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云水方舟。
方断水已经许久不曾合眼了——虽说他身为金丹修士,早已辟谷,并不需要睡眠,可这一连这么多日不曾休息,对他身体的伤害,还是很大的。
每在他打坐调息之时,那日沈翎重伤逃走的景象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他心中,叫他始终心绪纷乱。
这般整日忧思,时间长了,便使得他面上憔悴了几分,虽形貌并未改变,但到底给了别人几分颓靡的意味。
为着沈翎,他甚至将陆幼仪遣返了幻海天——当年他的父亲,也就是天玄门的门主,与那幻海天的宗主定下盟约,要两派世代交好,相互扶持。
于是当年幻海天将陆幼仪送至他天玄门,有意与他天玄门结下秦晋之好,而他天玄门则送了一个核心弟子过去,为幻海天的客卿长老。
因着此举,这些年来两派弟子和乐融融,父亲与那幻海天宗主亦以兄弟相称。
当然,这些年来父亲借着幻海天的手除去了许多碍事的人,而幻海天也借着天玄门的势力暗中捞着了不少好处。
此番送走陆幼仪,虽大多是因为迁怒,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想与幻海天划清界限。
毕竟幻海天说得好听是亦正亦邪,说得难听些,便是邪魔外道。
“……”
这几日方断水几乎是寻遍了周边的地方,都不曾寻着沈翎的踪迹,对此,他自然焦躁难安。
三日前他令那麻衣老者——或者说是他天玄门的大长老,为他起卦卜算沈翎的下落。
他给了大长老三日的时间,如今三日已过,想必他很快便能得到沈翎的行踪。
如此想着,他正要唤人前去询问一二,却听门外侍者轻叩门扉,说是大长老那边递了话过来。
那侍者只给了他三个字——白玉京。
白玉京乃历代王朝之都城,自太古以来便有龙脉护佑,如此卜算之事,便更是艰难了许多。
大长老身上本就有暗伤未愈,恐怕今次起卦,耗费了其许多精神。
于是方断水便吩咐下去,不必吝惜那些个天材地宝,只管赏赐于大长老,好略作补偿。
说起来大长老乃是他的长辈,他本不该如此强硬地命令——虽说他是门中少主,迟早会继承父亲的位置,可到底还未坐上门主之位,行事这般蛮横,倒是过于无理了。
不过这一次他关心则乱,实在是无暇顾及这些。
但事后做些补偿,他还是能够做到的。
于是他令人又从自己的私库中拣了几件能够延续寿命的异宝赐予大长老,亦有几分安抚之意。
在天玄门中,大长老的卜算之术若称第二,恐怕便无人敢称第一,于是方断水面上稍霁,急匆匆地便循着白玉京而去了。
途中遇上了门中前来招收弟子的外门掌事,那掌事带着几个随行的弟子,见了面便恳求他捎带他们一程。
都是同门,去的地方也一致,于是方断水并未多加为难,这就应允了下来。
此行能够遇上门内少主,那外门掌事自然欣喜若狂,想尽法子要谄媚讨好于他,只是他现下实在没有心思与其多作言语,于是便避而不见,只一心念着自己的翎儿。
.
不出三日,云水方舟便停留在了白玉京上空。
于整个王朝而言,天玄门的仙师乃是贵人中的贵人。
毕竟当年萧氏王朝是靠着天玄门的扶持,才有了今时的地位的。
更何况如今是门中少主亲临。
于是方断水刚走下云水方舟,那萧氏王朝的主人,也就是明帝萧岱岳,便带着自己那些个后宫嫔妃皇子皇孙们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
皇后薄嫣穿着一身庄重典雅的衣袍,头戴凤冠,虽不过略施粉黛,却也显得温婉端庄。
她低眉颔首,柔顺地站在明帝的身后,像是一株柔弱的菟丝花。
而在她的身后,则跟着一个穿着红衣的昳丽少年,这少年容貌美丽,气质张扬,一双潋滟如秋波的眼睛里看不着一点卑微恭谨之色。
这少年的容貌着实美丽——哪怕是众人在修真界见惯了美人,都忍不住为他的面容而失神。
少年身着红衣,头戴金冠,唇红齿白,皮肉细腻——显然不是什么身份低微之辈。
不过于方断水而言,这美丽的容貌与那腐朽的枯骨也并无什么差别,于是他不过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过去,便再也不曾为此人停留了。
方断水急着寻人,便只是敷衍地与明帝说了几句话,这便要离去,可此刻那皇后薄嫣见方断水有了去意,怕自己再不开口,恐怕自己这心爱的儿子会失了机会。
她于是含笑迎了上来,牵着那红衣少年的手,带着自己的儿子行了礼,便偏头,温温柔柔地对着红衣少年道:“虔儿,还不见过仙师。”
这皇子萧虔虽说素来飞扬跋扈,可自己母亲的话,他还是听的,他于是咬了咬唇,这就要行礼,却见方断水摆了摆手,面上露出了几分不耐之意。
薄嫣在后宫这么多年,自然深谙人心,不可能看不明白贵人的脸色。
她连忙取下腰间的玉佩,双手奉上,柔声细语,“……当年门中贵人赐下玉佩,说是若有所求,即可将玉佩交予天玄门。”
方断水已是不耐至极,蹙了蹙眉,本要离去,却在看清薄嫣手中之物的那一刻怔愣了许久。
这玉佩做工精巧,流光溢彩,浑然不似凡间之物,不过令他怔愣的倒不是这个。
——这玉佩,是他母亲遗物。
他母亲百年前已死在天劫之下,如今既有机会拿回母亲的遗物,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他于是耐着性子接过了薄嫣手中的玉佩,面色稍霁,“不知娘娘所求何事?”
“我想求仙师将虔儿带在身边教导。”薄嫣眉目温婉,如此道。
方断水没有拒绝。
……
按照原本的计划,天玄门的人会在五日后到达,但这一次那些前来收徒的门人遇上了方断水,而云水方舟的速度,旁的法器自然无法比拟,是以这一次,他们提前了五日到达。
原本这件事与沈翎无甚关系,毕竟如今的他被关在地宫之中,寻常人无法看见。
但薄嫣却因此而感到焦躁。
她为自己的儿子筹谋了那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当然不想叫自己的儿子与仙缘失之交臂。
可萧虔确实身无半点灵根,哪怕这些年她用珍贵的仙丹为他温养身体,都毫无效用。
于是薄嫣决心将炼制人丹的时间提前。
于是就在薄嫣利用传讯符将命令传给女官英姑的那一刻,沈翎便被带到了一处空旷的静室之中。
此地空旷至极,安静至极,只在静室的正中央设有一道巨大的丹炉。
幽蓝色的异火在灯盏之中静静地燃烧着,刹那间,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次……似乎难以躲避了。
他攥紧了拳头,正待拼尽全力背水一战,却发现那名为英姑的女官不过轻轻抬袖,他便失去了任何反抗之力。
——他如今修为尚未完全恢复,又怎么可能敌得过已结金丹的英姑。
……
于是空旷的静室之中,便只剩下了英姑一人,而在那巨大的丹炉之下,幽蓝色的异火静静地燃烧着。
起初,那丹炉还会剧烈地震颤,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丹炉逐渐安静了下来,什么异样的反应也无。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