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蔷这人,可以说是个学医的天才。
农村出身的她,十五岁之前从没正经上过学,只知道一些常用字和简单的算术。
十五岁这年,为了逃婚,趁夜偷了下聘的彩礼钱跑出家门,从此二十年没回家。
她花了十二年让自己学成了新闻里最厉害的外科医生,在二十七岁这一年生下了段薇,此后八年,勤学苦练,精进医术,挽救了很多病人的性命,为了没钱治病的穷人,自费掏钱给人动手术,成了所有人口中的活菩萨。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么好的一个人会突然下落不明,人间蒸发。
只留下一个年仅八岁的女儿。
段蔷失踪后,她的丈夫以丧偶为名解除了婚姻关系,本打算把女儿送进福利院自生自灭,后来这件事被记者写成文章,再后来,一对善良的夫妇收养了段薇。
不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多少还是有点邪门,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可能是有什么人抓走了段蔷,将她关起来或是已经杀害了,所以警方派了大量人手也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但凶手会是谁呢?
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个好人下死手?
没有人知道答案。
宋平把段蔷的身份告诉林之清的时候,才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段薇这名字这么耳熟,就是因为当初在学校看过西陵的一些未结案件,其中一个就是段蔷的失踪案,里面就有提到她的女儿段薇。
至于段蔷的那些过去,在报纸新闻里都有提到过,林之清觉得段蔷眼熟,也是因为曾经在未结案件的案宗里见过这人的照片。
而她告诉季星辰的那些往事,却是来自段蔷曾经的同事口中。
那人还说了这么句话:“那事儿发生之前,大概一个星期的样子,她看起来一直都心神不宁的,好像遇到了什么事,我当时还问过她,可她什么也没说。”
林之清又问了其他人,得到的答案都差不多,在事发前,段蔷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
季星辰忽然放下筷子:“从你的描述来看,这个段蔷应该是个有责任心的人,这样的人多半不会随随便便玩失踪,既然好几个同事都曾感觉到她像是遇到了什么事,或许那件事,就是她失踪的真正原因。”
“嘶——”林之清吸了口气。
道理她是知道的,但二十年前的案子要怎么查呢?
别说二十年前,就是十年前的案子,她就已经费了不少功夫了,也还是没查出来什么关键线索,现在要查更远的案子,她一时间还真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该从何入手。
她回忆着在医院里打听来的那些事,低声道:“还有一点刚才忘了说。”
“段蔷失踪当天,回家的路线跟平时不太一样。”
也许是为了说得更清楚一点,林之清一边说一边用筷子沾了茶水在桌上画:“你看啊,她平时回家是这么一条路线,但那天却绕了路,在路上耽误了时间,也就没有按照平时的时间点到家,案发后,警方派了很多人在这条路上寻找段蔷的踪迹,但全都一无所获。”
季星辰咽下了最后一口烤茄子:“就像你刚才说的人间蒸发一样?”
“没错,”林之清的筷子突然在那条路线的头尾点了一下,“这条路两边都有摄像头,不过因为画质模糊,也可能存在疏忽,但按照当时参与调查的人数来看,这种疏忽的概率不大,调查记录里也写明了监控只拍到了段蔷进入那条街的画面,却没有拍到离开的画面。”
季星辰伸出食指,在那条线中间横着划了一笔:“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条街中间应该有条巷子,那条巷子也查过了?”
林之清语气严肃起来:“怪就怪在这里,这条巷子也有摄像头,却跟出口一样,什么也没拍到。”
“是什么也没拍到,还是拍到了警方没认出来?”季星辰说。
林之清一愣:“你的意思是,段蔷的失踪,可能是她自己提前预谋好的?”
“不,也可能是别人预谋好的。”季星辰说。
“凶手?”
季星辰点点头:“如果凶手真的存在,那么一定是对那片地方非常熟悉的人。”
林之清忽然皱眉,话锋一转:“你怎么会知道那里有条巷子?”
就连作为西陵本地人的她都是在查了地图之后才知道的。
季星辰顿了顿,说:“以前去过。”
林之清还是疑惑:“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你不知道西陵有多大,要找一个人有多难,也不知道同一条街要来回走上多少遍,才能把路线无意识记在脑子里,但我知道。
我知道那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
林之清撇撇嘴:“神神秘秘的。”
又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查到段蔷失踪的真正原因,只有这样或许才能知道,段薇为什么要跟踪你。”
季星辰没有应声,林之清能看出来,她心里有事。
“怎么了,这副表情?”她问。
季星辰:“一定要查吗?”
林之清挑眉:“难道你不想知道原因?”
