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完后,梅季雨伸手点了点时伶的手指。
“好像还有两个脸,人脸处是一张脸,后脑勺还是一张脸…在我刚进入副本的时候,突然窜了出来,我被那东西追了两层楼的距离,绕了一个圈就变成我追它了。”
“听起来有点像狗。”时伶失笑,“你和一条小狗在绕来绕去么?嗯……等莫如来了,给你和阮稚江物理治疗一下吧。”
众人一边说一边往紧急通道的方向走。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小梅花。”时伶又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
“…反正跑的很快,我没跟上。”梅季雨低下头用手指捏了捏裙角,小小地吸了口气。
在时伶话刚说完的时,R很自然接上了对方的话。
“脑袋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
甚至语气都有点像时伶。
狐假虎威。
“没有!”梅季雨朝着R竖了竖眉毛,恨恨瞪了R一下,一边说一边伸手拧着对方的胳膊。
时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R被拧了胳膊发出咕咚一声,就跟蓝牙连接失效一样,开始装死。
时伶非常公平,一人给了一拳。
“两位小朋友请一起老实交代。”
“……有一点点。”梅季雨一边小声开口,一边捏住手中的鞭子,把脑袋低得低低的。
“吸,吸,吸。”R一连做了好几声拟声词,从时伶的袖子拉到时伶的手,最后干脆直接抱住他的胳膊。
“真不痛了…”
重新看到紧急通道的大门时,才注意到这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另外的标识——似乎是一个沙锤,像逗小孩的玩具,用黑色马克笔画在消防通道墙边,看起来格外醒目。
“现在看来儿科门诊真是大乱了。”时伶叹了口气,一只手抱起R,一边轻轻捏着梅季雨的手腕,一边把一个粉红色的可爱小兔子捏捏放到她的手里。
“你看,萌萌!”
简直堪称最强幼教。
时伶的能力还包括镇静和精神治疗,只是他为此所制作而成的物品全看他的心情和审美。
梅季雨将自己的脸埋在兔子捏捏上,来回蹭了两下,然后将捏捏挂在了裙子腰带处。
“我刚进来的时候,注意到一楼另外一边的走廊,在空气中,似乎含着某些特殊的颜料——有点像那种泡沫污水,太阳的光一照就会折射出七彩的颜色,那里的光也如此。”
这下知道珍玛丽到底在副本发生异变的时候,碰到的究竟是什么鬼怪了。
梅季雨一边说着,一边推开紧急通道的门,斜了一眼珍玛丽。
“小妹妹,到这边来,R只要在这里使用过一次能力,就会被遣返至之前的状态,祝明纶有其他要留意的,不如跟我跟紧一点。”
“……知道了。”珍玛丽委屈巴巴地挪了过去,“那我不能跟着时伶吗?”
“可以啊。”梅季雨眨了眨眼睛,又笑了起来。
“想啥啊,我又没有战斗技能。”
时伶库擦一下就把珍玛丽丢了过去。
“我负责保护你。”R这样说着,将自己的手从黑色袍子中举了出来。
珍玛丽噗叽一声吓得变成了一个小娃娃坐在梅季雨的肩膀上。
“倒像是我要欺负你一样。”
梅季雨笑起来声音也有些偏哑。她伸手来回戳了两下肩膀上的小玩偶,干脆就让珍玛丽玩偶坐在自己的肩膀上,手中握着鞭子,走在最前方。
R直接跳到地上,黑色的袍子有些拖地,选择站在中间的位置,视线紧紧盯着前方。
在视线所及的范围中,突然闪过一张完全隐没在黑色毛发下的脸。
那张脸上的毛发过于浓密,甚至长入眼睛中。眼睛的边框泛着红色,像人的眼睛一样有棱有角。那张脸的鼻子向外凸起,鼻子和嘴都很长,这一点倒像是狗。甚至连对视都没有对视,这张脸重新唰得一下隐没在楼梯拐角中。
时伶有些奇怪地微微挑起了眉毛。
“这里都能开动物园了。”
他权衡了片刻,“这样吧,我们一批人去儿科,一批人去找狗,如何?”
