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来救赎你的,阮稚江。”时伶把R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脑袋。“你很可爱,我喜欢你,也会喜欢你的痛苦。”
R没有说话,静静地盯着对方。
“咪咪。”
时伶歪了歪脑袋。
“没什么。”R吸了一口气,看着几人从四楼走到三楼,又从三楼走到二楼。
“我一直知道我的病没有被治愈的可能,但我又确实也挺喜欢你的,所有的我都喜欢你。”
“可是这没什么。亲爱的,你天生就这样,我很喜欢,也不需要你做出任何改变。”时伶笑着说道,“我不是医生,不会抓着你去吃药,进行认知修正,也不会抓着你去治疗。如果你想吃鸡腿,那我们就吃鸡腿。”
“…我进行过很多次像珍宣这样的谈话。”R这样说着,将手搭在了时伶的手上。
“我一直觉得,我能始终做下去的原因,只是我比他们都更加不伦不类罢了。”
三人站在二楼和一楼的平台上。一楼安全通道的大门打开着,水透过走廊漫到通道里。水面浑浊,闪着模糊的七彩颜色,被砸碎的积木和被撕毁的童话书漂浮在水面上。
“怎么会呢,你就是你。”时伶走过去,不厌其烦地说道。“没什么别的,能做到就是能做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亲爱的阮稚江,你想要什么?”
“……不知道。”R拉着时伶的手跳到地面上,落地的声音在他耳边被放大,但他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一点。
“我给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我或许也可以给你想要的。”
“你想要我,对吗?”时伶又戳了戳R的脑袋。
“要。”R的脑袋被对方戳向一片倾斜,这个动作在空气中也被放大了声音。
于是R伸手拍了一把祝明纶,得到了更为响亮的巴掌声。
原本在一旁想事情的祝明纶被打了一掌,也没什么反应,然后冷不丁地给了R一拳。
要看小情侣谈心就算了,居然还要被打。
有这个时间不如想想怎么通关这个副本。
而在此之前,电梯内的镜子照出了阮稚江自己的面庞。
这次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镜像也没有脱离控制擅自行动。
只是在反光的瞬间,阮稚江身边的所有人都消失了。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而是转身,就这么站在了电梯的最中间。
阮稚江抬起头,看向红色的显示屏幕[1]。
电梯门缓缓向外打开,灰尘和消毒水的气味一同涌入了电梯间。整个楼层都像是起了雾一般,笼罩在灰白色的颗粒当中,可视范围极低。
阮稚江随意看了一眼外面的环境,然后深吸一口气将手握成拳,一拳猛地砸在了电梯的按钮上,发出巨大的哐当一声响,最后缓缓收回手,抬腿走向电梯外。
一楼的走廊内,最先能够看到的是一排长椅。长椅上挂着几个已经空了的输液瓶,其中一排上躺着一个灰白色的茧。里面似乎包裹着某种活物,偶尔能够看到,茧在空气中的蠕动,还有噗呲噗呲,透过层层叠叠的缝隙溢到外面,像蜂蜜一样的黄色液体。
挂号缴费的窗口关闭着。白色的百叶窗上,贴着黑色的字条[已暂停使用]。用药咨询室的房门对外封闭,门把手还额外上了把锁——晶莹的糖果被摆放在一扇打开的门前,[儿科]。
阮稚江抬腿,将躺着那只“茧”的长椅踢倒在地,哗啦哗啦,摔成一片。
显然现在他的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
“……哈…”阮稚江深吸一口气,从口袋中拿出原先的药品,用力拧开瓶盖。他看着瓶子里的药,动作停顿了一下,又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将盖子合上,把瓶子放回自己的口袋中,抿起唇,向儿科那边走去。
头顶的灯光晃了晃。灰白色的空气向下压,像透过了一层滤网,摘去一部分的颜色,留下了另外一部分更能被人注意到的色彩。
仙鹤红,嫩芽绿,象牙白彼此交融在一起,盖在空气上流,渗入空气下流,又同那些灰色交织,像盖上一片彩灯。
夹着些许肉沫的抓痕,在墙上划过几道深浅不一的痕迹。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有一处墙面向内凹陷,像没有尽头的小路。
儿科门口黏着几个彩色的掌印。原先摆放在地上的糖果不知为何变成了彩色的糖纸,艳丽的光圈从左边滑到右边,再从右边过渡到左边,直直映入人的眼睛中。
正对门的墙壁是亮丽的蓝色,左边的墙壁是柔和的黄色,右边的墙壁是暖和的米白色。而蓝色的墙壁上画着一只躺在病床上的考拉,在旁边用各种颜色的笔写着不同的话。
[想回家!]
