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所谓的帮他烧水是,傅誉之刷锅,傅誉之提水,傅誉之砍柴,傅誉之烧火。
烧水是不可能烧水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烧水。
给一男的烧洗澡水,她不要面子的吗。
杭有枝坐在灶台边的矮桌上,腿一荡一荡的,双手撑在桌沿上,指挥傅誉之烧火。
“看你砍竹子挺利索的,怎么烧个火都不会。”
“火没烧起来,你柴放的太多了,赶紧拨一下。”
“灶里已经没火了,再拨也拨不着,你快点个竹叶引一下。”
忙活了半天,灶中明明灭灭,不光火没烧着,还搞了一屋子烟。
灶中的竹柴被拨得七零八落,焦黑的边缘还在往上冒着烟。
傅誉之坐在灶前,看着灶中黑绿混合的一团,眉头微微皱着,耐着性子拿着火钳,往里面夹着刚点着的竹叶,平生第一次生出挫败感来。
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区区烧火难倒。
毕竟,他没烧过,他也不会。
这感觉,就很不好。
火燎的竹叶塞了进去,“轰”的一下,火点着了。
然后下一秒,熄了。
他眼中映照着的火光,只一秒,也熄了。
傅誉之抿了下唇,盯着黑洞洞的灶,面无表情了半天。
杭有枝在一旁看半天,坐不住了。
她都这样教了,就差手把手将他抵在灶前点火了,结果还是没烧着。
更离谱的是,刚刚明明就烧起来了,怎么三秒都没撑住又熄了。
她感觉傅誉之可能是与火无缘,就是把火炫他手里,他也烧不着……
算了,还是得她亲自出马。
面子是什么,不要了。
杭有枝双脚点地,快步走了过去。
“起开。”
傅誉之仰起头看了她一眼,迅速把位置让了出来。
杭有枝坐下,提起火钳,往灶里捅了几下。
下一秒,火来,火从四面八方来。
火,熊熊大火。
杭有枝望着高涨盛然的火焰,转头看向傅誉之,感觉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得意过。
看见没,同样是烧火,我烧火和你烧火。
就是说,我只需要略微出手……
火光源源不绝,打在少年脸上,染上炽热的温暖与柔和。
傅誉之站在原地看着她,唇微微抿着,长睫在暖光下扑闪扑闪的,整个人都透着不开心,高高束起的头发好像也垂的更低了。
杭有枝看着傅誉之的样子,感觉有点好笑,不经意就扬起了眼。
就还,挺可爱的,好想调戏。
锅底开始冒起气泡,杭有枝眼看任务差不多完成了,就打算回去继续编竹篮。
杭有枝收了收心神,起身把位置让给傅誉之,笑着问道:“放柴会吧?就是把柴往灶里放。”
傅誉之听了,更不开心了,脸一冷,就要侧身越过杭有枝,坐下继续烧火。
却被杭有枝叫住了。
“等等。”
傅誉之转过头,然后就看到。
杭有枝踮起脚,身子前倾着,慢慢凑近,皎好的面颊在他眼中迅速放大,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也变得异常明耀。
眼眸与眼眸的距离,鼻尖与鼻尖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很近。
那一刻,傅誉之感觉心在狂跳,一种难言的情绪在升起,目光也灼灼。
然后下一秒,她伸出指尖,在他眼底,轻轻划了一下。
几乎是一闪而过,就迅速抽身,站回原地。
傅誉之睫毛轻颤了一下,再次掀起眼,恢复了眸中的清明,平静而温和。
杭有枝站在他眼前,勾着唇,笑容十分澈然,语气也平和。
“刚刚你脸上蹭到灰了,现在,我帮你擦下来了。”
傅誉之看着杭有枝闪亮的眼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只觉得心乱如麻。
杭有枝撩完人,见傅誉之呆在原地,感觉傅誉之更可爱了,颇为留恋地多看了两秒,才缓缓开口。
“你好好烧火,我走啦!”
然后也没等傅誉之做出反应,直接意满离,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誉之站在原地,看着杭有枝离去的方向,很久,才微微扬起眼,笑了一下。
接着带着满眼的柔和,转过身继续烧火。
……
灶房窗外,扶峰和羽京早就换了一处屋顶蹲点。
羽京几个时辰的功夫,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个千里望,趴屋顶上跟扶峰一起实时观看傅誉之单向恋爱日常。
两人看到刚刚那一幕,都十分骇然。
“我去,亲上了!”扶峰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看杭有枝离开傅誉之待在原地,没什么看头了,连忙掏出小本本要记上,边记还边颇为欣慰地笑着感叹,“不愧是少爷,进展这么快!”
羽京从镜筒处抬起头,转头看着扶峰,像看傻子一样。
然后,他就看见扶峰埋头在小本本上写下了两行字。
【相识不过数天,少爷甚得杭姑娘心悦。】
【傍晚,厨房,杭姑娘亲了少爷一下。】
羽京瞬间瞳孔放大,实在忍不住了,一把子按住了扶峰的笔,皱眉提醒道:“别乱写!”
扶峰转过头:“?”
看到羽京一脸不想说话的样子,扶峰连忙辩解,“当然要记录啊!少爷又不是天天谈恋爱!”
扶峰把小本本合上收进怀里,又道:“再说了,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既能采风又能看少爷谈恋爱,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虽说傅誉之是给他放了假,但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从七岁起就跟着傅誉之,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在这日夜守着,也放心些。
羽京觉得扶峰不光对采风的理解有问题,还有眼疾,很无奈地皱起了眉,“我又不是说这个,你记录总要讲点根据吧,你哪只眼睛看见亲了啊?”
