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眼看时间要迈向六点,赵止曳飞速拉好拉链,随手抓起一瓶香水对着头顶猛喷,一边扒拉头发往楼下冲。
刚刚在沙发上扣手坐定,就听楼上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搓了搓手背总觉得哪儿不对,翘起一只脚后终于感觉剧烈的心跳平复几分。深吸一口气,坐等裘知遇下来。
他又换上了那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正装,经过等在楼梯口的龚姨时顺手接过准备好的报纸,松了松领带。
走到沙发近前,他突然停下。
赵止曳以为他终于发现自己,特意正了正身准备开场。
结果这厮完全没有看过来的意思,而是转头望向身后的楼梯,眉眼微蹙明显有点疑惑。
赵止曳跟着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名堂也就收回视线。
正要开口,裘知遇忽然问龚姨:“她一直没下来吗?”
龚姨下意识朝沙发看过来,多少有点懵。
赵止曳终于反应过来:“老公,你是在等我吗?”
裘知遇闻声转过来,下一秒眼神凝滞。
他打量着她身上的黑色礼服,慢慢皱眉:“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
当然是因为要送你离开啊。
赵止曳暗自吐槽,起身的时候又笑得异常开朗。
“龚姨,我想和老公单独道个别,你们等会儿行吗?”她先支走其他人,再慢条斯理来到裘知遇跟前,打开手在原地转了转,自我欣赏了一会儿才停下。
“和平时确实不太一样。”她仰头直视他的眼睛,笑问,“但你不觉得,我穿黑色真的很好看吗?老公?”
她背着手倾身晃肩,艳蜜色的唇离他不过半臂的距离。
裘知遇垂眸,眼神无意落在她被勒成蜜桃形的领口,似乎被色差对比强烈的黑白灼伤了,下意识撇开视线深吸了口气。
“咳咳……”
然后就被她头顶过于浓重的香味呛出声,往后退了半步。
赵止曳欣赏着他难得一见的狼狈,已经完全不记得身上的舔狗人设。
“这点委屈都受不了,你还真是龟毛得厉害。”她唇笑眼不笑,借题把憋了很久的闷气挂在脸上。
这一反常态的攻击性看得裘知遇愈发迷惑:“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赵止曳还想再阴阳他一会儿,但唯恐搅乱他今天出门的计划,见好就收。
“开个玩笑。”
“哎呀,你领口怎么有脏东西?”
她主动想帮他捻下来。
裘知遇抬手阻挡,却被她一巴掌拍回去。
“哦,原来是猫毛啊。”她按住他的肩膀,从他衬衫领口摘下一撮蓝灰色的毛。
“不用了,我自己来。”裘知遇抗拒。
“让我来,我还是第一次替你整理衣领呢。”
【可惜了,也是最后一次。】
似乎被她说动了,裘知遇突然停止了挣扎,甚至微微上前一步,放松肩膀方便她动作。
赵止曳暗自点头。
【这才对了嘛。】
【人总要走得体面一点。】
她一根根摘着毛,思绪有些飘远,没发现裘知遇正仔细盯着她的脸,一眨不眨。
【不怪我没提醒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
她吹走一撮,继续在他扣子上拉扯。
【别的不说,就看在我硬舔你三年工资不涨一分的份上,我也不可能告诉你你的刹车被人动了手脚。】
扣子底下的轮廓突然紧绷。
赵止曳强迫症犯了:“马上马上,还有一点点。”
她吸了口气,忍不住感叹。
【可惜你明天就看不到美丽的日出了。】
【房子我会卖了,但你留下的钱我会好好用的。】
【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
等到所有的毛摘干净,她压了压他的领子,最后一次仔细打量他的眉眼。
【总之,千言万语汇成两句话。】
【感谢,还有一路好走。】
“好了,可以上路了。”
赵止曳眨眨眼从沉默中回神。
“咕咚。”
裘知遇喉结滚动,声音不知为何有点嘶哑:“上路?”
赵止曳笑着纠正:“我是说……可以出发了。路上注意安全哦老公~”
裘知遇没有动:“你以往都会说一句你会等我回来,今天怎么没说。”
【因为你回不来了啊。】
“因为我也得出门咯。”
裘知遇看着她的脸眼神复杂,良久轻笑了一声。
“行。”
“我走了。”
他随即转身,丝毫不拖泥带水,仿佛刚才的犹疑都是假的。
“哎……”
赵止曳隐约觉得哪儿不对,把人送到门口,感觉自己应该还有话要说,但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目送他逐渐走远。
眼前的背影和记忆中的场面逐渐重合。
她发现裘知遇每次转身的时候,似乎都是这样——
身姿笔挺脚步沉重,仿佛奔赴一场硬仗,没有牵挂,从不回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想让他停下。
“裘知遇!”
那平直宽阔的双肩一松,离开的脚步竟然真的停下了。
“怎么了?”他回头,眼底隐约闪着微光。
赵止曳跟他走出来了几步,蹙着眉神色复杂。
“还有事?”他又问了一句。
“对啊,”她眨眨眼瞬间恢复寻常,笑着招手对他大声道,“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打呢老公!”
