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崎班的班旗最终定为用鱼鳍举着竹刀的鲨鱼,特意加了毛刷眉,鲛崎教官含量高达80%。
设计完成后,要交到旗帜制作厂商手中,让他们完成印刷,再邮寄到学校。
这个工作被交给了我和班长,而且教官们给的时间也很充裕,批了一个下午的假。
我跟班长交完稿就直奔寺庙卡bug,拿着七八个全能守离开。
“我记得你以前很讨厌求御守的过程,认为很麻烦。”
“现在也觉得很麻烦。”
“所以感觉不一样了。”
伊达航也颇有感慨,“即使觉得麻烦,也主动问了班上的人是否需要帮忙带回……会关注别人的需求了啊。”
“因为鲛崎教官说,我要多观察。”
“原来如此,观察到班上的大家似乎想要是吗?”
“不是。”他们之前都不知道我会趁这个时间往寺庙跑,怎么会恰好表现出需要御守的想法呢,“是观察到班长你这样做了。”
所以我也照着做了一样的事。
伊达航一愣,“我吗?”
“比起没有边际地自己领悟,我觉得寻找一个参照物是更快入手的办法,”我诚实地说,“所以经常观察你。”
“这、这样啊。”他露出了有点不好意思的微笑。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你的时候,你们班的松本教官,都盯着我看。”
我也很困惑,“后来鬼冢教官也开始看我,虽然他没说什么,但我感觉他好像很震惊的样子。”
伊达航:“……”
刚刚的笑容消失了。
终于知道为什么有时总觉得有些人看他的目光透露着‘这就是那个鬼冢班的班长吗……’这样若有所思、意味不明的内容。
——因为绯闻的另一个主人公对此一无所知,所以毫不收敛啊!
算了,风言风语而已,随它去吧。
伊达航很快释然,又提出了一路上的疑惑,“你好像有点郁闷,是我的错觉吗?”
本来以为是不喜欢参拜的程序,但求完御守后,佐藤神情中淡淡的郁色依然没有消失。
“有一些。”没想到班长这么敏锐,“我只是有点……”
害怕重蹈覆辙。
在未来的某一天,忽然从电话中,从别人口中,得知某个死讯。
死亡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概念,多数时候,我都只在动画漫画里了解到它,而当它发生在主角亲近的人身上时,往往只是对主角设定的点缀。
我以前努力想获得的时髦人设,其后必然需要身边人惨烈的牺牲,但正因为“死亡”足够遥远,所以我并不在意。
而一旦距离拉近,我无比抗拒它的发生。
如此恰巧的是,我在意的多数朋友,都有着差不多的身份,不那么容易死去,但也存在着超出常人的危险。
但世界上无时不存在危险,我从来不会过度担心飞来横祸……除非它曾经离我很近、非常近。
“只要再差一点点、运气再差一点,降谷和萩原,就会死在同一天。我……害怕那样的事发生。”
因为那一刻我清晰的意识到,我已经阻止不了任何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空中的车辆,将一切交给命运,未知的命运。
我可能即将目睹朋友的死亡过程,却无力回天,那种惊惧与恐慌,现在回忆起仍会窒息一瞬。
而最终两辆车都完美脱险,两个人都存活下来……这是百分之一的奇迹。
“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们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以后的很多次,或许都会为了[正义],去做危险的事,奇迹会一直存在吗?”
我没敢看班长的神色,只能低头盯着软垫,“我知道这种想法很愚蠢,毕竟人足够倒霉的话,喝水也会呛死,死法有那么多,担心不确定的未来是没有意义的。”
等到我不再说话,他才打破沉默。
“原来你那个时候也在……还看到了飞跃断桥的画面。”
想象中爽朗地被扇一巴掌,接着班长怒斥‘笨蛋!不要小看我们之间的羁绊啊!我才不是那种轻易死去的男人!’,然后开始灌心灵鸡汤‘身为警察,就是要抱有死的觉悟,才能不计一切保护民众,你的勇气呢!’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他只是很轻地拍了拍我的头,温和地问,“那天吓到你了吗?”
