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十八年三月,谢逸染疾多月未愈,谢瑶将其召回临瑜城修养,让其长子,也是谢瑶亲外甥谢免接任都尉一职,留守连州。
谢逸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这十几年来为了守护治下州府的百姓他常年留在边境,甚少归家。父母年事已高,与妻儿聚少离多,身上又有不少旧伤,如今能归家他亦是愿意的。
在谢瑶的一再邀请下,谢府也搬到了临瑜城,这让久位归家的谢逸很是有些陌生。在拜见过父母后,谢逸便来见谢瑶。
“阿姊清减许多,这咳疾有多久了?”姐弟两聊公事之后谢逸便见谢瑶频繁咳嗽,关切道。
“有月余了,不要紧,已比初时好转许多。”这些年但凡身体有不适多少都会要咳段时日,谢瑶已逐渐习惯了这个小毛病。
“阿姊还需保养好身体才是。用的哪个方子?兴许换位医师试试会有效果。”谢逸常年在边境,一时却也没有合适的医师人选推荐。
“多谢阿弟,我会留意的。”与兄弟的情分还如从前,谢瑶眼角的细纹也是那么柔和。
乾元二十年的秋季对于许琳来说十分难熬,他在临瑜城任职已满三年,若非每季有接头人与他联系,让他提供情报,他恐怕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另一层身份。
眼下刚送走接头人,许琳沉默地定在座椅上垂头不语,心头却波涛汹涌无法平静。
当年他不过江州治下一县的末等士族家的次子,他的家族早在祖父那时便没落了,生活与庶民无意,家中只留下一些祖辈传下来的书卷典籍。
他自幼便爱读书,祖父与父亲亦教他许多。只是那时若要在大冀为官,不是有权便要有钱,而这两样恰是他家最缺的。
大冀兵祸四起的那些年他也曾自荐投奔过几个州牧,不是被拒绝便是冷待一旁。故而在被主上留下的时候他是感激的,在得知要将他送到临瑜城时他愿意。
这些年来的奔波让他明白,如他这般的出身,想要在这样的世道有所抱负是需要做出牺牲的,哪怕有时候这种牺牲可能是致命的,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许琳的主上自然不是让他为死间,在许琳前往临瑜城之前主上召见了他,对他委以重任,并承诺待到事成之后定不相负。
许琳在临瑜城用的是真实的身份,只不过没人知晓他效忠的是主公。
昔日的友人见到他来十分欣喜,得知他想要施展抱负后极力挽留他,并保证一定向上官推荐他,他便顺势留下。
让许琳万没想到的是,仅一月后友人便将他直接引荐给了谢夫人,而之后事情的发展已超出了他的预计。
与谢夫人的第一次见面他便被任命为录事,别看这个职位不过是州府的属官,谢夫人和蒯州牧至如今也还是当年大冀的所封的爵位与官职,他这位新录事便可称得上一步登天了。
许琳也一度怀疑他的身份是不是暴露了,随即又否定了这个猜想,除了主上和与他同来后又离开的另一位间人,以及被主上派来与他接头的人,没有第四人知晓他的这一层身份。
就在他隐秘地收集着临瑜城的情报期间,他以录事身份所提出的数个主张都被肯定并实施。而此处的官场上有许多与他一般出身略有不足的人为同僚,众人或有政见不一,然并没有任何人因出身遭受到排挤。
许琳渐渐留恋这样的地方,故而后来每当到了与接头人见面的日子,于他来说变成了一种煎熬。
而就在刚刚,他收到了接头人带来的警告,他之前呈报的假消息被发现了。得知他有可能叛变,接头人说主上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但若是他执迷不悟便会去谢夫人处揭穿他的身份,他留在上都的亲眷族人也将被他所牵连。
留在临瑜城的这三年是许琳最惬意的日子,他是有一腔抱负的,在谢夫人这他看到了实现的可能,而主上只是让他隐忍,做好间人的本分。
然而亲眷家族不能不顾,许琳痛苦地捂住脸,他甚至想到了自裁,这样他的心就不用在折磨中抉择。
在下定决心自我了结之前,许琳要去见一见谢瑶,被主上派来的间人不止他一人,除了与他同来后离开的那人,在这三年中他亦察觉出一些蛛丝马迹,他必须要让谢夫人对此有所防备。
“瑞修,你来啦。正好陪我下盘棋。”谢瑶领着来看望她的许琳至园中,让侍女取来棋盘。
最近半年谢瑶的日子过得很松散,自去年底她染了风寒,兼之年事已高,便彻底将所有的州务都交了出去。
等到身体彻底痊愈已到了开春时节,蒯黎要再将州务交还给她她便不不乐意。
接下来的半年蒯黎做得一直不错,谢瑶最后一丝心也彻底放下了,她成了一位最寻常不过的后宅老夫人,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当然,曾经的属下前来拜访她也是可以接待的。许琳是她一手提拔的人,对他的能力她是十分了解与欣赏的。
见许琳虽面上平静,身上却透出一丝焦躁,谢瑶便想让他先彻底平静下来再听他要说的话。
棋子落盘瞬息万变的棋局渐渐平息了心中的焦躁,许琳认真地陪谢瑶下棋,一局过去已是小半个时辰。
将棋子放入棋盒,许琳起身走至谢瑶面前跪下,垂着头道。“夫人,臣有罪,臣是...”
