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阗州林溪镇的事除了当地人及长兴府少数几个知情的人,极少有人关注,而京城的震荡却波及到了整个大冀。
将废帝和庶人沈氏囚入夕云宫不许任何人接近已有段子日,这日何沧忽地想起二人,亲自去了后宫。
夕云宫外的守卫长见是何沧,行礼后侧身推开。“大将军。”
立即有机灵的小黄门小跑到宫门前,将铜锁打开。
何沧驻足,朝属下点头。“大家辛苦了,怀宁王与庶人沈氏何如?”
“许久未曾听闻内里动静。”宫门上锁,甚至连他们这些守卫都无钥匙,无吃无喝,这么长时日,守卫长认为应是无人能生还的。
何沧神色内敛,不见喜乐,连他身侧最善察言观色之人也无法猜透他此刻的想法。
大步朝前,跨入夕云宫内,天空似无瑕翡翠,洁净的白云漂浮在宫殿之上,分明应该是和暖之景,何沧却觉一股枯枿朽株之感。
院子里的植株有明显被摘采过的痕迹,何沧心想内室内可能有两具腐坏的尸体等着他。
然而待他走进内室,除了凌乱的床铺上显示此处曾留过人外,何沧未见怀宁王和庶人沈氏的身影。
“人呢?人去哪了?”何沧含着暴怒的声音让一旁跟随进来同样被眼前景象震惊住的守卫长虎躯一抖,单膝跪下请罪。
“大将军,属下等人日夜之守在夕云宫外,未有一刻松懈,且钥匙由内官掌管,里面的人应是插翅难飞。”守卫长辩解。
“既是如此,那里面的人呢?”何沧垂眸落在守卫长身上的目光像是千斤重担,守卫长的身子压得更低了。
“属下不知。”他确实不知为何一门之隔的怀宁王和庶人沈氏会凭空消失宫墙内,他确信自己和属下们绝对尽忠职守,而宫墙高耸,四周又无树木依傍,便是他也很难徒手爬上去。
何沧的怒意几近实质,守卫长突然开口道。“或是此处还有其他隐秘出入口?”
“禀大将军,夕云宫绝对只此一处出入口。”之前用钥匙开锁的小黄门几步上前,跪在何沧的脚边,颤抖地道。
此处是他荐给何沧的,现在怀宁王和庶人沈氏不见了,他也难辞其咎。
何沧阴戾的目光凝视着地上两人的头顶,守卫是他的人,应当不会背刺他。而门锁虽是小黄门打开的,但钥匙为了以防万一,一直是他亲自收着。
将视线从两人身上拔开,何沧凌厉的目光看向四周,所有目光将要或已是与其接触的人都垂下了头。他的目光没有停留,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后落在朱红的宫墙上。
“给我查,我要知晓夕云宫内的人是如何凭空消失的。”随着何沧位高权重,独揽大权,他的威压也更为强横。
然而听到他话的守卫长及一众守卫们却长出了口气。他们常年跟随何沧,对他的个性还是有一定的了解,此刻他虽震怒,但还肯用他们足以表明不至将所有罪责全都怪在他们身上。
只要还有机会将功赎罪,守卫长暗下决心,便是掘地三尺他也要将那两人挖出来。
怀宁王的消失让何沧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与对手中之物失控的愤怒,前朝已被他筛过多次,有机会掌管士兵及护卫的武将已全都换成了他的人,而那些文臣早就被他吓破了胆。
何沧有自信如今京城之人便是有异心也没有能力进入皇宫,悄无声息地将怀宁王母子带走。
忽地一日,皇宫中人被这突然闯入的西护军惊到瑟缩发抖,看着那些野蛮的士兵闯入一间间宫室,身旁前一刻还与自己说笑的同伴被强硬地拖走,发出了尖利的叫声。
“姚良,外面发生何事?”稚嫩的童音满含恐惧。
“陛下,您呆在殿内切勿出去,奴婢去看看。”说话人的语气很轻,声音里带着内官特有的语调。
东皋全抓住说话人的衣袖,摇头。“姚良你别走,朕不想一个人呆在这。”
“陛下。”姚良刚开口,远处的惨叫声似乎开始朝他们蔓延,就在他想着如何安抚东皋全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朝他们而来。
门被推开,东皋全看着一队手持兵器的士兵朝他走过来,恐惧让他忘记了帝王的尊严,他揪住姚良的衣袖,不自觉地后退。
姚良挡在主子面前,虚张声势地喝道。“大胆,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陛下的寝宫,擅闯者死罪,还不快退下。”若是他声音中的颤意能稍减几分或许更有震慑力。
几个士兵互视一眼,看着躲藏在内官身后露出一双惊慌双眸的小皇帝,心中轻视却也没有在往里闯。
