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喜 第20章 第二十章

那次莫尘要写一篇关于银杏的作文，但他网上找到的素材都觉得一般，光看图片写不出什么，于是他就想要亲眼去见识一下真正的古银杏树，却又不想一个人去。

陵北跟他不是一个班，没有要求写这篇作文。

莫尘黏在他身边求了好久，对方似是被问得烦了，才淡淡地点头。

他们挑了个周末，莫尘跟陆和蓉说要去陵北家待一整天，陆和蓉没多怀疑就允许了，毕竟莫尘不是第一次这样。

而周贝贝和陵岁凡又不在家，陵北根本不需要经过任何人同意就能出来。

虞城桂花繁盛的时期过去，就是银杏泛黄飘落之际。

除了桂花，虞城的银杏也闻名于江南，最美不过云殿寺内那棵千年古银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古银杏树干粗壮，四周围了一圈木栏杆，上面系满了用作祈福的红布条。

传闻古银杏树极为灵验，在树下祈福的人会收获幸福顺意，求平安求财富求姻缘的祈愿被写在一根根红布条上，随风而舞。

这个时间正好人比较少，莫尘拉着陵北跑到银杏树底，抬头仰望遮天蔽日的树冠，甚至没有缝隙留给阳光透过。

地上的银杏叶多到看不见泥土，空中时常有银杏叶飘零，像是沐浴在一场秋日的洗礼之下，神圣而又浪漫。

所有的美好祝愿都以红色为载体，与橙黄色碰撞，再交融。

莫尘安安静静地享受着这种氛围，陵北站在他身边，他感觉很放松，似乎心头积压的灰尘被一扫而空。

莫尘踩在柔软的银杏叶上，往前走了两步，轻轻拿起一根系在木杆上的红布条看了看，上面写了几句话。

“愿晨光破长夜”

“愿星光照银河”

“无所谓缘深缘浅”

“命运终将安排重逢”

莫尘很喜欢这几句话，他手肘撞了撞陵北，兴奋地说道：“我们也写一个吧？”

陵北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已经被抹尘拉着走了。

银杏树旁边专门放了一张桌子，摆了许多红布条和笔，所有人可以自取。

莫尘拿了根红布条，盯了半天却又无从下笔，他不知道写什么。

他转头问陵北，结果对方也摇摇头，让他写自己目前最希望的事情。

莫尘笔尖在红布上方停了好久，最后落笔写了三个字，觉得自己写得不好看，但陵北的字好看，于是他又喊陵北帮他补上后面三个字。

写完之后两个人一起回到银杏树下系好。

不远处有个小的照相亭，陵北本身不怎么喜欢拍照，但架不住莫尘想要拍。

五块钱只能洗一张，云殿寺不需要用钱，因此两人这次出来都没带钱，只有陵北口袋里装着的五块。

老爷爷让两个小孩儿站在银杏树下，挑了个光线好的位置，让他们再靠近点。

拍好照片后老爷爷说只能选一张，陵北让莫尘选，于是他就选了一张看起来最自然最舒服的。

老爷爷洗好照片，裁剪好后递给他们，陵北不打算要，他叫莫尘拿着，可莫尘硬是觉得不能让陵北白花钱，便要塞给他。

莫尘记得那个时候他们两人还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陵北败下阵来。

他坐在床边，看着手里的照片低低地笑了声。

没想到这张照片还在。

但这是谁放在这儿的？

总不能是陵北吧……

可这张照片确实是在陵北那儿，除非……陵北不想要然后直接交给周阿姨收起来。

莫尘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虽然这张照片不是他的，他也没有权利去管陵北如何处置它，但他就是有些难受。

不仅仅是这张照片拍得很好，还有当时银杏树下和陵北一起祈福，都是莫尘记忆中为数不多被珍藏的时光。

那次他的作文拿了最高分，还被送出去参赛、获奖。

无论多少荣誉傍身，莫尘最喜欢的只是单纯的氛围。

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在银杏树下祈福，而那又会是什么时候呢？他身边还会有人吗？

莫尘眼底的笑意渐渐消失，他默默地把相框放回去摆好，仿佛没人碰过一般。

他关掉夜灯躺在床上，被子拉到头顶，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

没过一会儿他就闷得受不了，露出半个脑袋。

夜里果然开始降温，但伴随而来的还有雷雨天气。

窗外狂风呼啸，如同怪物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暴雨打在玻璃上，炸声不断。

最可怖的还是闪电加雷声，因为未知的事物总会增添恐慌。

已经很久没有下这样一场雨了，看来这次降温特别厉害。

莫尘侧身盯着窗户，眼睛都不敢闭，更不敢睡，生怕一个疏忽就会被从窗户飘进来的鬼混抓走，或是被贴着窗户张着血盆大口的长发女笑着吃掉。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黑夜，他还没来得及捂住耳朵，一声巨响如陨石砸落地面，“轰”的一声夷平所有事物。

