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闪烁,月光如水般荡漾在天地间,一阵微风拂来,为清脆的虫鸣声带来沙沙的伴奏。
室外无人声,谢瑶躺在陌生窄小的床上难以入眠,从骨缝中渗出来的疼痛在彻底安静后如同山洪爆发般席卷全身,身子没有一处不痛。
谢瑶知晓只要她轻轻一唤,吕易等人便会连夜将她送入最近城池的医馆,众人与她一路行来也是辛苦,在还能坚持的情况下她不想打扰那些孩子们休息。
收回目光闭目让那些思绪远离,谢瑶的呼吸渐渐清浅,只有微蹙的娥眉诉说着身体的不适并未消退。
一墙之隔的主卧内,邢大将谢瑶给的一袋沉甸甸的铜钱以及一个漂亮的食盒递给妻子,又是欣喜又是愧疚地道。“夫人赏了不少铜钱,这一盒糕点我偷偷看了,又漂亮又香。只是孩子他娘,你明知大丫的房间狭小怎么还不和我一同劝说夫人住进主卧呢?”
邢大妻子目光盯着面料比她大丫头的脸都柔滑的钱袋,小心翼翼地打开口子瞅了一眼立即锁紧,踮着脚走到房中唯一的大柜前将钱袋收好,又走回桌边轻手轻脚地打开食盒。
漆红的食盒共三层,每一层都放着五枚糕点,小巧精致,若非带着淡淡的甜香,晶莹剔透的模样到像是宝玉。
拍开靠近食盒的手,邢大妻子怒道。“不准动,这些糕点以往见都见不着,我们不能吃,留着走礼。”
见邢大的目光还黏在食盒上,邢大妻子提起食盒一齐锁在柜子里,瞪了丈夫一眼不满地哼了一声。
邢大讪讪收回目光,他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馋嘴呢。“丫头跟小子们都没尝过呢,好歹给他们一人留一个。”
邢大妻子斜睨丈夫一眼,又不快道。“这我知晓,留五块,你也尝一尝。”见邢大还要开口,伸出手掐了他侧腰。“我不吃,我不爱吃糕点。还有啊,你还要去劝说夫人在这间房休息?夫人哪是不知大丫房间小,不过是不愿躺你睡过的床。”
邢大讷讷无言,抓了抓头,露出憨憨的笑容。夫妻两又小声地说了会话,便更衣睡去了。
平旦时分吕易便醒了,他站起身在小院内拉伸身体,目光落在安静的房舍外墙,略有些稀奇。
他自十五岁被谢瑶送去军营历练,两年后回来成为谢瑶的侍卫,自是十分熟悉她的作息。这三年来谢瑶从未有一日起迟过,今日已到时辰却不见那抹身影,心下略有些担忧。
但又想到睡前谢瑶疲倦的面容,吕易心想或许是一直赶路辛苦,夫人稍有松弛也未可知,倒不好去唤醒。
鸡鸣破晓,金灿灿的阳光爬上屋顶,洒落窗间,睡在院内的守卫们都醒了,邢大一家也纷纷离开房间,整个小院生气勃勃,唯独一张门还紧紧闭着。
此刻谢瑶安歇的房间仍然没有动静,吕易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你去夫人房间请夫人起身。”吕易略带焦急地朝邢家大女儿道。
谢瑶所在的房间只有一个出口,窗口也开在院子方向,他倒不担心人突然不见,但此刻早已日上三竿,夫人便是多睡些时辰也该醒了。
见吕易和自家说话,大丫脸颊微红地点点头,迈着碎步往房间走去。在大丫眼中,贵夫人们肯定无需像她们这些农女一般要早起干活,起得迟些自然无妨。
一声惊叫从房内响起,吕易立即冲了进去,第一眼便看到狭小房间那张简陋的床上躺着的身影。他来到床边,入目是谢瑶紧闭的双目及潮红的脸颊。
谢瑶染病了,不知从何时起发的热,身边嘈杂的呼唤声也无法让她恢复意识。
“村里的医师在哪?”吕易抓住身旁跟进来的邢大妻子,手上的力道加大。
邢妻见吕易的模样有些害怕,也不顾上被抓痛的手臂,说话磕磕绊绊。“我们村没有医师,一般染疾都是自家去山上挖些草药。”
吕易不可能让谢瑶随意用这些农家的偏方,然病情容不得耽误,此刻也顾不得尊卑礼数,吕易将谢瑶裹在薄被中抱了出来。
“快快,夫人出热症,备车赶紧去丰城。”吕易抱着昏迷的谢瑶从房间内出来,门外时刻关注屋内情况的守卫们立即行动起来。
谢山协助吕易将谢瑶送入马车中,吕易催促立即出发,谢山觉得不妥。“不能让夫人独自在马车内。”他的目光绕开人群落在了邢大妻女的身上。“邢大,夫人病重需人在车马中服侍,借你妻女一用,等到了丰城再将人还你。”
邢大亲见谢瑶的情况,也知在这群护卫面前自家没有说不的权力。“诶,让我婆娘和大丫照顾夫人吧。”
邢妻侧首目光与丈夫接触,见邢大朝她点头后,拉着女儿朝马车走去,和女儿交握的手略带湿润。
大丫扶着邢妻正要登车,敞开的大门口涌入了一群人,将原本狭小的院子挤得更加狭窄。
