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哒哒的响声与粗重的喘息声使寂静的夜里多出一分紧张,玉盘高悬,散发柔和的光晕,为黑暗中的天地间生出一丝光亮。
曾佺从未曾想过自己会一再败在阗军的手中,由他所领进攻遥城的人马几乎全军覆没,只留身侧不到一千残兵,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况且一旦他战败的消息传回去,恐怕州牧大人也饶不了他,他必须要想法子扭转局势。
一同走脱的副将提醒曾佺。“将军,听闻西北方的阳城是由那位谢夫人的幼子所守,将军不若前去设法将其擒来,阗州的门户还不是要为将军打开。”
甘军与阗军打了许多年,对己方了解最多的自然是自己的敌人,他们都知谢瑶之名。
谢瑶只有二子,若是能擒获其幼子,哪个做母亲的不心慌。捏住谢瑶的软肋,还怕她会不就范?
副将的话正和曾佺之意,他立即道。“去阳城。”他调转马头,带领着一众残兵朝西北阳城进发。
自蒯真与耿真两人率四万人马驻守阳城后,数次成功阻击了曾佺派来攻占阳城的甘军,如今两军一方守城,另一方则驻军在城外遥遥对峙着。
阳城原是阗州境内一座极小的城,后来是被谢瑶选为接收四方流民的主要据点之一,阳城的城池才渐渐扩宽,又多次加固加高城墙,这才在此次甘军入侵时没让对方轻易攻占。
只是再要接收流民是不能了,幸而那些千里投奔而来的流民也早已练就了一身出色的躲难功夫,在遥遥发现阳城有大批军队的痕迹后便低调地绕道而走。
每日清晨,当初升的太阳将金光洒满大地时,蒯真已早早来到了城墙上巡视。
驻扎在城外的甘军营地从城墙上并看不到,但蒯真还是朝甘军所在的方向看去,偶尔能捕捉到一丝飘荡在空中炊烟,他便知晓他们还在。
至昨日前与甘军一战后,甘军便退回军营不再出战,他们都在等遥城之战的结果。若是甘军胜了,攻下遥城的甘军便能增援阳城的甘军,若是己方胜了,他们便也有了足够的底气与甘军一决高下。
这日,远方疾驰而来的奔马吸引了蒯真的注意,城墙上居高临下的他很快瞧见一人一马绕过甘军营地朝着阳城城下奔来。
“停下,来者何人?”城墙上的弓箭手已开弓待发,所有的箭矢都瞄准了马上之人。
“我乃遥城守军,特奉夫人之命给二公子送信。”马上的男人仰起头朝城墙望去,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庞。
听到是母亲那边的消息,蒯真立即让人开城门,放人进来后又立即将城门合上。
信是母亲的字迹,蒯真快速读完后欣喜地将其递给一旁的耿真,后者亦仔细地读了起来。
信上说遥城大败甘军,曾佺已战败逃走,她听闻他们这依旧与甘军僵持不下,将在三日后派军前来,届时他们前后出击,将阳城外的甘军全部剿灭。
“太好了,遥城之困已解,下一个要除去的便是守在阳城外的那些甘军了。三日转眼就到,不若传令这两日闭城不战,待到三日后与母亲的军队一同出击?”双眸闪烁着光芒,蒯真看向已读完信的耿真,询问对方的意见。
“如此甚好。有夫人的增兵,想来阳城之围可破。”耿真读过后又将信递还给蒯真,眼中亦透出淡淡的喜色。
他们虽力拒甘军,但这并不容易,谢瑶分给两人的兵力是最多的,而在甘军连续进攻下他们的士兵也是殒命不少的,可以说阳城能守住,靠的是这些忠心士兵用性命守护住的。
蒯真当即回信,便遣轻骑送信出城。眼下两军虽在交战,甘军却还未围困阳城,信使只需避开甘军营地,城内与外界的联系并未完全断绝。
这些日子与甘军大大小小地打过数次,几乎每一日都有甘军将领领兵在城下搦战,前两日甘军缩在营地不出,今日虽比先前略晚一些,但来的甘军人数却不少。
已与谢瑶有了约定,蒯真耿真两人自然不会再消耗己方的兵力,他们只需安静的等待遥城那边派兵来,一战便可定胜负。
接连两日,任凭城下的甘军将领如何叫骂蒯真两人皆不出战,但若是甘军试图攻城,如骤雨般的箭矢便会从天而降,刺中所有胆敢靠近之人。
很快到了约定的时日,城墙内蒯真穿上昨日已被擦得锃亮的铠甲,骑着战马整军待发。
每个士兵面上都是严肃而坚毅的,蒯真已将他与母亲将各自派兵前后夹袭甘军的布局告知了全军。
没错,此次蒯真将亲率全部兵力与甘军决一死战,只留极少的士兵看守阳城。
原本他是希望耿真能坐镇阳城的,耿真自然不会同意,故而他们此次算得上是倾巢而出,只能胜不能败。
意气风发,充满雄心壮志的蒯真也不认为他们会败,出城后他立即率领部队朝甘军的阵地冲锋。甘军见到如此勇猛的敌人生出了些许胆怯,他们往后退了一些,蒯真便顺势向前追上。
