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下,繁星如明珠般耀眼,银盘高悬,使黑夜下的尚曦城裹上了一层浅淡的银光。
城内几处大宅中灯火通明。
“老爷,我们将孩子们送走吧。”城门已关闭多日,不通内外,妇人想到自己的孩子们便忧心不已。
阗州军已在城外喊话几日,她娘家带来的消息昌泗郡等数处因拒不投降被屠了好几城,那几处的士族都被杀光了。城外的虽是阗州军,但他们州牧的未婚妻一直被曾家控制住,谁又知蒯家还有多少耐心呢。
妇人见自家老爷盯着一侧摇曳的烛光默不作声,忍不住掉下泪来。“老爷当真要将一大家子都绑在曾家船上?我们还罢,顺儿几个怎么办?蒯家早说了,只要将周氏母女好生送出去就退兵,曾家为何不允?本就是他家做下的事却让我们陪着受难,我可怜的孩子眼见就要遭祸了,你这做爹的怎么忍心。”
想到自己所出的几个孩儿,妇人快步走到男人身边,边哭边捶,直道男人狠心。
“夫人,夫人何必如此,事情还未到那个地步,阗州军未必会打进来。密州军已攻下庆城,一日之内便可直逼尚曦城,阗州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用兵,让密州军坐收渔翁之利。”被自家夫人粉拳捶打,男人只得起身躲闪,还要安抚妻子的情绪。
“先前或许不会,时日拖得越久越难说。老爷你只管想,哪家能眼见未婚妻遭受如此折辱,曾家扣着人不放,没仇也有仇了,更何况姜夫人她还...”妇人被丈夫揽入怀中,心中又委屈又恐惧。
“夫人说的有理,只是曾俊侠将人看得严,我也无法。”男人姓曹单名一个立,与曾家一般,也是尚曦城中世家之一。
见老爷松口,妇人用手绢压了压眼角的泪花,仰头期待地看着她的夫君。“那阗州军日日在外喊话不害出城百姓,老爷何不试试看呢,西城校尉吴锐曾受老友恩惠,从那处放些百姓出城,让府中侍从混迹其中,若是进出无虞,可将顺儿几个也送出去。”
曹立略沉吟片刻,心中一横,点头。“就按夫人说的办。”
翌日一早,曹立挑了几位家仆充做普通百姓送到西城门下,此为私下行事不宜张扬,曹立未选庶民。
“等会门打开一角你们就出去,你们出去后门会立刻关上,不要试图喊门,我是不会再开的。”受曹立所托,吴锐同意冒险让这些人离开,然若有意外却不会在接收这些人。
仆从们早就得了曹立的吩咐,自然听令点头。他们人虽不多,都是曹立精心挑选,忠心于曹家的侍人。
曹立与吴锐商议之时两人皆认为来往并不能保证安全,这些人只要顺利离开阗州军包围的范围便以烟火为信号,届时曹立再安排更多人出城,只需将孩子们混在其中便可。
阗州军主力驻扎在东门外,另三门亦有将领看守,韩仁领一万兵马守着西门外。
清晨士兵们正埋锅造饭,有斥候报西城门打开,有三、五百姓模样的人悄悄出城。
“确定是百姓?”韩仁坐在帐中,手中捧着一卷书,问话时眼皮都未抬。
“不能确定,但看面容亦不像是士族之人。大人,是否抓过来验一验?”出城的人确实是百姓装扮,只知到底是不是其他人假装,士兵没法准确判断。
放百姓自由进出的目的就是分化城内士族,被围困的越久人心越散,更何况曾家新起,威信有限。
“不必,让他们走,无须理会。”韩仁淡淡道。
士兵退下,韩仁的心思又落到了书卷上,有了第一批,第二批便不久了,他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焦急地等待中,午后尚曦城西北方向升起浓烟,曹立早就守在那处,见到烟起后欣喜不已。成了,阗州军果然践诺没有动百姓。
等不到第二日,这次曹立准备了几十个百姓,他的孩子也混在其中,由年长的侄儿代为照顾。
这次的出城依旧顺利,曹立立于城墙之上亲眼目送孩子们顺利离开,心下着实松了口气。
当夜,曹府中先后来了数波人,这些人不约而同地行事低调,悄悄上门静静离开。
月影西移,天空泛白,尚曦城的东门再次打开,这次成百的百姓携家带口匆匆离开,奔向了郊外。
精致的瓷器被人狠狠摔在地上,碎成几瓣。“愚蠢。”曾贤得知其他家族将后辈子侄抑或是家眷送出城的时候彻底控制不住怒火。