“况且,我看主子应该是单相思,这个杭姑娘,根本不上心!”羽京越说越觉得火大,抽出扇子来扇风,试图心平气和。
扶峰望着厨房的那扇窗,摸着头仔细回想着,“可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啊,刚刚两个人的脸,明明就碰了一下。”
羽京颇为无语,“一秒钟也算?”
扶峰:“嗯……怎么不算呢?”
“……”
打一架吧。羽京内心就这一个想法。
但他好像又,打不过……就……
羽京快气炸了。
然后,羽京又看见扶峰抬起头,对他犹豫道:“你这么怀疑,要不,你去问问?”
“???”
不是,我怎么没发现,你小子还这么心机呢?
羽京脸一拉,立马推诿,“我不去。你去吧,你跟主子从小长到大,主子应该舍不得打死你。”
扶峰撑着下巴,低下眼思索了片刻。
说实话,他也不太确定,毕竟距离隔得远,难免角度有偏差。
但是这个答案,对他又很重要,感觉今天不搞个清楚,晚饭都吃不下了。
还有什么比磕CP没磕明白更令人抓心挠肝的?
于是随口说了句。
“也不是不行。”
羽京:“!!!”
我承认我之前对你的声音有点大,你小子是真能处,有问题是真敢去问。
解决完这个问题,羽京又想到那个决然离去的背影,于是问道:“这个杭姑娘,是个什么来历啊?怎么会认识主子?”
“我稍微打听了一下,是这听竹村的一处农户女,家中很是穷困。”扶峰抬起眼,又推量了一会儿,“至于少爷,我猜着是少爷那夜受了伤,被这杭姑娘捡了回去。”
毕竟衣服都换了,他们那几日在林子里到处找也没找到。
“也算是有救命之恩了。”扶峰点了点头,总结着。
羽京听了,十分嫌弃,“这也太老土了吧。”
美救英雄,以身相许,京城的话本子早八百年就不这么写了。
但转念一想,第一次见主子对一姑娘这么上心,瞧那站门口望半天的,都快成望妻石了。
他是受过他提携之恩的人,自然也不愿意看他为情所困,算了,还是得他亲自出马。
……
屋内。
“你慢慢洗,等下吃饭了叫你!”
杭有枝把傅誉之安置好,就带上门走了。
哐——
关门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没一会儿便无影无踪。
房间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水汽在默默氤氲着。
傅誉之抬袖站在浴桶前,看着水中不断飘起的热气,有片刻出神。
说实话,他几乎不洗热水澡。
当年去到九清峰时,便只有后山的山泉可以沐浴,他起初还不适应,觉得那几个老头子真是修道把脑子修坏了,还要拉他受这罪。
但七年寒雪,终岁无夏,渐渐的,也习惯了,甚至还喜欢上了那种感觉,就像是,每日都冷却一次,时间就可以在他身上冻结,他对家的思念永不停止,然后阿爹、阿娘和阿姐,也就还在他身边。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他以为。
当他再次回到家时,阿爹和阿娘给他生了个新妹妹,叫傅圆圆,粉雕玉琢的一只,千娇万宠还来不及,又怎会像他一样,年仅五岁,就被送去九清峰那种苦寒之地。
一向疼爱他的阿姐,也给他添了个小侄子,有了新的疼爱对象。
所以,一直停在过去思念的,只有他自己。
后来在漠北的三年,他每天都想洗去身上的沙尘和血污,也只有夜晚,饮马苏里湖边,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偶尔飘来几点芦花,繁星在天幕无声闪烁,他才会觉得,他还能如以往般风清月霁。
苏里湖畔的水是清澈的碧蓝色,湖底有些光滑的小石头,然后他身上的尘和血,随着微微波动的水流,只片刻,就无迹可寻。
秋冬时节的苏里湖,水会很凉,比九清峰上的还凉,然后他的心,也变得无波无澜,他的剑,更是愈发锋利。
只是,手中之剑,不是为了惩奸除恶,而是为了除去所有与他作对的人。
京城的四季繁盛不绝,熙熙攘攘,长宁街末的摄政王府终年霜雪,来去匆匆。
这两年里,他除掉了很多人,不是紫衣金冠,掀帘入轿,在前去议事的路上,就是黑衣夜行,提剑映血,干着杀人的勾当。
他已经不再需要洗去尘和血,只嫌风不够烈,剑不够快。
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日常,寒凉濯身,拂衣了去,一夜清明,第二天太阳升起,他又是那个的权倾朝野大林摄政王。
薛明泽总说他太心软,但其实,薛明泽才是心软的那个。
十二年,他早已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人。
但此刻,他感受着从水中源源不断散发出的热,也想对自己心软。
傅誉之提起衣袖,将指尖触到水中。
水有一点点烫,他的指尖变得微微发红,但突然间,他很喜欢这种滚热的感觉,忍不住又把手全部伸了进去,拂了拂水面,激起一阵清亮的声响。
他不自觉地,就弯起了眼角。
待解开衣发,将身子全部泡到水中,他就感觉,他被温暖,包围了。
傅誉之靠在浴桶中,静静地闭着双眼,脑子被完全放空,疲惫被渐渐消解,内心也渐渐柔软了起来。
也许是许久都没有过这么放松的时刻,于是他泡着泡着就……
睡着了。
等到他再次醒来,是被吵醒的。
咚咚咚——
“傅誉之。”
“傅誉之,你在吗?我来给你送衣服了!”
“傅誉之,你怎么不说话啊?再不说话我就自己进来啦!”
接着,“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了。
傅誉之被吵醒,皱眉转过头。
是杭有枝。
九清峰上的霜雪终岁不停,但总有人,从很久很久以前都在爱他,在以后至生命尽头都会爱他。
所以,好或不好,都没关系,我会永远爱我的崽崽
毕竟,自己磕不到才是最亏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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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面子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