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授将尴尬微笑、不敢多话的苏丝弦,连同被瞪了许多眼却止不住笑的学生一起送回原点。
他从外套里拿出两张请柬来递给这位美丽女士,诚挚邀请她能携那久未回归校园看望他这个可怜小老头的倒霉学生,一同参加学院的Formal Dinne。
用餐地点不知是几世纪前落成的哥特式建筑,高耸的天花板与华丽的彩绘玻璃窗将历史镶嵌在了墙壁上。
作为贵宾的二人被请到最前方的高桌上与院长和教授们一同入席,看着学生们穿着学院专属长袍,乌压压一片地落座在历代高知圣贤画像围绕的长条餐桌旁。
随着鼓具的敲击声响起,众人齐齐站立静默。在院长口中那如同涓涓细流般的拉丁文祷词上达天听的时候,合眼放空的苏丝弦突然觉到手心突然传来一点凉意。她忙不迭的将眼睁开条缝去看那面上庄重虔诚,实际上不知在祷告词中参杂了些什么东西的狂徒。
想来沈星川是料到了她的窥视,只目不斜视的在她手掌处轻轻捏了一下,掐着点的让她与自己一同念出那声Amen。
餐点的制作水平虽称不上惊艳,但也别有一番滋味。苏丝弦中午吃的少,午后偏又添了些运动量。如今只能在随着沈星川点头微笑与独自埋头苦吃之间来回切换,以免在弥漫着礼仪文化的圣殿里留下个饿死鬼投胎的美名。
餐毕,她们随着众人到Combination Room里继续交谈,现磨的咖啡香味氤氲在每个人微笑的嘴角上。
沈星川被几位教授拉着交谈一时脱不了身,苏丝弦倒也乐得清闲。这里又不是国内,想来自己用这张面孔说出的那番惊天动地的领奖发言,也会被这设有结界的学术壁垒给自动挡下。
“美丽的女士,要来一杯College ruby port 吗?”燕尾服与银链眼镜让老教授一改游船上的放荡不羁爱自由,但在酒精的作用下那带上了些莎士比亚歌剧的腔调,让人不免怀疑他是否还有一份在西区剧院的兼职。
苏丝弦接过他递来的一小杯甜酒,顺着那客套奉承的话将沈星川邀她一同前来见的那位重要人物桂冠带到了老教授稀疏的发顶上。
“剑桥的晚宴是需要预约的,而我是个公正无私的人。”老教授拿手帕擦着胡须上沾染的酒水,那一脸愉悦却如何也掩盖不住。
“但她用了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理由,让我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连夜顶着风雨去帮她暗箱操作。”
苏丝弦来了兴趣,浅猜了一下:“她给学校捐了一所实验室吗?”
“并且用了你的名字命名。”老教授拉长了语调,对这充满铜臭味的答案发表了评价,“女士,浪漫一点。虽然这个猜测完全可以让院长和我为她单开一场酒会。”
苏丝弦轻抿了一口酒水,笑着求问答案。
“她说,希望伴侣可以一见她们彼此并未相遇的,那些倏忽而过的青春岁月。”过长的定语让老教授说话时,得以用手中挥舞的手帕来表达那竟在不言中的抑扬顿挫。
见苏丝弦倏然露出几分羞,他抚掌而笑:“Hopeless romantic。”
也不知道那边说了些什么,那群本将沈星川围着水泄不通的学生,纷纷起哄着向苏丝弦齐齐转头。跳跃的目光里,似揶揄似羡慕又有不少瞧热闹的激动。
“请问我能跟您合影吗?”
一位亚裔学生率先冲锋发问,尚未反应过来的苏丝弦下意识应答了下来。于是乎在勇士的带头下,那条长龙转而围绕在了她身边。
拍照签名的架势跟那粉丝见面会似的,倒是叫手中未及放下的酒杯成了累赘。好在沈星川颇为知心识趣的将这玩意儿接过,又爽快的让出位置给了后面的人。
老教授笑看这方热闹:“看来比起你,他们对美丽的女士更感兴趣。”
端着那杯饮用到一半的酒,沈星川与老教授捧杯:“她不只是我的爱人,她首先是一位优秀的演员。”
宾主尽欢已过十点,司机先生发来了已经就位等候的消息。
她们自学院的Great Hall里出来,踱步于整个剑桥最大的封闭式庭院里,向着那座石砌拱门而去。
此时并非这处景点的营业时间,好在教授贴心地备下了门禁卡,方才让她们得以迎着晚风消解毛孔细发中悄悄流淌着的醉意。
喷泉持稳而平静的孤独弹奏着,只是匆匆行人远没有她们这般的闲情逸致。二人牵着手一路无话,不多时竟也到了门口。
司机朝她们打了两下光,确认了位置。沈星川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指着株在微光中描作一团枝桠黑影的矮树对她一笑。
“苹果树。”
“牛顿的那颗?”苏丝弦明显来了兴致,隔着白日用以拦截游客踩踏的栏杆,细细观察着这位将科学推上一座高峰的背后功臣。
哪知道沈星川说道:“算是分支移植的子孙后代。”
苏丝弦的兴致立刻散了一半,但也老老实实地对着那树双手合十的许愿自家小朋友早日开窍。直到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没有零钱,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险些将这这当作许愿池了。
“牛顿有一句名言。”
苏丝弦脸上挂着嫌弃,这厮若是敢跟她说什么科学道理的话,她可做得到当场走人。
“有时候,爱情就像是树上的一只苹果。当你无意中散步到树下的时候,它可能一下子就掉下来砸在你的头上。”
苏丝弦无奈的笑了,这是哪门子的万有引力与半吊子爱情宣言的杂交版名人名言!怕不是比沈初蔚小朋友作文开头那句胡诌的引语还假!
