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乌含表示臣服并非谢瑶一时起意,她早就累了倦了,是肩上那份责任让她坚持至今。然吕易他们的死给了她致命的打击,而阗州一再成为周围州牧攻略的目标也让她疲于应付,或许她真的不适合掌权,至少不适合在乱世中掌权。
选择乌含在谢瑶这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今算上自家,大冀还活跃的州牧一共八家。虽东皋皇族两位王占据着六州之地,土地肥沃,人口众多,然地处西南,与戎劫国接壤,又与本地蛮族混居,内部政权并不稳定。
丹州与凌州结盟是无奈之举,与冉鸿、扈意同踞北方的李信势头劲猛,他眼下以掌控于州、平州、达州三州。李信北攻凌州南伐甘平,冉鸿与扈意联手亦非他对手。
巢绪手握常州与半个丰州,然其三面被如狼似虎的甘平、李信包围,假以时日必将被这两股势力瓜分。
连州的甘平原是强有力的一股势力,然近期被乌含所破,连其老巢都被乌含撕咬割开,又被谢瑶灭二十几万大军,已渐渐势颓。
护卫天子的乌含当之无愧的是大冀最强势力,他是大冀的大司马、大将军,有天子这面大义之旗,又有瑞州、宣州、方州以及新得的小半个连州。
且乌含有雄才,又有文武协助,他本人亦有统一大冀的决心与能力。在谢瑶眼中,若要依附,他是最佳的人选。
谢瑶将心中所想道与辛泽,却受到了后者强烈的反对。“夫人此言差矣,虽乌含占据大义,且势头强劲,然天下之人却不服他,这是为何?盖是因其欲取大冀而代之之心路人皆知。且其穷兵黩武,频频发动战争,置天下百姓与炭火之中,只为满足私欲,这样的人如何能跟随。”
见谢瑶只是蹙眉不言,辛泽又道。“且乌阳德虽势大,然其本部瑞州已被李子诚隔断,被吞并不过朝夕之间。夫人安敢将身家性命,三州百姓交此人之手?”
谢瑶想说只要她领三州臣服乌含,瑞州与她齐力便可攻陷整个丰州,如此东面四州便连成一线。此时只需她与乌含协力分别进攻连州与密州,甘平可破。
然而她也知晓,甘平绝不会坐以待毙,甚至可能在与瑞州夹攻丰州之时,便会与李信结盟。如此想来,她岂非只能孤军奋战,任人宰割。
辛泽笑了。“夫人怎会如此妄自菲薄。夫人治下百姓富饶民心归服,属下官员廉洁正直,又怀仁爱之心接收各地涌来的流民,始终如一将他们妥善安置,夫人仁爱之名早已名动天下。”
“夫人且想一想,当年大冀各州有多少州牧,如今还剩多少?那些曾经打阗州注意的州牧,哪个不是铩羽而归。是因他们不够强势,还是兵马粮草不足?皆因夫人在尔。”
辛泽的话不假,阗州每一次都成功抵御外地,然在谢瑶眼中却都是惨胜,是阗州将士们付出数不尽的血肉才得来的短暂和平。她的二弟因此而亡,她母亲亦因二弟早殇多年来对她芥蒂未消。
谢瑶声音嘶哑低沉。“阳羽高看我了,这十几年来的征战不知吞没了三州多少生灵,我...”
倦了这两个字尚未说出口便被辛泽打断,他不能让谢瑶将这丧气的话说出口。“恕臣僭越,夫人可是质疑自身能力不足?”
谢瑶以沉默回答,辛泽神情严肃庄重。“绝非如此,若非夫人手腕了得,三州绝不会有如今的团结与同心,泽与光赫等人亦不会前来辅佐夫人。夫人有未有想过,并非能力不足而是野心不够?”
