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心记 第134章 第二十三章

叶承瑾很快又去请了太医院的太医过来，还一请请了两位。

沈三娘精神不济，勉强吃过药后已经睡了。

太医们把过脉，看过气色，又问过平日里的症状，便去了厅中商量。

“这是我开的药方。”

白芷恭敬的将手上的药方递了过去，“还请两位先生指教。”

医者也需互相研讨，才能更好的救治病人。

“世子妃，指教倒不敢当。”

年长些的孙太医躬身接过，恭维道，“早就听说世子妃医术高超，今日能有幸与世子妃一同看诊，也算得上是老夫的荣幸了。”

“先生谬赞了。”

白芷只说了这一句，却并没有称赞回去，于是场面就有些尴尬。

幸而此时三娘的病情要紧，孙太医也是医者，拿了药方便仔细查看过去，越看眼里赞许的神色越重，再看向白芷时，眼里已不再只有恭维，而带上了赞同和佩服之色。

只是，三娘毕竟病的太重，偏又处于孕期，这药方虽好，却很难真正救下三娘的命。

孙太医和他的同伴低声讨论了几句，然后看向白芷，虚心求教道:“世子妃，恕老夫冒昧问一句，陈大夫可曾给出意见？”

“知白今日要看诊。”

白芷摇头，看向一旁沉默的等着太医回复的叶承琅，很快道，“我明日便会请他过来。”

孙太医便也看向叶承琅，回道:“靖海公，尊夫人病情过重，下官不才，暂无根治之法，如今只能勉强以汤药续命，只是……”他说的沉痛而委婉，“此法亦非长久之计呀……”

叶承琅许久没有说话，好半天才看向白芷，哑声道:“嫂子，你说呢？”

白芷说不出口。

她还没有想到办法，能够救得了三娘。

叶承琅看懂了她的眼神，又看向那两个请来的太医，可他们都低下了头去不敢看他，于是他的眼里慢慢浸上了绝望。

“那陈大夫呢？”

叶承瑾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执拗的求一分希望，“京中人人都说陈大夫是神医，他一定有办法的，对吧？”

三人都是医者，人人心里都如明镜，纵然陈知白神医在世，也很难救的了如今的三娘。

可叶承琅的眼神太绝望太悲伤，孙太医实在不忍，接话道:“以陈大夫的医术，或许真的能有一丝希望。”

“有希望就行。”

叶承琅眼里的绝望慢慢褪去，转成了疯狂的期冀与希望，喃喃重复道，“有希望就好。”

“二弟，你去照顾弟妹吧。”

白芷轻声说，“你放心，知白我会请过来。”

“如今当务之急，是弟妹的病要怎么治。”她提醒道，“你在这，我没办法和先生们商量。”

“我这就去。”

叶承琅这才反应过来，先行回了房间，留他们商量。

只是，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一个好的结果。

孙太医叹着气道:“世子妃，沈夫人怕是救不下来了。如今看来，咱们或许只能想法子，看看能否保住她腹中的孩子。”

“也很难。”他的同伴在一旁摇着头，“沈夫人如今身体太虚弱，孩子就算勉强在她腹中存活，也很难生下来。”

这些事，白芷何尝不知道。

“如果……”

白芷看向他们，“剖腹取子呢？”

这几个字，白芷说的很艰难。

两位太医很是震惊，但震惊过后，却很快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不行。”孙太医思考过后，摇头否决了这个建议，“胎儿本就先天不足，又被药物所伤，孕妇一旦死亡，也会很快胎死腹中。就算剖腹的动作再快，孩子也很难存活。”

“可如果孕妇没有死亡呢？”

白芷一字一句，说的艰涩，却很坚决，“如果孕妇活着的时候剖腹取子，孩子是有可能活着的，对吧？”

这一次，两位太医沉默了更久。

终于，孙太医点头道:“是有可能。”

“这对沈夫人太残忍了。”

另一个太医道，“而且，沈夫人怀孕尚不到七个月，这么小的孩子，就算取出来，也活不下来。”