[打针好痛]
[不想咳嗽了]
[管子戳进肺里好痛]
……
密密麻麻写满了整面墙壁,字迹歪歪扭扭,有大有小。
地上堆叠着玩具,但没有一件是完好的。角落里摆放着供小孩玩耍的室内滑梯,但滑梯上却漏了一个大窟窿。少了一只眼睛的洋娃娃卡在窟窿里,探出脑袋,直直看向阮稚江的方向。
声音突然渐渐嘈杂了起来。
好像有人拉扯住了阮稚江的衣角。
“医生叔叔,医生叔叔!”
“不,我的伙伴!”
“你只是假冒的而已!”
阮稚江静静地听着那些声音。他站在门口的位置,没有任何动作,被拉着衣角,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喘息声更大了一些。原本直起的背部向下弯,弓出一个并不明显的弧度。
“叔叔!”
啪得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关上了。
“不,他只是和我们一样的而已!”
“他根本就不是大人吧!”
“那倒是说说我是什么好了…”阮稚江将自己的手压在嘴唇上,将下半张脸完全遮住,另外一只手的手指不断按压着关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朋友!你是我们的朋友,陪我们玩!”
“我要玩捉迷藏!”
“我要玩过家家!”
“我要玩木头人.......”
“我要玩老狼老狼几点.......”
声音渐渐愈发模糊不清了起来。
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猛得传出“哐当”一声响。
黑色的伸缩棍砸在身后的门上,硬生生砸出一个窟窿。
伸缩棍上沾着比黑色要更深一些的红色血迹,从阮稚江的掌心流出,一点一点打湿手掌,打湿棍子。
“好,那就来玩。”
他这样说着,一棍子砸向了身旁的柜子。一个被夹在柜子中,少了一只胳膊的小孩人偶掉到地面上。阮稚江弯下腰伸手死死掐住人偶,咬着牙,直接将玩偶撕开,扯出里面发黄的棉絮,塞入了自己口中。原本小小的一块棉,在进入口腔中之后,像是染上了血逐渐变红,又像是在含着一块肝脏…...
他的面前落着一张照片。残破泛黄的照片被烧掉了一脚,卷起黑色的边。而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一桶桶颜料,被孩子们围住的医生。
女医生笑容明媚,将手轻轻搭在一个孩子的脑袋上。
R一边吸气,一边又把这拳还给祝明纶,虽然是他自己有错在先。
然后祝明纶又给了他一拳,这种反弹再反弹的小学生行为就被时伶制止了。
“亲爱的小朋友们,找找我们另一个小阮稚江在哪里。”
“而且,你们不觉得声音有点奇怪吗?”
“哦,这里的声音被放大了,但是一楼又太安静了。”R一边整理自己身上的斗篷,一边轻声开口。
混着颜色的清水还在向楼梯流淌,一点一点渗过来,一点一点漫过来。R透过清水,没有看到本应该倒影出来的影子。
“嗯。”祝明纶抬了抬眼,“应该在门诊走廊最尽头的几个房间。”
“我观察了吸引频率,似乎放大镜更倾向于跟着你们两个人,需要小心。”
R心想,没事,祝明纶,你的白马王子很快就要来了。
“也是体验了在这里当受欢迎的人的感觉了。”
R轻声开口。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翅膀震动的嗡嗡声透着空气传了过来,像是苍蝇振动翅膀,又像两片塑料来回摩擦,不停震动。
“……蛾。”祝明纶就给了这么简洁的一句话,拉着所有人后退一步,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哦,来了。”R扭头看向祝明纶,唇角向上抿起,似乎是在克制自己不要笑得太过明显。
灰白色尘土和地上的清水混杂在一起。在原本颜色就浑浊的水面上凝聚成一个又一个,边缘发着青灰色,像霉菌一样的灰白斑点。
“还没完全过来。”R和祝明纶这就叫做互看对方倒霉的典范,但祝明纶扫了一眼,直接无视蛾穿过去了。
他观察过死在蛾手里的玩家视角,总而言之,蛾在真正到来之前,会更加声势浩大一些。
“大概也不远了。”R拉着时伶向那边迈步。
在进入一楼的走廊时,比起先看到这里有什么,率先感受到的是空气中混杂在尘埃中的油漆味。味道有些刺鼻,像劣质油漆在刷上之后被密闭在一个环境中,始终散不去而聚集在一起的味道。