但毕竟是沈星川曾经的地界,她也不好驳斥了旧主人的薄面。于是,好言好语地夸奖道:“这可比万有引力更像真理。”
哪知道本立正与她身侧的沈星川突然后退一步。握着手杖的手背于身后,微微俯身向她伸出那只空闲来:“那苏小姐,愿意与真理同在吗?”
那跋涉过自梧桐树缝远眺蓝天的青春岁月,曾定格在荷兰郁金香花蕊顶端,本以为早已在匆匆人世十余载岁月中消逝殆尽的风,如今却猝不及防地掀开了她三十五岁的第一张空白史书。
苏丝弦没着急再度将自己投入这赤忱的温软内,她仰头瞧了瞧这座学院斑驳古老的外墙。
“婚姻可是一座大大的围城。”
沈星川顺着那话说道:“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站在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婚姻也罢、事业也罢,人生的**大都如此。”
揭露婚姻本质的《围城》一书,是苏丝弦结婚前自多年未有联系的俞免处收到的久违礼物。虽不知这位“好闺蜜”何时养成了对亲朋好友们不赴宴只送礼的恶习,但她这个即将迈进人生新篇章的新嫁娘还是在半夜焦虑失眠的时候,一边辱骂大洋彼岸的友人,一边将这书囫囵读了一遍。
如今多的是骑墙派。左可向外头的人骂上一句不负责任空耗大好青春,右可为里头的人那些悄摸越界行为擦抹上寻求片刻喘息的脂粉。
沈星川自然不是那些倒霉玩意儿,虽然有时候苏丝弦也很想用那城墙大门狠狠夹一夹这人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晚宴上的那杯用以左迎右和的酒,直到散场也不过半杯进了肚子里。但十来度的后劲还是让酒量差到熟人皆知的沈星川显了相。
不上头的汹涌醉意一如往常聚集在了这两方软处,苏丝弦伸手轻轻捏了捏她有些泛红的耳垂,眉眼含笑:“那你是想把这城墙的缝隙全都砌死吗?”
虽说半醉不醉半行不行的沈星川最是好调戏,但苏丝弦显然将这人便是失忆退化成十六七岁时,也依旧秉持的“勇敢”行径忘得一干二净。
那方头颅微微低下,她扶着那纤细的腰肢与她额头想贴,带有甜美的果味和一丝香料或巧克力的气息近若咫尺。
大庭广众下的亲密让苏丝弦面上倏然一红,她松了捏耳垂的手,顺势搭在这登徒子的脖颈之后轻拍了拍,示意她不要教坏时不时会路过的外国花骨朵们。
虽然他们大概只会起哄,并将这隐去名姓的两位中年女子有别于东方古国传统含蓄的放肆行径传播交流以供取乐,但羞臊想死恨的可是自己。
沈星川轻呵出半声笑来,目光顺着那张和的朱唇皓齿上移到那双惊慌中暗藏这意思娇羞与期待的眼眸相会。
“谁让你是我人生所有**的唯一呢。”
显然,有别于以往的高度甜酒让苏丝弦的大脑也呈现出了短暂的接触失灵。她下意识反客为主的在那唇上啄了一下,而后以最快的速度拉着眼睛陡然睁大的人上了不远处的车。
围观了全程的司机瞥了眼后视镜里的二人,非常懂事地将车载音乐放大,一脚油门将她们带离开这处尴尬境地。
隔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些什么的苏丝弦便是咬碎了牙,也难将面上烧的发烫的温度降下来。
她想着先发制人将这躁动转移出去,于是偷偷向着人挪了挪位置,开口道“有人告诉过你,你很会讲情话吗?”
沈星川轻轻摇了摇头,得寸进尺的牵起了那只手。侧身贴近她的耳朵说道:听过的人,才有资格评价。
怦的一下,那颗陡然掉落的苹果砸得苏丝弦晕头转向!
但下一秒,她却像是记起来了些前仇旧怨。手指突然用劲捏了沈某人一下,哼哼一声评价道:“最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