刚短暂的交上手,甘军似是从未见过如此锐进的阗军,又向后退了一段。
蒯真认为胜利就在眼前,没见甘军被他们的气势,他们的勇武,他们不可阻挡之势被逼得连连后退吗。
跟随蒯真而来的士兵亦是如此想法,他们都曾多次与甘军交手,这还是头一回打得如此顺畅,能将甘军打的一退再退。唯一略有不足的是甘军倒下的士兵并不算多,似乎比以往还要略少些。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将这些贪婪的甘军从他们的土地上驱逐开,或是永远地留下。
骑在马上,蒯真挑开了一个甘军士兵,刺眼的阳光照在他的面上,让他仰头看向前方的高地时哪怕眯着眼也有些睁不开,但只那一眼他还是看到了山坡上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蒯真忽然停住了动作,在热血杀敌中已混沌的脑子正缓缓复苏,他似乎快要回想起那人是谁了。
比蒯真先一步反应过来的是耿真,他没有如蒯真那般第一眼便看到了傲然睥睨的曾佺,而是发现他们身后突然出现的数不尽的甘军士兵。
“思为,我们中埋伏了,快突围。”挥刀将身侧的甘军士兵砍倒,耿真催马来到蒯真的身旁。
“思为,快走啊,为何不动?”耿真顺着蒯真的目光看过去,山坡上的曾佺被刺目的日光笼罩,仿若不能直视的神明。
耿真的呼声唤醒了怔忪的蒯真,他不顾双目的刺痛最后看了一眼山坡上的人,与耿真一同调转马头向后杀去,他不能让这些阗州的儿郎们殒命在此。
然而蒯真他们的行动仿佛早就在甘军的预料中,自他们身后包抄的甘军来势凶猛,又有阗军未能及时跟上两位将领,一时间阗军陷入了混乱中。
曾佺看着蒯真发现他们的计谋转身就像走脱,然此时再想突围就没那么容易了。在定下这一计策之时他早已分兵,前两日的空档不过是为了布局以及迷惑对方。
蒯真领着他的亲兵冲击从后阻断他们去路的甘军,他的身边有许多人倒下,又有更多人再次围在他的身旁。
耿真一直护在蒯真的身侧,前后都被堵住,他们必须在甘军将他们彻底包围之前从侧翼冲杀出去。
右翼在收拢,他们只能从左翼突围,所有还有战斗力的阗军士兵都拥护着蒯真往唯一的突破口杀去。耿真有一瞬间的犹疑,然眼下只有这一个出口,他不能让蒯真有任何闪失,便是陷阱他们也只能闯过去。
待见到蒯真领着军队往左翼突围后,曾佺知晓自己的计划彻底成功了,蒯真必然会落入他的手中。
没错,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当曾佺领着仅存的士兵朝阳城而去时,恰巧抓过了同往阳城送信的谢瑶的信使。
那封信是真的,亦是伪造的。信中的笔迹确实是谢瑶的,除了约定的三日之期,是被曾佺篡改过的。
那时曾佺身旁正有这么一个能人,可以将那一小片纸张替换掉而不被发现,紧紧一个字的些微不同,蒯真等人自然很难发现。
而为了防止谢瑶提前派兵布局,他亦派人送信至榕城,让攻城的将领加强攻势,一定要迫使榕城求援。
蒯真发出的那封信自然也被已到营中的曾佺所获,这个他以后会用得上。
所以在蒯真等人毫不知情的情形下,曾佺已部署好军队,只待阗军入瓮。
“将军,人抓到了。”亲兵的声音打断了曾佺的回忆,他抬眼看到了被捆缚住带到他面前的蒯真。
蒯真身上有箭疮,是被前去捉拿他的甘军将领所伤,但伤不及性命。
年轻的面容上满是倔强,眼中的恨意喷薄而出,若是可以蒯真希望能冲到曾佺身前手刃对方,但他被对方的士兵压制着,动弹不得。
他的反抗迎来的是甘军士兵朝着他的腘窝重重一击,蒯真双腿一曲,跪在了曾佺的面前。
“你就是蒯真?”曾佺的目光在眼前十分年轻的蒯真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他的脸上。
“本将便是蒯真。老贼你要杀便杀,我是不会屈服的。”蒯真梗着脖子强硬道。既被甘军所俘虏,他也没想过再活着离开,甘军也定不会让他有逃脱的机会,既是如此何必忍着老贼。
蒯真的话换来了几道鞭伤,蒯真只眉眼抽了抽,虽是被迫跪着,也笔直地立着不肯有丝毫屈服之态。
曾佺却露出一丝笑意。“你有用,本帅怎会杀你。”他又变了脸色,看向蒯真的眼神如同一条顶上猎物的毒蛇。“来人,执军法。”
身旁的士兵应喏,曾佺又加了一句。“人别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