“亲爱的,你说我现在要不要用一下能力。”
“……就在这里使用吧,它对我们没什么格外的恶意,实力也在可控范围内。”R将双手合在一起,扭头看向梅季雨。
“你和珍玛丽去追那只狗吧,我们去儿科。”
“好吧,你们给我一点时间。”时伶将一只手放在口袋里。
时伶能力的一部分,还有一个被他取名叫移情。
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听起来酷一点。
可以直接对鬼怪使用,看到一部分鬼怪生前的过去。
大多是那种,非常杂乱且不连续的片段。
怎么理解和对此进行补充就看时伶自己了。
但麻烦也就麻烦在这里。
虽然没什么次数限制,但这种类似于直接针对鬼怪的能力后果都是不可控的,很有可能带来难以想象和无法承受的异变。
时伶叹了一口气,也不是为别的,单纯就是为了那只狗。
如果雨下的足够大,是否就不用听见任何生灵哭泣的声音。
“妈妈,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女孩的手里拿着一个被咬的有些破的玩具球,藏在了自己蓝白色的病号服袖子内。
她坐在白色的软床上看向窗外,身体过于瘦削,神情恹恹,吃不下东西。
一只灰色的雀鸟停在外边窗沿上。啾啾的声音透过窗户传了进来,外面是一个难得的晴天。太阳挂在空中,明媚,又有些许晃眼。楼下停着几辆车,医院外围栽种着整齐的树。
乍一看,似乎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安静。
“快了,等你病好了,我们就从这里出去。”坐在病床旁的女人勉强笑了笑,脸上满是倦容。她从一旁拿来一个水果篮子,拨好一个橘子放在女孩裹着纱布的手心里。“都是妈妈不好。”
“可是住院不是很贵吗?”女孩害怕地缩了缩,躲在床靠着墙边的角落里。“我不明白,妈妈,他们说我得了精神病。可是我只是头很痛,好像总是有人在叫我——我没法和他们说话,我也不想呆在这里。”
“我想小七了。”
“别说傻话——家里不缺钱。我和你爸爸离婚的时候分了好多呢。”女人咳嗽了一声,连忙拿出一个外壳已经破损的手机,翻出一张边牧的照片。
“小七我照顾的可好了,下次我问问医生,我们能不能到草地上去,我把小七带过来,好不好?”
照片上蓝白相间的边牧叼着一个铁盆,看着镜头歪了歪脑袋。
女孩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随后又不说话了,只是抱着手机侧过身去。
女人有些焦虑地用自己有些开裂的直接抓了抓掌心。
“珍宣的情况似乎已经有所改善。”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只要不离的太远,我想也没什么问题。”
“嗯,我会转告他们的,你先去休息吧。”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回复道,他的胸前口袋放着一个透明边框的放大镜。
时伶没有看到医生的脸,却记住了那个一闪而过的放大镜。
珍宣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什么和医生说话的**。
回答是,或者否。
她不喜欢医生,也不喜欢这里的护士。
珍宣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患者。
而住院和治疗已经快掏空了她妈妈所有的积蓄。
才上初中的珍宣,很想死。
哪怕获得去草地上休息片刻的许可,也像被关在监狱里的囚犯,伸手去触碰不可及的天空。
于是女孩伸出手去,从灿烂的日光,和煦的风,再到从她指尖跳跃而走的噼啪火焰。
珍宣没能等到出院的那天,就先被和小七缝在了一起。
而在原本属于珍宣的床铺旁,静静站着一个间于小学和初中生模样的少年。
他刘海过长,将眼睛遮住了大半,身上只穿着款式最为简单的灰色针织衫和白色衬衣,过长的袖口将男孩的手遮掩在袖子中。
是年轻时候的阮稚江。
他转身坐到原本母亲常坐的那把椅子上。这个角度天空被遮住了大半,天看起来也远没有那么晴朗——某种意义上,视觉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
男孩又伸手拿起了橘子,在手中来回翻了翻。橘子并不新鲜,看起来像是减价时候买的,有些地方甚至都有些破损,一摸全是粘稠的汁水。
吃起来有点酸。
男孩又转过头,门的位置透来的光始终昏暗。在夹缝间,红色,细微的光一闪而过,很快便隐没在空气中。男孩从那个位置对视,又顺着那个位置转过视线,门对着珍宣,光也对着珍宣。
毕竟作为主系统,能借助时伶的能力同实力与他相差很多的鬼怪意识接触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珍宣静静地看了片刻窗外,将一个已经发烂的苹果放到阮稚江手上。
“妈妈再也没回来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为此感到难过吗?”
男孩看着手中的苹果,又看向女孩。
黑色浓烟透过门缝飘入了病房中。温度在不断上涨,但外面的天空一成不变,太阳也是如此。
“没有。”女孩摇了摇头,“我本来就是一个累赘,这是一件好事。”
“她解脱了。”
“她不会解脱的,没有人可以解脱。”男孩握住手中发烂的苹果,将一个新鲜苹果递了过去。
“现在开门的话,你还有机会下楼。”
“……我已经死了,我得偿所愿。”女孩静静地蜷缩在角落。“过去的事情不会有任何改变,这是医生告诉我的。”
“也没什么必要改变。”
“你说的对,即便死了,我也没有解脱。”
“或许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吧,说得太复杂,我就听不懂了。就像院长告诉我,你会获得新生一样。你们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男孩轻轻嗯了一声。
“总有人相信,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大脑和常人不一样,具有更多的开发价值。”
男孩这样说着,将手指点在了女孩的太阳穴处。
“那你现在觉得你是谁,珍宣,还是小七?”