裘知遇眼里的光瞬间黯淡无踪。
但他还是弯了弯嘴角跟着抬手,抬到半路似乎意识到有些傻,微微一愣,却也没有收回去,而是弹了弹手背道:“知道了,晚点给你,进去吧。”
车子开走了。
赵止曳迎着夕阳挥手,一直到看不见才收回视线。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并不如预料的那么开心。
也并不是送别系统那样不舍。
就好像……一个陪伴很久的玩偶丢失了,说不上有多重要,只是不习惯而已。
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当然还有钱。
赵止曳轻出了口气,转身回屋。
龚姨正在收拾猫屋。
其他人也和往常一样做着事情,仿佛今天并没有任何不同。
赵止曳留意到桌上有一罐打开的猫罐头,有点惊诧:“哎?蓝点还是皮蛋,谁又偷吃了吗?”
龚姨看了一眼:“哦,那是知遇喂剩下的。”
“明明都快过时间了,还磨磨蹭蹭的喂猫,也没见以前喜欢这些小东西……”
赵止曳隐约听见龚姨在念叨。
“龚姨您说什么?”
“啊,我说该吃晚饭了,您看是照常开饭还是怎么?”
赵止曳转了转手里的罐头:“照常就好了。”
不过是又死了一个老公,没什么好难过的。
不难过。
但是有一点不安。
赵止曳坐在床头看书的时候,总忍不住抽神看闹钟。
时间过了十一点。
照理说,车祸已经发生了才对。
而作为裘太太的她会在第一时间接到噩耗。
但眼看着都要半夜了,却一点动静没有,难不成要一路开到太平洋里去?
换了好几个姿势都没能缓解心里的焦躁。
终于在接近十二点的时候,她披着睡袍下楼。
楼下的灯还亮着。
洗衣房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赵止曳谨慎靠近,看清里头的人影瞬间放松。
“龚姨,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龚姨披着睡衣,正在熨衣服。
“哦,知遇的睡衣忘记烫了。”
“这种事哪儿用得着您亲自动手?早点休息吧。”
“知遇从小就是我带大的,做惯了,其他人做我不放心。”
她说到这儿似乎意识到不该多言,笑容收敛了一点,“太太您怎么也没睡?”
“哦,年纪大了,觉少。”
赵止曳对探听裘家的**没有丝毫兴趣,随口拉了个借口就转身去煮咖啡。
“……”
龚姨有些无语,但也没再多嘴。
赵止曳端着咖啡坐去阅读区,随手取了本书打发时间。等到一整杯咖啡下肚,电话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龚姨抱着叠好的衣服出来,正好看见她从电话上收回视线。
“太太,您在等什么人吗?”
“我在等知遇的电话呢,不用管我。”
死亡通告什么的,怎么不算裘知遇的电话呢?
但这话听在龚姨耳里就成了另一个意思。
她有些愕然,想了想还是开口:“知遇现在多半在飞机上呢,不会来电话了,您不如早些休息。”
赵止曳打了个哈欠,关上书撑在桌沿开始打瞌睡:“嗯嗯,休息……”
龚姨面露纠结,不过一会儿从房间拿了条毛毯出来。
“太太,夜里凉,不回房也至少盖点东西。”
“嗯,盖了盖了……”
龚姨叹了口气,半是不耐半是认命给她盖上。
手刚搭上赵止曳的肩,就听见一声异响——
【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哪儿了,究竟怎么个结果。】
龚姨吓了一跳,看清赵止曳还在昏昏欲睡,又狐疑把手放回她肩膀。
【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不行不行,万一搅乱了事儿可就糟了……】
【再等等,一定会来的。】
她这回听了个真切,看着赵止曳一脸震惊。
“你原来,原来是真心对……”
“嗯?”
赵止曳听见动静睁眼,“龚姨?您还没走吗?”
龚姨躬身替她拢了拢肩上滑落的毯子,张嘴欲言又止。
“龚姨?您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赵止曳一脸懵。
“不是,”龚姨摇了摇头,忽然说起另一件事,“太太对知遇痴心相待,等这次知遇回来,我会如实转告他的。”
“嗯?”
赵止曳更懵了。
她就是瞌睡了一会儿,怎么感觉这人跟转了性一样?
不等她想明白,龚姨又接着说:“下个月初知遇的爷爷贺八十岁寿辰,是您回京北的好机会,等知遇回来,您好好和他说道说道,他会同意的。”
“嗯……嗯?”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到底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她是知道裘知遇回不来,所以开始插旗了?
赵止曳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龚姨是怎么个脑回路。
这个问题一直纠缠到下半夜。
赵止曳半醒半梦睁开眼,总是会想到龚姨慈眉善目的脸,然后一个激灵惊醒,一看电话还是没反应,又浑浑噩噩睡过去。
如此反反复复,一直到天快亮。
六点半。
几乎熬了一整夜没安心合眼的赵止曳终于撑不住,踉踉跄跄回房间睡觉。
她等了一晚上的铃声就是此时响起的。
“叮铃铃——”
赵止曳一愣,瞬间清醒。
世界线收束(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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