“其实当时我也吓了一跳,甚至你说的那些想法,我都有产生过,如果真的发生,我爱的人都会崩溃吧,所以也不愿意去想象那种画面。”
“这是非常正常的想法,因为重视,才会害怕失去。要克服这种对未来的忧虑,其实也很简单。”
“很简单?”
难、难道是那种倒立45度角仰望天空,把眼泪流回去的简单方法?
“是的。”伊达航说,“只要像从前一样就好,佐藤,这是你很不一样的地方。你一直相信有超越现实的[世界],而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难道不是你自己决定的吗?”
“班长。”
“嗯?”他鼓励地看着我。
我有点不好意思,“我没听懂……”
虽然我自认为语言能力没有问题,但这些有点哲学的话还是太抽象了些。
“好吧,意思就是,”伊达航按住我的肩膀,震声,“你难道不再相信自己是主角了吗?是治愈型大团圆结局,还是美强惨型死到只剩自己结局,完全看你!”
此话一出,如同拨云见日,令人茅塞顿开。我大彻大悟,久违地想起了自己的初始设定。
“没错,我其实是平凡治愈系的亚萨西主角啊!”
但凡能死掉一个羁绊——就不是治愈系了!
哪怕只有那一个——也会被避雷为诈骗致郁系,原作者和制作组在各大评论区的电子灵堂会同步架起。
假如死到只剩主角——那么电子灵堂有一定概率线下举办……
其实细想的话,自从成年以后,我其实已经自动把自己定位在过气救世主(路人)的位置。
十五岁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几乎很少思考现实社会的规则,但一旦失去“救世主”的身份,这种鲁莽似乎也离我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同的“社交技巧”。
所以,在面对孤身前来美国,满腹心事的瑛时,即使很想知道她在烦恼什么,我也没有提问。
“如果别人并不想说出来,我是不是也不该询问?”
这是我当时问赤井002的问题,他最开始的回答是“这可不像你”,我想要更直白的答案,他却让我自己思考。
“……但不要思考什么才是合理的,而是你想要怎么做,这是你令人喜爱的地方,相信我。”
赤井002现在还在弗吉尼亚州特训,没有办法解答我这段时间的疑惑,但又在很早之前就给过我答案。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个世界是由我决定的。
下定决心后,我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不是,违背教官的决定。
在就寝点名以后,趁着夜色,我悄悄跑去敲了144的门。
“束明?!”
“嘘。”
闪身进入房间,关闭房门,门缝彻底关闭时,我扫了一眼周围,确定没有其他人看见。
诸伏景光很惊讶,“你不怕被发现违纪吗?”
“没关系,虽然被发现会给本班丢人,但我会接受惩罚的。”
我把床上的樱子抱到椅子上,取而代之,“我一直认为班长是个优秀的班长,所以这方面也可以向他学习。”
班长的违纪次数都多到升格为澡堂战神了,我已然落后他太多。
“快上来吧,景光。”我热情地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好。”
“没想到你会过来……”诸伏景光说,“我以为你不会违纪的。”
他没说出口的是,其实有时候看到对方在鲛崎班领头的样子,偶尔会觉得有点像零。
严肃而认真,一丝不苟地遵守规则,强烈的荣誉感,在各方面都极力做到完美……
不止是他有这种感觉,包括鬼冢教官在内的不少人,都有过类似看法。
虽然听束明说过,这是鲛崎教官的要求,但对方的确严格而自觉地履行着——这何尝不是属于本人的改变呢?