大厅的长椅东倒西歪,地上躺着一个瘪下去的茧,在地上拖出一条黄白色的粘稠痕迹——似乎是指向一楼的某个科室。
被撕碎,或者被砸得稀烂的,做工粗糙的小孩人偶,被随意丢在走廊上。墙上涂抹着各种大亮的颜料,明亮的红色,明亮的蓝色,无法融合在一起,只能彼此分离地混着,将原本的颜色弄得更脏。
“阮稚江——亲爱的小狗,你在哪里呢,阮稚江。”时伶比鬼怪还像个杀人犯,一边喊,一边哼歌,一边还抱着R,到处翻了起来。
“……咕…”在时伶的声音落下之后,从更前面传来了熟悉的,阮稚江的声音。
不在儿科——或者说现在儿科已经被砸得一团乱了。
木门被砸碎成好几段,里面的设施摆件乱成一锅粥,还有大量颜料糊在墙壁上,完全看不清墙面上原本的图画。
而现在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一楼的休息室。
R伸手拍了拍时伶的手背,从他怀里跳下来,重新消失在空气中。
时伶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和祝明纶比了一个手势,就前往一楼的休息室。
祝明纶点了点头,在外面一堆碎屑中翻找了起来。
休息室的大门向外敞开着,整栋楼道的水流似乎都来源于这里。
在还未走进去的时候,就看到门口堆积的水滩。这水似乎有自己的活性,躺在地面上也不忘向周围流淌。而休息室里面也同样混乱,阮稚江躺在正中央的位置,身上的衣服似乎是被打湿了,红色的血和水流一起铺在地面上。他在看到时伶进来之后,翻了个身,勉强从地上坐了起来,肩膀处有一个被洞穿的窟窿,一半流着血,一半流着水。
“……嘟。”
变成窟窿小狗了。
时伶心想。
而另一边,在一堆碎屑中,居然还能够见到完整的东西——银色的外壳,上面贴着各种廉价的贴纸。一个黑色把手可供提起,看外形是一个样式复古的录音机,没有太多损坏。
珍玛丽在此之前就把磁带交给了祝明纶,不过祝明纶也没有直接开始播放,而是拿着录音机等在了外面。
毕竟一会儿蛾来了,就麻烦了。
“不哭不哭哦。”时伶两三步走过去把阮稚江抱了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走咯,我们去找小梅他们,让莫如给你治疗一下。”
他点了一下太阳穴,“R,通知一下莫如,他现在应该离他老婆很近。”
“嗯……”
阮稚江轻轻哼了一声,缓慢动了动自己的眼睛,睁开又闭上睁开又闭上,始终用手拉着对方的袖子。
“儿科室里面有…颜料的照片…在撕了之后就变成油漆了…然后搞得到处都是…”
[已经通知了。]
然而与此同时,系统发布了群体公告。
[天上 的星星眨呀 眨 ]
[路旁 有一 个布娃娃 ]
[布娃娃]
[布娃娃]
[你为什 么不回家 ]
[任务一:种子]
[心的种子已归于泥土,又被重新握于掌心,而现在种子已经找到,崭新的路将延续在眼前。]
[任务一已完成]
[任务二: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种子和果实究竟哪一个先诞生,我们一切都无从而知,我们所知晓的只有握在掌心中的一切——而现在让我们去知晓更多的吧,用镜子去看,用颜料去涂抹,去感受生的喜悦,让种子发芽,让我们去看种子发芽。]
“没事,你被孩子的声音吵到了吧,接下来先休息一会儿吧。”时伶又用自己的外套把阮稚江裹了起来,揉了揉他的耳朵。“小梅他们已经追到种子了,R,还有几个新人存活?”
[目前在场的新人仅存一位,和玩家“莫如”在一起。]
阮稚江将脑袋重新缩到时伶的衣服里面,一边用脸颊蹭着对方的衣服,一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哎哟哎哟,可怜可怜。不委屈哦,摸摸。”
时伶又被萌鼠了。
阮稚江从衣服中露出半个脑袋,眨眨眼睛盯着对方。
“……我觉得他们都不喜欢我,但是又要拉着我。”
“宝宝,你是一个小宝宝,有很多人喜欢你,不跟他们玩。”
时伶笑着点了点阮稚江的小脑袋。
祝明纶心想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出来。
而另一边的莫如就祝明纶没有这么卖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