辛泽终于将他想说,或是那些后期归服的谋臣武将想说之言直白地说了出来。
没错,在辛泽他们的眼中谢瑶不止野心不足,而是没有野心。
谢瑶默默耕耘阗州,将其治理为战火纷飞的大冀中的一片净土,却不思进取。若是其他州牧在他们的治地有谢瑶这样的影响力与号召力,有阗州仓廪之富庶,恐怕早就将剑戟指向四方。
而阗州的官吏,包括后来的锦州与丰州,在谢瑶的意志下成了温顺的羔羊,谢瑶往哪个方向驱使,他们便往哪个方向行走。
这样当然有助于谢瑶的施政,却亦让三州失去了锐进之心。辛泽可以肯定,一旦谢瑶有闪失,无论她的后继者是谁,三州必将极速败亡。毕竟,羊在狼群中是活不长久的。
这次轮到谢瑶震惊,她开始反思。辛泽说客气了,她非是野心不足,实是毫无野心。
谢瑶从未想过要争霸天下,从前先帝在时就很好,她与蒯浚共治阗州,那时的百姓既能过上平稳的生活,亦不用经历战乱之苦。
可惜天下的局势瞬息万变,自先帝殡天小皇帝即位起,大冀迎来了它灾难。
不用辛泽继续点破,谢瑶已明白,在此乱世之中她如此应对还未灭亡是极大的幸事。
她可以退下,甚至可以牺牲性命,但阗州、锦州,乃至丰州的百姓不能因此而遭受灭顶之灾。
扪心自问,不光乌含,想要投靠任何一个强势的州牧,在此乱世中保全不受战乱之苦几乎不可能。最可能的反倒是成为他们的马前卒,粮仓,和兵源地。
这绝不是谢瑶想要的。她早该醒了,大冀已无力回天。“还请阳羽教我。”
从始至终辛泽都在观察谢瑶,见她神色恍然,方才松了一口气。若是谢瑶一直想不通看不破此事,三州的结局已定。幸好,他没有选错。
这一次,辛泽的笑更从容。“夫人首先要做的便是修书与李子诚,约定与其联手进攻巢绪。夫人只说要丰州剩下的半数领地,常州为其所攻便全归他所有。这便是以攻为守。”
“李子诚夺得常州后便会再无顾虑大举进攻瑞州,彻底将其吞并。瑞州乃乌阳德老巢,若其进攻他必来援,夫人只需在丰州西北部布防,短时之内李子诚绝无分身之术。”
“此时夫人便可转而与乌阳德结盟,两面夹击连州与密州,在私下派兵屯驻忻州东面,时机一到便举兵攻入,忻州唾手可得。李子诚绝无可能让乌阳德做大,必是要出兵密州阻断乌阳德来路,夫人便可趁机发兵吞下密州。至此东南皆归夫人所有,便有了与中原一抗的力量。”
谢瑶思索良久后终于点头,对外联李信、乌含,发兵丰州、密州、忻州,对内勤修内政,安抚新获得的领地州府。于乾元十年,谢瑶已控制阗、锦、丰、忻、密五州全境,并在与李信、乌含以及东皋标相交之地驻建防御。
三年之间,大冀格局再次发生转变,甘平已被谢瑶和乌含所灭,连州归属乌含,而谢瑶能夺下密州实属侥幸。
当年拿下忻州谢瑶已知足,乌含夺得连州后亦志在密州,然李信夺下瑞州后将乌含留下的父老屠尽,乌含分兵抗信才让谢瑶得了这份好处。
巢绪被李信、谢瑶所灭,丰州北部归于谢瑶,丰州全境统一。常州为李信所得,亦各有收获。
如今大冀称得上的势力还有长平王东皋理控制下的江州、习州、甘州、梓州,九原王东皋标所统辖的南州与里州。两位世袭王盘踞西南守望相助,九原王以长平王马首是瞻。
而北部的冉鸿与扈意已是强弩之末,夹在乌含与李信一狼一虎之间,被他们吞并只是朝夕之事。
谢瑶三年的对外用兵除了扩大势力范围,更收获了百姓和一批后起之秀的将领。
阗、锦、丰三州自不必说,忻州与密州的百姓盼望能归顺谢瑶已久,他们十分羡慕一界之隔的三州百姓早早过上了富足的安稳的生活,那是他们从未享受过,却曾见过的。
民心所向,谢瑶的人马取代了甘平后迅速掌控了两州,她的政令得以畅通施行。百姓安定,领地扩大了,谢瑶对五州的掌控力度却不比阗州的弱。
最让她惊喜的是随着战事的发展与稳定,输入了足够多新鲜血液的边界终于脱颖出优秀的青年将领。他们或许没有乌含、李信手下名将如雷贯耳的名气,却也逐渐成为谢瑶阵营中可以独当一面的将领。
多数出生寒微的他们,更有许多来自慈济院,这个谢瑶最初创办只为抚养孤儿的机构一次次给了她惊喜。
战乱年代总是免不了留下无依无靠的孩子,从阗州始,及至之后的锦州、丰州,加上现在并入版图的忻州与密州,哪怕在谢瑶为了维持州府稳定对外最妥协之时,慈济院都从未空过。
最近三年因频繁向四周发动战争,谢瑶的一半精力被前线牵扯,另一半在关注民生的同时也没有忘记这个她一手创办的机构。
早在五年前,谢瑶已将分散于各处的慈济院统一归为州府,不再在各县设立,全部集中在州府中心,如今五州各设立一处,由专门的院长管理、照顾里面的孤儿们。
虽非谢瑶刻意,然慈济院的孩子自幼被或明或暗的灌输他们能存活下来,能得如今的生活是谢瑶给他们的,他们应当要忠于她顺从她的意志,谢瑶亦因此收获了一代一代从慈济院中出来的孩子的忠心效忠。
对这些看着长大的孩子,谢瑶给予了全部的信任,他们也回馈了最纯净的真诚给她,为文的在底层兢兢业业,从武的为兵冲锋陷阵,便是无甚才能只能成为贩夫走卒,亦在尽己所能默默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