“邢大,宽限日子已过,饷捐准备好了吗?若是没有,可要拿你妻女顶替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人群中走出一人,言语嚣张。
邢大一见来人,面上焦急的神情霎时被惶恐取代。“差爷,半月前刚交了亩捐,各家都将家底掏出来了,现下实在交不出饷捐,请差爷宽限到秋日打粮以后,邢村保证如数上交饷捐。”
若是以往见此不平之事吕易他们定要管上一管,然现下谢瑶发热昏迷,众人焦急没有人敢耽搁。
吕易见大丫和邢妻露出惊恐的表情凝滞不动,蹙眉催促她们快些,夫人的病可耽误不得。
为首说话的小吏一入门便见到了一辆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马车与数十个护卫,但见对方主人没有现身也未理会他们便也装作没看见。
然此刻顺着邢大的目光看到其妻与其女要登上马车,向来在县内嚣张惯了的小吏见车上没有家徽以为这只是有钱富商的车马,立即调转矛头,想要刮上一笔。“你们等等。”
谢瑶的护卫理都没理那小吏,谢山更是直接推了单脚踩在车横上的大丫,又将邢妻推了上去,立即要出发。
“嘿,你们几个是听不懂人话吗,现在不准走。”小吏见自家被无视怒道。
兵器拔起的铿锵声让小吏一群人都后退了一步,小吏肆无忌怛的模样也有所收敛,但心中仍有不忿,不愿堕了脸面色厉内荏道。“你们把人留下,否则不能走。”
“你要留下谁?”吕易面上杀意一闪而过。
“邢大的妻女得留下,你们若要走便走。”被吕易的模样吓到,小吏的声音都低了几度。
“不行,她们要服侍夫人。你快闪开,耽误了我们的事,将你杀了你上官也奈何不得。”吕易那副胆敢说不便要拔刀挥舞的模样彻底吓住了小吏,小吏等人面色难看地让开了路,见着马车及十数骑消失在眼前。
两个多时辰后,马车驶入了丰城。吕易在城门口寻了一人领路,马车直接驶入医馆后院。
邢大妻女虽担心丈夫孩子父亲弟妹,在照顾谢瑶上却不敢有丝毫疏忽。母女两想得很清楚,不说这位夫人本就慈善她们愿意服侍,便是为了她们一家接下来的命运,她们也必须尽心。
在马车行驶途中不断更换敷在谢瑶头上的湿巾,虽用了近半日的功夫才赶到丰城的医馆,谢瑶的病情也没有继续恶化。
医师陡然见一群护卫冲到医馆以为是来收铺捐的,心底既愤怒又无可奈何。起身相迎才发现是有人病了,这才稍松口气缓了神色,又得知马车中是一位女眷,便将车马引入后院。
因送来得及时,加上一路精心照顾,医师看诊服药过后,谢瑶发热的症状稍有所缓。
病未愈人不能移动,谢瑶、护卫及邢大妻女都住在了医馆后院。这原是医师及家眷的住处,突然住进这许多人,连晾晒药材的箩筐都摆不开了。
至夜间,谢瑶终于醒了。她很快认出了身侧的是邢大妻女,但也发现此处并非邢大的家,然身体的疲乏及虚脱感让她的思维略有迟钝,她没有马上发觉自己身在何处。
“夫人,您醒了。”大丫见谢瑶终于睁开眼,欣喜不已。
“帮我倒杯温水。”发热让谢瑶身体的水分大量流失,此刻她只觉口渴。
“诶。”大丫爽利地答应。谢瑶昏迷后她的护卫别提多焦急,如今醒了便是快好了,想到某人终于可以一缓焦虑担忧,心下便欢快起来。
大丫刚起身邢妻已端着温水走到床边,让大丫将谢瑶扶起,喂她喝水。
吕易时刻关注着房间内的动静,听到说话声便立即询问。“夫人,是您醒了吗?”
温水滋润了干渴的咽喉,但谢瑶仍很虚弱,她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凝神细听的吕易捕捉到了。
“夫人请你进去。”打开的大门内探出了大丫的身影。
看着吕易从她面前急切穿过,目光甚至没有一瞬是落在她身上的,大丫的心底微微失落。
“夫人,您怎么样了?”吕易仔细瞧了谢瑶,见她神色恹恹,担忧道。
“无需担忧,好多了。到丰城了吗?”谢瑶话音刚落便觉提不起劲,缓缓闭上双目。
“今早从邢村出发,用了两个多时辰到丰城,我们现下是在医馆内。”吕易见谢瑶说几句话便露出疲态,心中自责不已。
若非他未及时发现夫人身体不适,怎会让夫人染病至发热昏迷。
“昨夜入睡前便觉身子有些不爽利,想来睡一夜便好,谁知严重至此。”谢瑶轻声道。
“夫人切不可忽视病症,初来时自是轻浅,若是疏忽便是山崩地裂之势。”听闻谢瑶昨夜便感不适却不在意,注意力顿时被转移了。
谢瑶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嗯,往后定然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