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再次被挑高,这一次无论卢冠等人如何劝说双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若说之前只想为那些死去的曾并肩作战的士兵们讨回公道,眼下被士兵们簇拥在最前方的孟源心中已升起了对蒯黎的极度不满。
夫人渐渐老去总有离开的一日,将来五个州府就要交到这种亲近小人陷害忠良的人手中,如他们这样的将领哪还能心安。
孟源已彻底想明,若非蒯黎本人听信谗言,担心他功高震主,怎会听从咸经艺那小人的谗言,致使那些信任他信任州府的士兵殒命。
质疑一旦产生,孟源便再不能如往常那般看待这位将来他要跟随的少主了。
产生这种不信任感的又岂止孟源一人,虽然这些士兵并未想得那么复杂,但蒯黎对奸人的一再维护让他们十分失望。有人的心底在问,为何夫人的孩子不想夫人呢?反倒是他们的主帅,爱护士卒,常怀仁爱之心。
此刻蒯黎已对咸经艺的话深信不疑,孟源的一再逼迫,面对他的命令亦不肯退让,岂不就是要在众人面前树立权威。
看哪,便是在州牧面前我亦要为众人抗争到底,我是值得信任,值得跟随的。想到此处,蒯黎的呼吸都急促了。
想要阻止两边不要将事态激化到不可收拾地步的人心急如焚,作为旁观者他们已察觉到双方身后都有蛊惑怂恿的声音,然而他们一位是实际统领五州的州牧,一位是手握兵权,领着精锐直奔而来为殒命士兵鸣不平的将领,他们又分别是谢瑶的亲子与养子,真闹起来必是两败俱伤。
“兄弟们,州牧大人受奸人蒙蔽一一维护,我们自己将人揪出来。”孟源身后有人将手中的武器高高举起,吼道。
“揪出来,揪出来。”群情激愤的士兵高举起手中的武器,同声呐喊。
震天的喊声让蒯黎想要后退,他面色难看地扫过眼前的这群士兵,心中翻腾。跟在他身后出府的护卫们同样拔出武器,谨慎地上前将蒯黎护卫在中心。
相隔老远便见府邸门前围着一大群人,待谢瑶从马车中出来后,前方的形势已将一触即发。
只待有一方行动,这场乱斗或许就难以避免,人群却自外往内悄无声息地被分开了。避到两侧的士兵侧头看向来人,皆露出惊讶的神色。
相鸣第一个看到分开的人群中的谢瑶,长舒口气。“夫人,您回来了。”
蒯黎与孟源侧目看向士兵分开的方向,见是母亲/夫人,皆收敛的面上的神色,朝谢瑶行礼。
沉默地走到两人中间,谢瑶分别扫了一眼蒯黎与孟源,才开口问。“谁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她的语气并不严厉,看向两人的眼神也很平静,仿佛真的只是好奇这一大群人聚集在她的府邸大门外是在做什么。
母亲的到来让蒯黎霎时冷静下来,他躲闪开母亲询问的目光,微微垂着眼眸。
被谢瑶注视的另一位主角也低下了头,在谢瑶出现的那一刻,孟源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犯下的大错。
见孟源在谢瑶出现后连情绪都收敛了,有人的眼神晦暗难明。
“夫人,我们是为了死去的兄弟讨公道而来,临风城被围困时将军数次派人向州牧求援,州牧却听信...”这番话让士兵们已平息的情绪再起波澜。
谢瑶的目光很快锁定了出言之人,是个生面孔。她将目光从这人面上移开,发现士兵的情绪再次被调动,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最前排的一位士兵身上。“王成。”
“夫人。”被点到名的王成疑惑地看向谢瑶,其他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煽动情绪的男人只得不甘停下。
“你阿姆忧心你鞋底磨得快,在家为你做了几双,盼着你能穿上它们全须全尾的回去看她。”谢瑶回程时路过王成家,其母正在为儿子纳鞋底,一旁的筐子内已做好了三、四双。
让人将新鞋带上来,接过时王成尚且愣神,抓着手中厚实细密的布鞋,眼眶发热,王成认得这是他母亲的针脚。
当兵的这些年母亲最牵挂的便是自己,知晓自己容易磨鞋,捎来往同乡、信差送得最多的便是她亲手做的鞋子。
谢瑶会带上王成阿姆做的鞋也是巧合,这原是要同军需粮草一同运往临风城的,谁知却在此处用上了。
收到阿姆做的鞋子,王成整个人的心态都变了,谢瑶将目光落在一旁另一人身上。“李壮,你在军中也有三年了吧。小石头很聪慧,已识得百来字,能读会写,在坝田村时小家伙还嚷着要给你写信呢。我亲眼见小石头将信交给信差,想来家书此时应当已到临风城。”
李壮离家之时他儿子小石头刚满两岁,当年小家伙说话还不太利索,只知抓着李壮的衣襟“爹爹、爹爹”地叫个不停。