“因为有比荣誉更重要的事。”
我说,“景光,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追寻那个案子的凶手,没有放弃地查着网上的信息,对待别人的纹身总是会不自觉地留意……”
“你不想把这些事告诉我们,闷头一个人追查,是因为不愿意将别人也卷入危险中,毕竟那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他沉默不语。
“但是,我也会感到害怕,如果不知道你何时涉险,生死关头,我也不会在你旁边,你要让我从别人口中知道你的死讯吗?”
从目睹车辆驶向断桥那天开始,始终无法从夜晚离去的梦魇,黑白的照片,失色的面容,永远不会再驱动的马自达,跨越十数年的距离,再次出现,载着我多日的纠结与忧虑,化作此刻的眼泪。
我并不想看见他的沉默,这意味着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我害怕失去你……”我压下喉咙的沉重,强忍着继续说,尽量让声线清晰,“如果明知道你的前方是断裂的桥梁,我怎么可能不害怕你会掉下去?”
“起码要让我——”
我想要的不是真相,不是逼迫他剖开伤口,而是共同面对危险的允许。
“抱歉,束明。”他哑声说,“我很抱歉。”
“这种话就算了吧,”我快忍不住抱头痛哭了,这句话的意思是,‘抱歉,我还是不想让你也卷进来,请让我自己来吧’吗,“倒是告诉我啊!”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有些语无伦次,“我只是……”
同样地不想失去。
正因亲眼目睹父母的死亡,上一刻还在其乐融融的聚餐,只是打开了一扇门,不到几分钟,就会失去一切。
生命如此脆弱,命运又如此无常,任何看似坚固又美满的关系,都会在一瞬间破裂。
所以,当他想要把什么攥在掌心时,才会如此谨慎小心,渴望着真正的永恒。
他不愿意使任何在意之人置身危险,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即使知晓拒绝帮助,会让自己陷入麻烦,也要执着地这样做。
比起畏惧自己的死亡,他更害怕一无所有地活着,回到浑浑噩噩睡去的黑暗中。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会在另一个人眼中,看见与自己相似的恐惧。
[我也给你带来了一样的痛苦吗?]
这才是他手足无措,不断道歉的原因。
因为又被拒绝,我也负气地把脸埋进枕中,企图用弄脏对方枕头的方式排解郁闷。
耳边的碎发被轻轻摩挲,对方的手指插/入发间,像是安抚。
“束明……”
视野被柔软的枕套挡住,看不清身侧人的脸色。
我闷闷地回,“信号不好,挂了。”
“那我留言可以吗?”
“……可以。”
十五年前的一个夜晚,由于长子诸伏高明在外参与夏令营,诸伏家仅有诸伏夫妇,幼子诸伏景光在。
晚上七点,一家人如往常一样用着晚餐,门铃声突然响起,开门的父亲与对方发生争执,母亲前去察看,很快惊慌返回,让幼子躲藏在墙柜中。
母亲与来访者的争吵声很快消失,浓烈的血腥味传来。
在轻柔的哼歌声中,陌生的男人将诸伏夫妇浑身鲜血的尸/体拖行到柜前。
他手中的刀还在滴血,却温柔地呼唤着一个小女孩的名字。
血液嘀嗒而落,藏身柜中,年仅七岁的诸伏景光目睹这一切,于巨大的刺激中昏睡过去,直到第二天,被归家的长兄叫醒。
他在打击中忘记了一些记忆,短暂地患上失语,直到被接入东京亲戚家,遇见了年幼的降谷零。
那一夜无数次在梦魇中重启,狭小黑暗的墙柜,缝隙外双亲的尸体,浓烈的血腥气,以及凶手身上——高脚杯状的刺青。
诸伏景光本来以为袒露这一切时,他会非常失态,但叙述到最后,才发现即使胸腔中依然能感受到那种刻骨的仇恨,他却前所未有的冷静。
“我隐隐能感觉……那个男人或许从未离开,并且已经再次出现在我身边。”
这种预感来自本能对危险的感知,也有不断发现遇见的人中,身上有那种刺青时,产生的宿命般的直觉。
相比于一开始在资料室搜寻报道时的急切与愤怒,此时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平静感。
不是释然,而是蛰伏,他不得不将自己想象成狩猎者,逼迫自己在面对与过去有关的因素时保持镇定。
“虽然我知道,之前我一定没做好,”诸伏景光自嘲,“大家好像都有所察觉。”
不止是束明,松田、萩原、班长,都有过在他失态时欲言又止的时刻,只是大概都被零劝住了。
他知道或许好友们都在等待他,但依然不想说出口。
……等到一切都解决的那天……一定会好好诉说。
是这样想的。
听他说话的人,不知不觉把头抬了起来,还挂着红眼圈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我……”才刚开口,对方就痛哭出声,“对不起!”