枉他们自誉智谋过人,殊不知都是一群愚不可及之辈。他们就不想想,只要将人送出城,就是递上软肋让阗州军拿捏,曾贤的眼中攒着火焰。
“叔父息怒。”曾礼小心地劝道。
曾贤胸口剧烈起伏,胸口中的怒意以及隐藏在其中的无力挫败让他无法平静。
“周氏女现下如何了?”勉强押下情绪的曾贤突然开口问道。
曾礼的面色有些躲闪。“看守严实,还在院中。”
“你有没有对周氏女...”曾贤对这个侄儿的个性了若指掌,他突然想起曾礼曾数次去周氏女那,眼神锐利地看过去。若是曾礼对周氏女做了什么,那他们曾家就只能抗争到底了。
“没,我没有碰过她。”曾礼在曾贤不善的目光下赶紧解释。他是偏好鲜嫩的少女,但还不至于分不清轻重。
曾贤的目光久久停在曾礼的面上,直到后者冷汗都快滴落下来才撤开视线。
阗州军围困尚曦城的第七日巳时初,在城外阗州士兵如前几日那般在城下喊话时,城门缓缓打开,曾贤独自骑在马上从内出来,与那些阗州士兵相隔三、四丈,勒住马绳。
“我乃曾家家主曾贤,我要见你们长官。”曾贤与这些停下来看他的阗州士兵道。
阗州士兵们止住踱步的坐骑,目光不善地盯着单枪匹马出城的曾贤,随后其中一人拍马向身后的营地奔去。
谢瑶跟在谢和身后一起来到城门下,曾贤目光在一众人中扫视一群,在谢瑶面上停留片刻后,锁定在了谢和身上。
“这位是谢将军吧。”曾贤松开马绳向这位年轻英姿的将领抱拳。
谢和点头算是回礼,他微垂着眸眼漫不经心地看向眼前的中年男人。“你寻我前来有何事?”
谢和身材高大,身下的又是一匹名贵宝马,他身上武将的气势衬得文臣模样的曾贤越发文弱。
“蒯州牧发兵不过是为了周氏女,我愿意将人交还蒯州牧,只需蒯州牧承诺不会因此迁怒城中任何人。”曾贤并不受谢和气势的压迫,亦直视对方。
曾贤不愧是一族之长,三言两语便要将谢瑶营救儿子未来岳家的行为定义成为了一个女人发动战争。城内人心已散,却要装作大义让他们承诺不伤害城中之人。或许是谢瑶的目光太过明显,曾贤亦朝她的方向瞟了一眼。
谢和很是听不惯曾贤的话,然而他们确实是为了周家母女而来,女兄也说过不许伤害城中百姓。谢和侧头向谢瑶方向确认,随即点头道。“可,但需你先将周氏母女送出城来。”
谢和下意识地动作自然没有瞒过一直观察他的曾贤,曾贤本就觉得此处会有女人出现不同寻常,亦觉其面善,现下可以肯定这位就是阗州那位夫人了。
这一刻他突然佩服起周阳彦,如何会将这样一个女人当成安于后宅的女人,既然抓住了又怎肯放她离开。
周芳媛一早就被突然闯入的侍女装扮一番后带到了城门口,曾贤唤人将其领出来,她惶惶不安地跟着前人行走。
对面熟悉的身影让周芳媛干枯的泪水再次涌向了眼眶,嘴唇颤动几下,她未能开口言语。
“媛儿,过来。”谢瑶平静的声音安抚了周芳媛一直以来的惶恐,她瞥了眼身侧之人,壮着胆子向前迈出一步。
见无人阻止,周芳媛紧攥着湿润的掌心,加快步子朝谢瑶走了过去。
“谢夫人。”被谢瑶揽在怀中的周芳媛带着哭腔。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谢瑶轻抚周芳媛的后背。
小姑娘也才十岁,谢瑶的柔声细语中让她这些日子的委屈、难过、孤独、惶恐等等情绪一瞬间都释放了出来。
谢瑶遵守承诺,阗州军入城后与城内的百姓秋毫不犯,并挪出一部分军粮赠与那些逃入城中避祸,已断粮的百姓。
男人提着一小袋米匆匆往家的方向赶,他的妻儿已有两日未能进食。
他快步走进那临时搭建的家中,唤醒抱着儿子躺下的妻子。“快,阗州军进城了。”
男人的话还未说完,他虚弱的妻子半睁着眼睛将怀中的儿子推到男人怀里。“抱着儿子逃吧,我走不了了。”
男人一怔,立即道。“他们不是打进来的,唉,总之我们有粮了。”看女人的样子也难起身,男人转身退了出去。“我先煮些粥给你娘俩喝,喝了粥就不怕了。”
半个时辰男人已将热腾腾的粥端了过来,女人不肯先吃,定让男人先喂儿子。见那蠕动的小嘴越长越大,男人眼中放出生的光彩。
一家三口分食完一碗粥,最后一个喝粥的男人将碗底都舔干净。他领的粮节省些能吃三日,至于以后,阗州那位夫人说了,不会不管百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