千红尘胭脂地的人,拨开心头叠雾。
望着那虔诚背影暗自盘算的苏丝弦被匆匆掠过的霜白惊得一跳,忙偏头看向始作俑者。却见邱道长轻摇几下脑袋,眼神与当年看庭蔓与陆柏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纠葛时的无奈,别无二致。
苏丝弦内心的小九九被人看得透透的,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张望起殿内的半旧装潢来。
邱道长见她这般作态,只轻笑一声,缓缓开口道:“心诚则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