莫尘吓得身体抖了抖。

跟以前一样，他从来没变过，他很害怕雷声，更害怕这种阴森森、像是下一秒就会被黑洞吞噬的天气。

他喉结滚动，咬住舌尖，试图平复杂乱的心跳。

莫尘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拿过旁边的几个枕头垫在自己身后，后背总算不是空落落的，稍微有些安全感。

他重新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电闪雷鸣，手腕时不时传来不可忽视的刺痛，他根本睡不着。

他开始想念小时候，可以跟陵北一起睡。

陵北可比枕头有安全感多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陵北有一种魔力，有他在就会特别踏实安心。

夜里人的感官会被无限放大，莫尘盯着窗户的同时，听见隔壁的房门好像打开了。

莫尘不由地竖起耳朵，注意力被分散了一点，又听见一阵拖鞋踩着地板的声音，由近及远，由远及近。

他猜测对方下了趟楼又回来。

就在莫尘以为隔壁会传来关门的声音时，那阵脚步声竟停在了他门前。

“咚——”

“咚——”

“咚——”

窗外雷雨交加，而此刻莫尘似乎屏蔽掉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思想整个飞到了房门之外，所有的感官也一起跟着飞过去。

门外那人迟迟没有声音，莫尘现在很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

莫尘的世界安静了几秒钟，直到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和快速的关门声。

莫尘愣愣地看着窗户，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一瞬希望他推门进来。

他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心底隐隐泛起酸涩。

雨声渐渐变小，莫尘到三点才酝酿出睡意。

彻底睡着之前，他脑袋里又浮现出云殿寺那棵千年古银杏。

银杏叶片片飘落，红色布条在风中摇晃，六个大字形态不一，却异常和谐。

“先自由”

“再重逢”

第二天莫尘比平时晚醒一个多小时，外边的雨已经停了，但还是没有太阳。

莫尘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清醒后才掀开被子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他凑近了瞧镜子中眼底淡淡的黑青，无奈地叹口气，给牙刷挤上牙膏。

莫尘洗漱完之后叠好被子，放好枕头，拿上自己带来的东西，在离开房间前最后看了眼床头柜上安安静静摆着的照片。

两个少年肩并肩，在漫天盛大的银杏叶中望着镜头。

或许这会是他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莫尘走下楼梯，发现陵北正好从餐桌旁边起身，跟他对视后又坐下。

周贝贝拿着两双筷子从厨房走出来，对莫尘说道：“小尘你起来啦，我刚才本来想让陵北上去喊你的，快把东西放掉过来吃早饭。”

莫尘点点头：“好。”

莫尘昨天是挨着陵北坐的，但他今天犹豫了一下，选择跟陵北隔开一个位置。

陵岁凡一大早就去了公司，周贝贝坐下来时看见对面两个人之间空出来的椅子，挑了挑眉，眼神询问自己儿子，可对方似乎心情不佳，没理她。

周贝贝很没有风度地翻了个白眼，舀了勺碗里的粥。

整个早饭莫尘一句话都没跟陵北说。

因为回老家要开两个小时的车，于是陆和蓉吃完早饭就过来接他。

周贝贝和陵北站在门口目送他上车，莫尘回头朝着周贝贝边挥手边说再见，眼眸看向陵北时，却只点头当作告别。

等到陆和蓉的车消失在视野里，两人才进屋。

由于工作的关系，周贝贝的观察能力比较强，她在餐桌上就察觉到两个男孩儿之间的气氛不对，可是昨天还好好的。

周贝贝还没问出声，就看见陵北径直走到客厅，弯腰打开电视柜的抽屉翻找起来。

周贝贝凑过去疑惑地问：“你在找什么？”

“一张照片。”陵北眼睛都没抬，在抽屉里扒开其他东西，但是并没有看见他想要的。

奇怪……他明明放在这儿的……

“照片？”周贝贝似想起来什么，“你是说那张你和小尘的合照？我还以为你不要了呢。”

陵北瞬间停下翻东西的手，皱眉看向周贝贝，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焦急：“你扔了？”

周贝贝摆摆手：“当然不会，我干嘛要扔？我只是昨天刚好看到，觉得拍得挺好，就把它放在小尘房间装饰一下。”

闻言陵北立马跑上楼，推开莫尘的房门，果不其然在床头柜上发现了那张照片。

他不自觉地松口气，拿起相框准备放回自己书桌上，转身就看见周贝贝一脸揶揄地抱着双臂靠在门口，说道：“这么宝贝啊？那你干嘛要趁小尘来的时候把它藏到客厅抽屉里？”

陵北面无表情地从周贝贝身边挤出去：“没藏。”

“这还叫没藏，”周贝贝笑着打趣他，“话说你们俩这张照片是啥时候拍的？我怎么不知道？”

回答她的是响亮的关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