听谢瑶提及多年不见的儿子如此挂念他,要给他写信,李壮霎时成了慈父,早已不似刚才满是戾气的模样。
谢瑶的目光再扫过一人。“周良,你家中甚好,只有房顶的瓦片松动,我已让护卫修好,雨季再也不用在家中各处摆放木桶、瓷缸了。”
周良在谢瑶柔和的目光注视下欲言又止,终于羞愧地低下了头。
“曾满,你爹的咳疾吃了医师的药已好转许多,只需在秋冬好生保养。他说等你回家就为你说一门媳妇,聘礼都给你攒好了。”
曾满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步,又怯懦地收了回去,目光闪烁,不敢与谢瑶对视。
谢瑶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一个个士兵,叫出他们的名字,提起他们家中或是自身的事。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先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早已荡然无存。
“阿源,许久不见。赶路辛苦,陪我回府用些夕食吧。”谢瑶目光柔和地看向孟源,后者轻轻点头答应。
“大家为国为家征战多年,如今既回来了,准三月假日,回乡与父母妻儿好生团聚。”绝口不提他们以下犯上,作乱长兴府之事。
自临风城而来的士兵早在谢瑶的言语中软化,又见孟源跟在谢瑶身边,知此事到此便算是过去了,遂各自散去,亦无人敢拦。
有一双隐藏在人群中的双眼不甘地看向领着孟源离开的那个背影上,在被身旁的人轻轻撞上肩膀后跟着众人转身离开。
蒯黎那双眼眸欲语还休,谢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领着孟源自他身侧而过。
说是回府,回的却是孟源的府中。他与蒯黎刚闹了不愉,谢瑶不愿让孟源存了芥蒂,打算好好开导这个孩子。
近几年孟源辗转在各前线,他又未成家,这个府他亦有许多年未曾回,入府后却发现各色物什都齐备,宅院整洁,完全看不出主人多年未归。
孟源知府中定有谢瑶时刻留心,心下对蒯黎的不满渐渐消融。
与孟源小酌一杯,谢瑶见他没有拘谨,心中亦是高兴。
她看着孟源将碗食尽又添,直至他眉眼彻底舒展,知他已食足,方才放下食箸。
待食盘被撤下,侍女上茶,谢瑶才提起先前的事来。
“路上我已听说阿源和士兵们受的委屈,我知你是为战士们鸣不平,此事无错。阿源若是信任我,待我查清此事后定给阿源及众人一个交代。”谢瑶先为孟源无令领兵至长兴府定性,已安其心。她告诉孟源,这件事情有可原,她不会怪罪他们任何人,过后也不会再追究此事。
孟源羞愧地低下了头。“夫人,此事全是我的错,我不该如此冲动,往后定不会如此。”
他是真后悔了,此事若是换了任何一人,定有一番血雨腥风,然夫人不仅不怪他们,还愿意站在他们一方,这让他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深深的自责。
“阿源无错,将你们逼迫至此,是我的过错。”作为母亲没能教育好孩子,让蒯黎行此小道,谢瑶自觉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在我心里阿源和黎儿、真儿一般,都是我的孩子,我只愿你们能和睦相处。兄弟间有人犯了错,提醒他,帮助他就是,切不要存了芥蒂,伤了感情。”
谢瑶见孟源真心接受,这才舒展了眉眼。
让孟源好好休息,谢瑶离开孟府回到府邸,蒯黎早已等候母亲多时。
他委屈极了,孟源带兵来长兴府,甚至将府邸围住,谢瑶回来不仅未处罚孟源,反倒站在对方那边,还和孟源一同离开,留他留在原地。
蒯黎自觉此番颜面尽失,却又自知援兵之事错在己,待见到母亲,目光又躲闪起来。
“随我去书房。”谢瑶见着蒯黎的模样,心中叹息。
书房中只留下母子两,谢瑶开门见山。“黎儿,你可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谢瑶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语调如同闲谈,其中的责备意味却十分明显,原还理亏的蒯黎见母亲不安慰他,反倒先问他的错,被心虚押下去的委屈感再次浮上心头。
“母亲都不在意孟源无令领兵擅离驻地,又因一己之私占据长兴府之事,反倒认为这些都是儿子的错吗?”质问的话刚出口蒯黎就后悔了,然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收不回来,只得倔强地看着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