“只要孩子取出来了，弟妹……”

白芷的声音很轻，是在问他们，也是在问自己，“……也还是有可能活下来的，有这个可能的，是不是？”

会有这个可能吗？

两位太医面面相觑，他们从未想过。

可他们仔细想了想，都是坚决摇头，认为绝不会有这种可能。

但陈知白说，有这个可能。

翌日，白芷便强拉着陈知白去了康王府，给三娘看诊。

诊治过后，陈知白只问了一句，白芷，你要我救的，是沈夫人，还是沈夫人的孩子？

白芷只是说:“三娘是我的朋友。”

知白明白了。

他向来独自诊病，可这一次，他却愿意与众人一起讨论。

在白芷再一次提出剖腹取子之时，太医们小心翼翼的找他求证是否有可能之时，他赞同道:“若要母子均安，唯有剖腹取子。”

“沈夫人的病其实并不复杂，一旦孩子取出，她的病很快就能治好。”知白说，“而剖腹取子虽说很艰难，可想要母子俱存，却并非不可能。”

“沈三娘出身显贵，奇药灵草数不胜数，如今恰是冬天，感染的几率又小了许多，而有这么多大夫齐聚一堂，便是中途出了变故，亦可很快处理。”他一条一条的数着理由，“有此天时地利人和，便已有了三分可能。”

他说的在理，可孙太医还是有顾虑:“剖腹取子之事，老夫只听过，从未做过。而且，老夫从未听过，剖腹后孕妇尚能存活之事。”

“剖腹之事，白芷会做。”

知白说，“无需你做，你不必有顾虑。”

“那老夫要做什么呢？”

孙太医不解，“还请陈大夫直言。”

知白本也不会委婉，直接道:“让沈夫人的身体尽可能的恢复，让她和孩子撑过这个年关。”

孙太医和身旁的同伴对视一眼，以沈夫人如今的身体情况，让她和孩子一起撑过这一个月，并不容易。

但孙太医还是接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请陈大夫放心。”

“好。”

陈知白点头。

做好了决定，白芷便送知白出门。

路上的时候，知白便给她泼冷水:“你两个都想保，最后很可能两个都保不住。”

“我知道。”

白芷何尝不知，“我只是想为三娘，留住最后一分希望。”

如果连她也放弃，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娘死亡。

听她这样说，知白也不劝了，只道:“你想好了就行。”

白芷在府里陪了三娘几天后，就到了红叶问剑大会的时间。好在府里还有太医留守，白芷便放下心，回红叶馆同知白一起去参加红叶问剑大会。

白芷这才发现，所谓的红叶问剑大会，参加的人没有她想象中多，也就四五十人，几乎全是医者出身。

所谓问剑大会，不如说是医理研讨大会。这些来自京中或是专程从外地赶来的医者齐聚一堂，三三两两的同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人讨论着医理。

白芷同知白出现在问剑大会的那一刻，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实在是陈知白太出名，而白芷最近不在京城，又是第一次来问剑大会，身为女子却同知白形容亲密，难免引得大家好奇。

亦有从前见过白芷的，这时便同身旁之人解释她的身份，于是那些好奇的目光里，便慢慢增添了恭谨和了然。

白芷同知白上了二楼，在专门给他们留得位置坐了下来。

白芷环视四周，同一楼的挤挤囔囔不同，二楼的人很少，都依栏杆而落座，座位之间很松，一旁的桌子上放着茶水点心，坐着的人大都衣裳华丽，身后还站着伺候的药童。

她再看向一楼，座位的最前方是一处舞台，上面有一张横放的长桌和一张竖放着的短桌，桌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其他一些草药之类的东西。

长桌的后面，是一面硕大的屏风。屏风的上半部分用白纸蒙着，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就在这时，有人自台阶下漫步，走至短桌处坐下，亦有人在他身侧，开始磨墨。

