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知意不得不停下,成禄很有眼力见,给南胤穿好衣裳,便挥手让人送来一只青花缠枝莲石榴瓶和剪刀。
南胤仰了仰光洁的下巴,示意她干活。
知意默默叹息,无可奈何地放下花,拿起剪刀把枝桠修剪好,一枝一枝的插入花瓶里。
南胤脸上有了笑容,就在窗下坐着,随手拿了一本书翻阅。
殿中脂粉的香气散了许多,萦绕在鼻尖的只有菊花淡然的芬芳。
南胤翻了两页,抬头看着知意摆弄着菊花,随口问:“知意姐姐,年岁几何了?”
知意剪了一枝金丝菊,知道他是明知故问,还是应了他的问题:“回皇上,奴婢十八了。”
皇帝沉吟片刻:“十八……嗯,大我三岁。”
知意说没有:“您二月里的生辰,奴婢大不了您三岁。”
南胤笑意浓浓,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闪过微光。
“知意姐姐。”他放下书唤她一声:“你想出宫吗?”
知意‘咔嚓’剪掉了半截花枝,插上最后一枝菊花,回过身来,正色道:“奴婢无亲无故,只想一辈子伺候太妃娘娘,并不想出宫。”
说完想了想,又接上一句:“皇上,您以后可不能再叫奴婢姐姐了,您的姐姐是长公主殿下,奴婢一个微末宫女,担不得如此您如此称呼。”
皇帝撑着手掌半倚在案桌上,五官轮廓有了清晰的弧度。
半晌他摇头:“我和你也比同那些兄弟姐妹熟悉些,咱们好歹是总角之交,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情分。”
先帝子嗣稀薄,膝下统共三子两女,可惜长大成人的,只有南胤这个太子和两位公主。
大公主明敬乃先帝淑妃所出,去年出降广安侯,二公主温惠尚在闺中,可怜天家皇室血脉传承至今,南胤只余这两个姐妹。
皇室温情本就轻薄,南胤长到十五岁,没有嫡亲的兄弟扶持,年少登基,仅靠先帝留下的几位辅政大臣,才能安坐帝位。
如今后宫空虚,各世家适龄女子待字闺中,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入宫为妃。
于公于私,于前朝于后宫,南胤都不会拒绝,知意想起太妃先前说的那些话,忍不住道:“深宫寂寞,皇上身处世间之巅,也难免会心生孤独,不过等您有了皇后,有了妃嫔,宫里就会热闹起来了。再等两年您膝下有了皇子公主,儿女绕膝,子嗣繁荣,便不会觉得忧愁了。”
日头升过金碧辉煌的的宫阁,南胤背对着光,面容模糊不清,身形仍显清瘦单薄。
知意没等到他回应,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心里正惶恐着,才听他略沙哑的声音响起:“你说的对……”
知意七上八下,也不知为何会从他身上看出一股克制的忧伤来。
但皇帝好歹松了口,次日要立后的旨意便由太傅张梁传达到朝堂,京中世家中年满十四至十八岁女子,皆能参选。
既然要选后了,皇后之下自然也有妃嫔,哪怕最后当不了皇后,做个一宫之主的妃位嫔位娘娘也不差。
适龄女子入了册,自然有定额,能进宫的人,更是个中佼佼者。
礼部好多年冷冷清清无事可做,现在干起活来格外迅速,仅仅三日,就把完整的名单呈到了皇帝面前。
南胤从头至尾扫了一遍,在册名单里共有三十六人,八字、出身皆完整列在名字后面。
太傅张梁道:“按历代规矩,中宫皇后当性行温良、淑慎柔顺,出身太低不足以彰显皇室风范。皇上相看时,可将四品以下世家千金剔除,将来充盈后宫也无不可。”
南胤手上拿着那厚厚一叠册子,沉吟片刻,脸上浮现温和的笑意:“朕似乎记得,老师的女儿也适龄在册,不知是哪个?”
张梁目光一动,垂首道:“册上第一列第一个便是。”
“张梓潼……”皇帝挑了挑眉,合上册子,笑意吟吟:“是个好名字!想来人如其人,也有老师风骨。”
张梁脸上闪过得意之色,边上杜雍附和道:“臣见过张小姐几次,当真是知书达礼、温文柔嘉,将来若是入主中宫,也算成全一门金玉良缘。”
南惊玉负手站在一旁,笑而不语。
南胤悠悠道:“老师的女儿,总是不同的……”
“皇上谬赞。”张梁纵横朝堂二十余年,皇帝此言带着些许似是而非的含义,心头一动,溢美之词信手拈来:“臣得先皇看中,能为太子之师,扶持皇上登基,乃是三生有幸,如今忝居辅政大臣之位,更是心中惶恐。先皇遗命,常感叹膝下子嗣单薄,要臣看着皇上立后封妃,儿女成群,臣不敢不从!”
宝座上的人起身,虚扶了他一把:“老师的心意,朕自然知晓,你放心吧,朕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恩师。”
殿里的人悉数退去,南胤就留下了南惊玉一人,康郡王扭着脖子看着殿外乌泱泱的人散去,啧啧道:“太傅大人昂首阔步,神气得很呢!”
南胤坐回椅子上,蹙眉不语。
康郡王是先帝堂兄弟,出了名的话多难缠,南胤不想听他胡说八道,偏偏南惊玉喋喋不休的说:“瞧太傅这模样,想来是觉得自己一定能当国丈了。”
“皇叔你就别提他了……”南胤伸手揉着眉心,有些烦躁,呼吸沉重,冷不防嗅见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香,抬眸搜寻了一下,才发现是不远处案桌上一簇艳丽的晚菊,绚烂绽放。
这个季节已经没什么花可赏,萧索的秋冬时节忽见亮眼春光,让人颇有几分讶异。
南惊玉看着他怔愣的神色,心下狐疑:“皇上,您瞧什么呢?”
成禄是很有眼力见的,看到南胤的目光,立刻道:“皇上,这是知意姑娘亲自去花房挑的,说摆在这里多看一眼,心里也要舒坦些。”
南惊玉插着袖子,嗬哟了一声:“这宫里花房培育的花可越来越好看了,皇上要不把这两盆赏我?”
南胤斜睨他一眼,鄙夷地哼了哼:“皇叔一把年纪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连一盆花都想要?”
康郡王顿时炸毛了:“什么一把年纪!我今年才二十八!”
皇帝龇牙,毫不客气地戳他痛处:“长了我十三岁呢。”
南惊玉不怀好意的笑起来,踱步过去,幽幽道:“有时候年纪小,并不是什么值得欢喜的事。皇上十五了,尝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啊?这男女间的乐事啊,可是能**蚀骨,万寿无疆的……”
南胤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冷漠的转头脑袋,南惊玉得意极了,一个劲儿的撺掇他:“我今儿在门口瞧见两个宫女,如花似玉的,日日在跟前伺候,皇上您没有别的想法?”
他斜斜看过来:“你怎么知道?”
南惊玉似笑非笑,压着嗓子说:“您起居注不还是空白的吗?”
然后险些遭到南胤一顿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