“小的时候……对你说了那样的话,”佐藤又把头埋了回去,声音颤抖,“说什么想要那种设定。”
“你也说了是小的时候,那时你也还是小学生吧。”诸伏景光尝试把他的脸抬起来,但失败了。
难道是小学生,这么做就不过分了吗?
佐藤忽然理解了追妻火葬场男主角的感受——那种悔恨。
甚至想回到过去给自己一拳。
想必火葬场文学里,对女主角口出恶言的男主,追悔莫及时也是这么想的。
十三岁时,佐藤第一次理解了所谓身遭不幸的“时髦设定”,对于亲历者而言,是何等的痛苦,所以才会匆忙地闯入诸伏景光的卧室道歉。
那时许下的承诺,“去做让你也感到幸福的事”,现在想想,其实相当虚浮。
说出了这样的话……结果现在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何况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起码要……做点什么才行。
“……”
诸伏景光本来还想尝试一下,没想到对方说完那句话,忽然把头抬起来,撩起衣角粗鲁地擦了擦眼睛。
“我冷静了。”
“这、这么快吗?”
好让人意外。
“是的,因为哄人也是很累的事,所以就不让你反过来安慰我了。”
佐藤束明从床上直起身,跨过他抽了几张纸巾擤鼻涕,再擦干净脸才躺回来。
“你可以侧过身吗?景光。”
虽然不明就里,诸伏景光还是照做。
对方也侧身朝向他,以面对面的姿势,揽住了他的腰,在他因茫然而惊讶的目光中,贴近相拥。
额上猝不及防被柔软的嘴唇贴了一下,又迅速分离。
“你……不回去吗?”
虽然明知道只是一个晚安吻,心跳还是在那一刻漏了一拍,被亲吻的位置似乎也在发烫。
而且现在未免也……太近了。
即使已经清楚自己还是过分在意着对方,主动退让到友情之后的决定却没有半分更改。
所以最理智的做法,是坚持在“朋友”的界限里,绝不越雷池半步。
可是朋友的身份……本来就如此亲密又亲近,以至于他时不时保持距离的刻意举动,反而显得奇怪。
况且,只要那个人意识不到,只要意识不到这些,就会不断要求靠近。
而他,一定会在拒绝之后……无法克制地放纵。
——就像现在这样。
“但现在想和你待在一起,可以吗?”
心中仍在长长叹息,他听见自己清晰的答复。
“好。”
萩原那天开着的那辆车是佐藤正义的,对于小明来说,就是小时候很宠溺自己的叔叔因为车祸GG以后,曾经经常坐着的车再也没有人开了。
有一天他又看到了那辆车,上面坐着他的朋友,正在飞跃一座断桥,只要差一点够不上对岸,就会跌落至死——还是死于车祸。
所以他当时很惊恐,车落地没事了,他也吓哭了,才会用手盖着眼睛,让司机载自己走。
*佐藤小时候想要的初始设定:孤儿。
后来知道景光就是,所以小说里所有角色,都避开了身世,而是改成了被拐子带走。
但是说过的话泼出的水……虽然13章爬窗时道过歉,但性质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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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哲理与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