白芷觉得那人影有些眼熟，定睛一看，坐下的是许廉，而磨墨的，竟然是那日在红叶馆见过一面的容辞月。

白芷有些疑惑，便往知白一侧倾身，轻声道:“这是要做什么？”

知白没回答，只是抬眼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白芷便将视线重新看回长桌处，却不曾想，竟看到一个多年不见却依旧熟悉的人走上了那长桌处。

“夏先生。”白芷又惊又喜，看向知白一叠声的问，“夏先生何时进的京？今日也是来参加问剑大会的吗？”

“夏先生年初就进京了，是沈公子请来的。”

解释完这句，知白就开始嫌弃了，“他今日过来，自然是同大家一起研讨医理了。”

白芷也不在意，只笑盈盈的看向已在长桌处站立的夏之洲。

“……今日能在此，与各位同道一起探讨医理，是之洲的荣幸。”

多年不见，夏之洲的眉眼成熟了许多，笑容却一如当年，“之洲虽不才，但多年来研习骨科，有一些浅见，愿与诸位同道分享。”

因是研讨，不是授课，夏之洲没有讲那些理论上的医理药理，而是从自己诊治过的病人着手，从骨折、骨伤、骨裂讲起，直至讲到骨断、骨病。从手到足，从背到腰，各有各的治法，但也各有各的难处。

他讲了自己治疗成功的，亦讲了自己治疗失败的。他替成功者开心，却更替失败者难过。他将这些案例分享出来，不过是希望，成功者可以复制，失败者能够避免。

而白芷这时也终于明白，许廉是在那儿记录，而长桌背后那硕大屏风的用处，竟是为了分享者可在上面绘图，以为更精确的展示病人的病情。

楼下的医者开始只是倾听，然后有人提出自己的看法，慢慢就有越来越多的人都参与了进去。

二楼的医者原本只是互相小声交流，却也在底下越来越热火朝天的讨论中按捺不住，推举出了代表，加大声音加入了讨论的队伍中。

白芷对骨科不精，此时此刻，也只有听着众人讨论的份。

然后，讨论就慢慢变成了争论，争论到最后，竟慢慢有了些吵架的意味。

眼见火药味渐浓，夏之洲连忙伸手下压，示意众人安静，开口主持大局:“诸位，今日陈大夫在此，”他笑着抬头看向知白，“何不听听他的说法？”

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齐刷刷的看向陈知白，等着他的回答。

知白闻言不太高兴的拉着一张脸，但坐在座位上，既没动，也没开口。

白芷一看就知道他不愿意，可夏先生毕竟是他的授业恩师，总不能拂他的面子，便笑着哄道:“知白，你可是骨科的个中圣手。今日既论的是骨科，你也说两句吧。”

“我可不只是骨科圣手。”

知白抿了一口茶，终于站起身来往外走，却还不忘留下一句，“我是最好的大夫。”

这话里含着极度的自信和目下无尘的傲慢，可在场无数医者，却无人反驳一句，而是安静的，等着他慢悠悠的走下楼，等着他神色不虞的走到夏之洲身旁，等着他皱着眉从桌上拿起了细笔，等着他好似随意的在屏风处随意勾勒了几笔，却是一副再精细不过的从膝盖到脚踝的骨骼图。

他开口，仍是那一副冷淡的不耐烦模样:“人体骨骼，坚韧又脆弱，各有各的位置，也各有各的作用。治骨时，最重要的便是摸清每一块骨头的位置和作用。”

“以夏先生刚才所说，病人男，十七岁，表征疼痛难忍、无法行走，内因则是十四岁时遭重物压损，致膝关节骨裂、小腿骨断裂、脚踝骨碎裂。时过三年，碎骨未取出，断骨未再生，而裂骨开裂渐深，已有断裂之势。”

“依我之见，治疗方案自然是，取碎骨、接断骨、保裂骨。”说到这儿，他伸手指向图中踝骨的位置，“看这里，踝骨……”

是，他骄傲，他目下无尘，可他有这个资本。

白芷微笑着看他，同在场众人一起，安静而认真的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