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心记 第125章 第十四章

又过了几日，白芷行医后回府时，在自己的院落中见到了知白。

春色深深，他依旧穿着白色的狐裘，手上攥着那条颜色斑驳的百岁绳，许是等久了，已经在躺椅上睡着了，身上盖了件红色的斗篷，依稀还是当年在西宁时，何笑曾戏言的那一句“人比花娇”。

白芷放轻了脚步，躺在他身旁的躺椅上，闭目养神，安静的等他醒来。

“白芷。”

很快，白芷便听到了熟悉而又兴奋的呼唤声。

她睁开眼睛，见知白已经起身站在了她身前，忙立刻坐起身，笑道:“知白，怎么了？”

“我找到你的身世了。”

知白又兴奋又激动，将手中攥着的那条百岁绳指给她看，“白芷，你看，这是个‘善’字。九善，这就是你真正的名字。”

白芷接过百岁绳，细细看过去，虽然颜色已经掉落，可知白这么一说，那藏在九字下方的，好像真的是个善字。

可为何九善这个名字如此陌生？她以前对西昌府也从无印象？

她心中疑惑万千，却只问道:“知白，你怎知我真正的名字是‘九善’？”

“是这条百岁绳的缘故。”

知白兴奋异常，忙把这些日子打听到的消息一股脑的说给她听，“我打听过了，百岁绳的编织工艺特殊，整个西昌府会这门手艺的并不多。我一个一个问过去，总算找到了编织这条百岁绳的阿婆。”

“她告诉我，这条百岁绳是为文家小公子百日祈福时所编织，上面的图案是文家家徽凤尾竹，上面的字便是那孩子的名字九善。”

文家、小公子……

白芷敏锐的找到了知白说法中的漏洞，立刻反问道:“你刚刚说，这是为文家小公子祈福时所织，那怎么可能是我？”

“我是女子，便绝不可能是阿婆口中的文家小公子。”

知白只讷讷解释道:“许是时日太久，阿婆记错了。”

可他很快就抛出了下一个证据，“但阿婆说了，那孩子生于壬寅年九月二十七。”他很是得意，“这不就是你的生辰么？怎么会有错？”

他边说边点头，很快下了结论，“你肯定就是阿婆口中说的文九善。”

可结论出口时，他才发现，白芷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兴奋，反而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与迷茫。

“知白，我有没有和你说过，”

白芷的声音空茫茫的，还带着颤抖，“这并非是我真正的生辰。”

“怎么可能？”

知白立刻反驳，“我认识你时，你的生辰便是这个，怎会有假？”

可白芷的神色太反常，而且，她从不说假话。

知白有些烦乱的揪着自己的衣袖，试图再找理由来说服自己，“阿兄也这样说。他总不会骗你吧？”

“我幼时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忘记了从前的一切。”白芷的声音很轻，“壬寅年九月二十七，是阿弟给我的生辰。”

她凝视着知白手上的百岁绳，忽然间想了很多很多。

她对蜀地毫无印象，却为何会从有记忆起便戴着西昌独有的百岁绳？她遇见阿弟时是在夏天，可阿弟为何替她取名“阿九”，替她选的生辰，又为何偏偏是壬寅年九月二十七？

难道这一切会是巧合吗？

她不信。

“知白。”

白芷的声音颤的不行，竟不知自己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你可曾问过，文家小公子是否与绵庆郡睢坪镇有关？我是说，文家小公子有没有、有没有可能长在绵庆郡睢坪镇？”

知白立刻喝问:“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你……”

他陡然明白了她问题中的深意，声音也开始颤，甚至开始打磕巴，“我、我不曾问过，可、可绵庆郡睢坪镇最有名的，便、便是文家祠。”

“白芷，你是想说，阿兄才是文九善。”知白拼命摇头，“可是不对，年龄对不上。阿兄生在次年二月，怎么可能会是文家的小公子？”

“我也知道不对，可这百岁绳是怎么回事？”

白芷也不明白，“知白，接福礼声势浩大，文家又是名望之家，我们能找到一个阿婆，便能找到当年的其他人？阿婆可能会记错男女，其他人总不会一起记错吧？”

“若当年之人皆说是文家小公子，那我便不可能是这百岁绳的主人文九善。”

“你等着，我这就去打听清楚。”

说完这句，知白便匆匆而去。

徒留白芷一人，摩挲着手中的百岁绳，思绪万千。

叶承瑾过来时，白芷正坐在躺椅上，一手攥着百岁绳，一手支着下巴，神色空茫的抬头望天。

等他走到她身边时，白芷竟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不曾发觉他的到来。

他从未见过白芷如此神色，下意识的放轻了声音:“阿九，在想什么？”

等了好一会也没有回答，叶承瑾索性将一旁躺椅上凌乱的红色斗篷收拾好，在一旁坐下陪着她。

“我在想……”

白芷便在这时幽幽开口，低头凝望着手中的百岁绳，“这百岁绳为何会在我身上？”

“或许只是巧合。”

叶承瑾已从棠舟口中得知百岁绳的秘密，此时开口，既是分析也是安慰，“相传，文家小公子九善，因当年水患之祸，不幸早夭。因水患之故，他身上的物品随水流落，或许便是机缘巧合之下，才会落在你身上。”

可白芷从不相信巧合。

她只是摇着头，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所以，我的确不可能是文九善。”

终于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她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浓，几乎想立刻回到上谷，亲自问一问白芨，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

叶承瑾执起她的手，那上面的温度凉的让人心疼，“阿九，你说不想追寻自己的身世，可为何，你如今这么难过？”

“我难过，并非因为我不是文九善。”