“如果我说不想,你就不查了?”季星辰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
林之清更确定她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了,沉吟片刻才说:“我曾经见过一个案子,一个男人跟踪另一个男人,被跟踪的这个男人报了好几次警,因为没有发生实质性伤害,所以没办法立案,后来没几天,这个男人惨死家中,凶手就是一直尾随跟踪的那个男人。”
“你知道凶手后来告诉警察,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吗?”
季星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警察一味的放任,助长了他的胆量,最终导致他犯下了更大的恶行。”
“段薇就相当于那个责怪警察没有早点阻止他的凶手,你应该明白,就算现在坐在我面前的人不是你季星辰,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我也会想办法查清楚这背后的原因。”
季星辰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许久,移开目光,低声道:“随便你。”
林之清笑了笑:“原来你这么听劝啊。”
“你可以查,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季星辰重新将目光投向她,语气认真严肃:“调查过程,我要全程参与。”
她话音落下的一瞬,烧烤摊的塑料棚外,站在阴影里的段薇缓缓垂下眼眸,勾起了唇角。
***
回到段薇家,季星辰装作没事人一样进了自己卧室。
林之清让她搬出去,她没同意,认为只有待在段薇身边,才能时刻预防她做出什么可疑的举动。
以防万一,林之清也要跟进来一起住,并且主动要求睡沙发,但季星辰跟她僵持了半天还是把她叫进来了。
“你干嘛?”林之清感觉后脑勺痒痒的,一转头,就见季星辰拿着碘伏打算给她消毒的样子。
“你是准备感染了再去住院吗?”季星辰冷着脸说。
林之清犹豫着把头伸过去:“那你……轻点啊。”
“轻点?”季星辰冷笑一声,一下就揭开了包在外面的纱布,痛得林之清“嘶”了一声,立刻咬紧了牙关。
“我还以为林队长的脑袋是铁打的,不怕痛。”
叫你当时不知道躲,活该。
林之清哼了一声:“你这叫公报私仇。”
季星辰手一顿,忽然放轻了动作,没再说话,在台灯的暖光中,帮林之清重新包扎好了。
因为隔墙有耳,所以两人没有继续讨论接下来的行动,索性关了灯早点睡觉,季星辰习惯背过身去,见她转身,林之清便贴了过去,伸手穿过她的胳膊,想抱。
季星辰低声警告:“不睡就出去。”
林之清把手缩了回来,缩回来的同时小声嘀咕:“可我抱着你才睡得着。”
季星辰皱着眉叹了口气,把那只手拉了回来:“别乱动。”
林之清一下就乐了,凑到她后背肩头位置拱了两下。
房间里静了几秒,季星辰忽然问道:“你晚上会做噩梦吗?”
林之清睁开眼:“噩梦倒是不常做,就是单纯睡不着而已。”
季星辰放心地合上眼:“那大概是因为你还不够累。”
“也许吧。”林之清说。
次日一早,林之清把季星辰送到了咖啡店才往市局赶。
季星辰原本以为话说开了之后,段薇会有所行动,但奇怪的是,这人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充分发挥八卦精神,一个上午嘴都没停过。
店员偷偷来问她,是不是跟老板吵架了。
季星辰嗯了一声,段薇就突然冒出来否认:“谁吵架了,我们好着呢!”
可段薇看起来越是正常,季星辰就越觉得她心里在憋着什么坏,于是连午休都去办公室里盯着她。
段薇赶了好几次,实在无可奈何,说:“我保证不会对你的亲亲小青梅做什么,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季星辰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直勾勾地盯着她:“她有名字。”
“你至于这么防着我么?”
季星辰:“至于。”
段薇:“……”
“在你没有告诉我原因之前,我会一直盯着你。”
段薇:“那你就一直盯着我吧,看看能不能盯出朵花来。”
这边季星辰当起了明面上的卧底,林之清那边也将段薇的事告诉了张晓。
张晓听完前因后果,撑着下巴思考许久才问:“季星辰怎么说?”
林之清理直气壮:“我没问。”
“为什么不问?”张晓说,“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是吧?”
“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我不想逼她。”
“……”
张晓闷声看着她,知道这人就是个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的性格,原本让她开口问,就是想的她们两人之间关系更为亲近,季星辰要是能说出真相,她们也不必耗费时间精力继续查下去了。
既然季星辰这条路是走不通了,那她只能像林之清说的,先从这个段薇身上入手了。
又是一阵沉默,张晓问道:“大过年的挖坟,好像有点不太道德,咱们当警察的不能知法犯法,要不……你去问问苏法医那边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在不挖坟的情况下验出DNA?”
“就是取个样本,挖了填回去不就行了,这么麻烦……”
“你别搞啊!”张晓一拍桌子,想到之前她差点开枪打死嫌疑人的事就头痛,无奈摆摆手,“赶快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