“且慢,”谢瑶阻止许琳,又朝侍立在身侧的侍女道。“你们先下去,我与瑞修有话要说。”
许琳向来稳妥持重,谢瑶虽不知他请的何罪,却觉得接下来的话或许不该人旁人听到。
等园内只留下他们两人后,谢瑶才让许琳继续说。
许琳告知谢瑶他是哪方派过来的间人,并讲述这些年来送出的情报以及心中的挣扎。
“如臣这般小人本不该再出现在夫人面前,只是夫人身边除了臣还有其他间人,夫人须得小心防范。只可惜臣与那些人互不相识,不能详尽告知。臣来此便是为此,臣愧受夫人信重,然家眷被扣,臣进退维谷只有一死此事方可了结。夫人保重。”此刻许琳将头抬起,满含懊悔地目光看向谢瑶。
他以为对上的会是失望与愤怒,而那双眼眸中却只有慈和与平静。
“瑞修能主动告知已是最大的诚信,何况瑞修是送了假情报才被察觉足见心向何处,快起来吧。临瑜城内曾是有不少间人,那些情报却是我让他们传递出去的。”在许琳震惊的目光中,谢瑶微微点头。
是的,许琳并非第一位表明身份来她面前忏悔之人,而他们都在原主上处有牵绊,否则也没人敢用他们。那些送出去的情报都是她允许的,只为争取时间。
“夫人,我...”原来有人早就倒戈向临瑜城,而他却因恐惧暴露身份后一无所有而隐瞒至今,直到跋前踬后才全盘拖出,心中更生羞愧。
“我知瑞修的心意已足,快起来吧。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这件事再不要告知第三人,且耐心等待,我定派人将你的家眷接回。”谢瑶起身托起许琳的手臂,许琳不敢执拗自行起身,反手去扶谢瑶。
乾元二十三年四月,州牧蒯黎的长子蒯桓大婚,迎娶的是忻州本地大族之女,婚礼隆重。
翌日新人拜见翁姑,谢瑶受了孙媳妇的拜礼,在半月后再次启程游历。
数年前她已将政事全部交给了长子蒯黎,只是一生忙碌,突然悠闲下来身体抗议。修养一段时日总不见好转,反倒是她去郊外舒散后自觉身体不似先前沉重,便起了四处游历之心。
这次回来参加长孙蒯桓大婚后,谢瑶打算趁着身体还算硬朗,再去各处走走看看,以全年轻时的心愿。
谢瑶一直想去见一见各地的名山大川,年轻时被俗世牵绊不得脱身,这几年有蒯黎管事她也能四处走一走,也为孩子们了解百姓如今的生活状态。
只在每年岁末回府与孩子们团聚,也能让蒯黎在政事上不会束手束脚。
当年十月,谢瑶旧疾复发留在长兴府养病。将养了半月后收到蒯黎将称王的消息,谢瑶没有表态。
同年十一月,蒯黎称王,公告天下。
乾元二十四年,七月,庆国太子乌奇起兵造反。九月叛乱被平,太子奇被杀,庆国大清洗。
乾元二十五年,三月,江国朝廷发生了一件震惊内外的大清洗,神武皇帝李信屠杀了一大批朝廷官员,其中不乏手握重兵的将领。
同年五月,蒯黎见庆国与江国内政不稳,想要发兵攻伐,被谢瑶阻止。
孩子们都不理解谢瑶,觉得她果然是太老了,如此机会不把握还要等到何时。然到底她的余威还在,百姓们承平日久心底也不愿意再起战事,这才作罢。
乾元二十六年五月,蒯黎在一众属官的再三恳求下称帝,建国大兴,年号甘元,国都定在临瑜城。
这件事蒯黎先前并未与谢瑶商议,与消息一同抵达的是皇太后的凤袍。
看着被捧到眼前的礼服,又见侍立在四周人喜气洋洋的面庞,谢瑶轻轻点头,说了声“知晓了”,便转身离开,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甘元二年六月,兵祸再起。
蒯黎新登帝位野心勃勃,希望能一展抱负重新统一二十一州。
乌含因长子叛乱,对成年的儿子都防范日深,在又相继处理掉几个排行靠前的儿子后,深觉不能在继续内耗,决定对外出兵转移矛盾。
李信这两年来处置了许多朝臣,君臣之间的关系岌岌可危,他知再如此下去必然政局不稳,同样选择以对外扩张来缓解国内紧张的氛围。
甘元五年八月,兴**队攻破江国国都,神武帝李信自刎身亡,江国亡国。
甘元七年五月,庆帝乌含病故,其两庶子在继续抵抗了兴**队两月后投降,庆国灭亡。
历时近八年,兴国统一了曾经的二十一州,天下已平,百废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