白芷勉强自己笑了一笑，“柏舟，你知道我的小名为何是阿九吗？”

“因为你生在九月。”

叶承瑾话一出口便觉察到了不对，她既已将前尘全部忘记，又为何会单单记住生辰？白芨既然与她并非血缘上的姐弟，而是在逃难时相识，又如何能得知她的生辰？

所以，她如今的生辰，是假的。

可为何这个假的生辰，偏偏却又是这百岁绳的主人文家小公子真正的生辰？

“不是。”

白芷笑着摇头，眼中慢慢浸了泪，“因为这是阿弟告诉我的。”

“他说我是阿九，我的小名便是阿九。”

“他说我生在壬寅年九月二十七，我的生辰便是九月二十七。”

“他说我是他姐姐，我便是他姐姐。”

她轻轻诉说着，眼泪不知不觉爬了满脸，却并无察觉，只是继续道，“可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想过，原来，他竟会不姓白？”

那声音痛惜、难过、愧疚，甚至还藏着些不可见的悔恨。

叶承瑾心疼的擦去她脸上的泪，伸手抱住她，急急安慰道:“阿九，或许是你想错了，白芨只是白芨，这一切也只是巧合。”

白芷只问:“如果他是文九善呢？”

如果他是文九善，他又为何要把自己的名字、生辰连着百岁绳一起送给她？

她本就愧对他，若果真如此，往后她又将如何面对他？

“如果他是文九善……”

虽然白芨有那么多对不上文九善的地方，可如此多的巧合，还有当时与自己谈论阿九的婚事时那样不卑不亢的反应，如果他真的是文九善呢？

所以，他思索了好一阵，方才郑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白芨心地纯善，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

“嗯。”

白芷将脸埋入他的胸膛，做了决定，“柏舟，等你痊愈了，我不陪你回京了。”

“我想回一趟上谷，亲自去问问阿弟。”

“好。”

叶承瑾本该陪她一起回去，可他公务在身，无法随心所欲，只能道，“我让九洛陪你去。”

又过了两日，知白一早就来找白芷。

“我打听清楚了，近三十年，西昌府没有女子行过接福礼。”

见着人，知白一脸郑重，“文家也没有与文小公子年龄相近的姐妹降生。”

“所以，白芷，你不是文九善。”说着说着，知白神色便轻松下来，“可阿兄也不是文九善。”

“阿弟为何不是文九善？”

白芷想知道知白笃定的原因。

“三个原因。”

知白伸出三根手指，“一、文家父母当年因水患殉职，据传文家小公子也死于水患，二、文家诸人，属文家小公子最小，三、阿兄父母俱全，亦有姐妹，年龄更是对不上。”

“你说得对。”

虽然这么说，可白芷心中疑惑未减反增，更想早日去到上谷，找阿弟问个清楚。

“你若还是不信，等我回家问问七哥。”

知白见她神情不对，便道，“七哥说的你总信吧，到时你就能心安了。”

白芷凝眉:“别什么事都找青葙，他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七哥怎么就不知道了？”

知白同她争辩，“文九善的母亲姓谢，七哥也姓谢，七哥肯定知道阿兄是不是文九善。”

白芷失笑:“天下姓谢的人那么多，难道……”青葙每个都认识不成？

后半句话还未出口，知白却先插了话，一脸的理所当然:“他们又不是七哥。”

白芷不想同他争辩这个问题，便问道:“你刚说回家，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就这两日吧，我收拾好东西就走。”

知白回答了问题，还不忘交代道，“听说杨姑娘不嫁了，那她的病你记得好好治，晚些时候我把前段时间给她治病的方子和禁忌送过来。”

白芷没想到他这么快要走，顺嘴问了出来:“这么快？”

“这还快？”

知白总算找到了抱怨的机会，干脆一次性抱怨个够，“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出来几个月了？”

“你想过没，家里红叶馆加青锋堂上上下下近百号人，天天要张嘴吃饭，再加上买纸笔、草药、裁衣服、请先生等各类开支，每日要花多少银子？”

“家里这么多人，可只有我一个人挣钱。哦，七哥也在挣，但就工部发的那么一点……”他依旧对青葙跑去工部做事耿耿于怀，只伸出一根手指，比着指甲盖那么点地方，嫌弃的很，“就这么点薪俸，能干些什么呀？”

“要不是我出来前找沈家先要了一千两诊费，指不定这会青锋堂就要揭不开锅了。”他没好气的说，“我再不回家挣钱，能行吗？”

短短几个月，红叶馆和青锋堂虽然开销大，可还不至于撑不下去。

临走前，她把自己的积蓄和柏舟曾给她的一千五百多两银子一起给了小蓝用于维持开支。青葙手上原本就有积蓄，何笑来时，又给了一千两，说是馆中他那一份的钱。

但此时此刻，白芷只是顺着他哄道:“当然不行。家里可离不开你，也离不开你挣的钱。”

“家里当然离不开我。”

知白得意的点头，然后道，“那我先走了。”

他往外走了两步忽然道，“今日便算是告别，出发那日，不用送我了。”

“好。”

白芷答应了，却忽然想起一个事来，“知白，你去问问杨姑娘，愿不愿意和你一起回京？”

知白立刻竖起了眉毛:“她不是不嫁了，进京做什么？”

白芷笑着解释:“她于兵器一道有天份，柏舟不忍她埋没才华，想荐她去兵器司。”

“哦。”

知白想起了杨雨替白芷制的弩箭，总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但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万一她要是答应了，她在京中的花销我可不会出哈。”

白芷点头:“这个自然。”

“行。”

知白答应了，一边往外走一边挥手算作告别，“白芷，我先回家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