“我是谁也不太重要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我是小七,这样她就能够继续陪着我了。”
女孩静静地躺在白色的床铺上。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从小成绩也不太好,脑子也不聪明,还不太能和别人来往。”
“不大讨喜,你们想去精神病院部吗?”
“我可以告诉你们方向。”
“医院尽职尽守,不断吸纳医生与病人。”
“这就是它的责任。”
“嗯,说一下吧,如果不去的话,会很麻烦。”
男孩将自己的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你可以一直把自己当做小七,你们的生命合二为一,你们的灵魂也重合在了一起,只要你想,你们便是相同的。”
男孩睁着眼睛。
“从现在起,你有两条命了。”
“我能重新获得新生吗,当我的生命不再只是一个诅咒?”珍宣露出了有些茫然的表情。
“当然可以,就像这颗苹果。”男孩将手盖在重新变得新鲜的苹果上,火焰已经蔓延了过来,空气在火焰下被熏陶的有些变形,但男孩的声音依旧传了出来。
“腐烂的你造就了新生的你,在原本的身体上含着始终如一的种子,开花结果之后,便是更多的崭新的你。”
“并不是被诅咒的生命,而是新的生命正在孕育。”
“这个世界将和你走在一起。”女孩的脸逐渐扭曲了起来。“你会被院长看重,被这家医院所注视。”
“因为我们才是同类。”
更擅长做这种事情的时伶不在这里,是因为他没有什么直接和鬼怪意识对话的能力。
想要和鬼怪对话,就得变成鬼怪。
即便时伶的能力之一,迷梦能伪造出这个效果,但是危险系数太高。
女孩的脸被热浪冲刷掉了一层皮。
黑色,属于动物的绒毛从那层皮后长了出来,盖住女孩的皮肤,长入女孩的眼中。骨头被重新拼接,原本属于人的鼻子和嘴巴,空下去了一个圆。属于狗的鼻子和嘴,从那个圆孔中长了出来。
男孩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然后笑着举起手,轻轻拍了拍手掌。
“恭喜啊,你决定了自己之后要走的路。”
“是的,但是你也会留在这里。”女孩死死地盯着他,“这就是对我们的诅咒。”
就在此时,意识断了。
时伶把R拎了起来。
“你说你没事又跟人家之乎者也什么?”
R轻轻地吸了口气,一会儿晃着自己的胳膊,一会晃着自己的腿。
“是Z。”
“好吧,不都是你么?有什么区别。”时伶叹了口气,“看看看,现在给自己找上麻烦了吧。”
“不算麻烦。”R伸手捏住时伶的衣袖。
“对我来说不算棘手。”反正以前这种事情做多了。
此时此刻,梅季雨早就直接捏着珍玛丽玩偶重新去追那只狗了。
“如果Z不去的话,你要和她说话吗。”
“说什么?”时伶又露出了一个笑容,“或许可以,但是我救不了她。因为她需要一个一直能陪在她身边,接纳,包容,爱她的人。扭曲的正向反馈,但现在的我做不到。“
“嗯,所以由Z去出面解决这件事情,或许相对来说也是个不错的决定。”R这样说着又晃了晃自己的双手和双腿。
“咕。”
“其实也用不着解决。”时伶把R抱了起来。“你就像一个孩子王,亲爱的。从我的视角出发,如果有人能握住她的手,给她提供一个良好的环境,帮助她慢慢再次融入社会,构建起的,坚固的家,说不定这件事就解决了。”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凡事不靠自己也不行。一瞬间就成了的,除了美梦,没有别的东西。”
“只有梦是不会失败的。”
R看到时伶的指尖停了一只蓝粉色的蝴蝶,轻轻颤了颤翅膀。
“我可以,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实会长成它该有的样子。你也控制不住,恶意是否会在无辜的珍宣心中滋长。”
“总有些人一无所有,撑不过去,就散了。”
“活着不难,活了才难。”
“它可以选择成为一颗全新的苹果,然后被我埋入土中。”
R张开嘴,一口含住了时伶的手指,声音含含糊糊。
“下楼吧…”
“怎么啦,心情不好?”时伶一边抱着R下楼,一边戳着他的脑袋。
“珍宣的一切都已经停止了,就像一段故事来到了结局。所以我才说,除了梦境,一切都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我也没有说错话。”
R的声音终于再一次响起。他伸手将自己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露出一只和头发同样颜色的眼睛。白色中混杂着灰色,在灰色中又混杂着一些紫色,像水泥,又像蛆。
“种子确实在生长。”说完这句话以后,R又重新将面具盖在了脸上。
时伶知道R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在告诉R,你和珍宣也不一样。
没有人是完全相同的,哪怕一个地方开出同等模样的花,它也不会是前面那朵花。
而R不在乎这些,他也没法理解所谓的,珍宣的世界。
“我知道呀,但是你看起来不高兴。”时伶趁着这个机会捏了一把R的小鼻子。
“……我也没有乱来。”R的脸皱在了一起。
对他来说,种子在生长,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