他们都知大将军立这个小皇帝是为了控制朝堂,但小皇帝毕竟是大将军所立,他们可以无视那摇摇欲坠的皇威,却不得怠慢大将军的钧旨。
“陛下,下官羽林军校尉王伟。宫内潜入贼子,下官奉大将军之命搜索宫室,若有不敬之处还请陛下勿怪。”说话的时候王伟的目光始终落在小皇帝身上,一丝敬意也无。
“即是如此,陛下此处并无贼子,你们勿惊扰了陛下,先退下吧。”姚良壮着胆子直视王伟,后者只是将目光撇过来一眼,姚良就吓得身子不住颤抖。
感受到王伟的轻视,见他无事姚良的话还盯着自己,东皋全鼓起勇气道。“朕一直呆在寝殿内,并未见有贼子闯入,朕累了,你们先出去,有什么事明日朕再与大将军言。”
哪怕是傀儡皇帝,那也是帝王,王伟到底不敢彻底无事东皋全,扫视一眼空旷的寝殿后,带着属下离开了。
“陛下。”姚良扶住软倒下去的东皋全,将其架回榻上。他怕王伟等人还未走远,压低音量。“您没事吧,要不要宣太医。”
“之前皇兄被废也是如此,朕是怕...无妨,不要惊动别人。朕毕竟是大冀的皇帝,不能被几个羽林军吓住请太医,这样只会让何沧更为轻视朕,让那下还忠于大冀的臣子们失望,让天下百姓取笑。”这一切都让东皋全想到了皇兄东皋淳为何沧所废的那日。
那日他亲眼见皇兄与母后娘娘被一群闯入的士兵带走,自此便再不得见。皇宫内外所有人都知晓皇兄和母后娘娘被囚禁在夕云宫,然却无人知晓两人的情形。
他虽为何沧所立,然实则他自知不过傀儡,早晚有一日何沧会彻底露出爪牙将他撕碎,取而代之。
东皋全不信任何沧,以及与何沧有关的所有人,然而诺大的皇城,除了陪他长大的姚良,他不知还有谁可信。
“陛下,您太苦了。”姚良自是知晓东皋全的意思,也为主子现下的处境感到悲凉。
东皋全虽自幼抚养于太皇太后膝下,却与一直于想要推他继位的皇祖母不同,他并无野心,也从未觊觎过帝位。东皋淳对他不错,他一直觉得皇兄为帝王,他被封王没有何不妥。
何沧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皇兄如今生死不知,他也如同傀儡被何沧操纵。他不只厌恶何沧,甚至怨恨将何沧召回来的太皇太后。
东皋全苦笑一声。“苦吗?至少朕还活着,还成了大冀的九五至尊,皇兄此刻却不知生死。这些羽林军既不是冲着朕来到,必然是有人将皇兄救走,只希望皇兄能逃过何沧的眼线平安出宫。”东皋全真心祈祷。
姚良心疼地看向他的主人,别人不知,他却是知晓的,东皋全的心智远比他的外表、他的年龄要更成熟、更坚韧。他觉得自己的主人完全有成为帝王的潜质,只是不该受控于何沧那个贼子。
闭宫三日,几乎将皇宫内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何沧也没能找到东皋淳和沈氏。
“大将军,我们在会宁宫的宫墙内侧发现飞梯,怀宁王和庶人沈氏应是从那处逃走。”守卫长和他的属下几乎将夕云宫内外、附近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有所发现。
“然后呢?还要我去调查不成。”何沧的怒火已压制不住,派了这么多人全宫搜索,结果连人的一片衣角都未寻到。
守卫长硬着头皮继续道。“我们找到工房,那处的小黄门说三日前丢了一架飞梯,管理飞梯的小黄门原是要上报的,但听闻怀宁王失踪,恐牵着到自身便不敢上报,现下那小黄门熬不住拷问,死了。”
线索到此处断了,守卫长等待着何沧的雷霆之怒。
飞起一脚,何沧直接踹到了守卫长的胸口,守卫长似乎听到了骨头碎裂的轻微声响,他忍痛立即爬起来跪在何沧面前。
“连个孩子和妇人都看不住要你们有何用?”此刻的何沧犹如愤怒的雄狮,鬃毛蓬起,就要撕咬猎物。
何沧的阴影笼罩在头顶,守卫长的身躯像是被冰冻般无法动弹,声音都打着颤。“大将军,求大将军允许属下戴罪立功,便是将整个京城翻个遍,属下也绝对要将怀宁王寻出来。”
何沧的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无法宣泄的怒火充斥在胸间,几息之内他已数次压制要杀戮的冲动。“本将军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找不回会怀宁王你提头来见,还不快去。”
守卫长领命后捂着胸口连滚带爬起来,何沧阴鸷的声音再次响起。“勿论死活。”
“是。”守卫长领着一队人马出了皇宫,誓要将怀宁王和庶人沈氏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