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结束不出意外,开学第一天班里学习氛围消散了些,听说年轻人管这叫假期综合症,蔡杨多少也能理解一点,可是这骆眀昭——
“你要换位置啊?”他拿着保温水杯,连水里的枣片都顾不得嚼,一脸狐疑地仰头盯着她。
第一节课还没开始,骆眀昭是趁着早读后的这个休息时间过来的。
她抿抿唇后,对着蔡杨点点头:“嗯,我想换到前排去,最后一排有点看不清。”
蔡杨把水杯放到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他也不是第一天带骆眀昭了,从南校区高一那会儿就开始,这么长时间她都爱坐在最后一排,猛地一下要换座位,实在让人起疑。
他忽然没头没闹来这么一句:“跟周边朋友闹矛盾了?”
“额,也、也没有吧。”她不太自然地回。
就不能是她想谋求进步与发展吗…
但她也却有私心。跟牧时桉说了分手,假期这几天他们就没见过面,早晨进班,她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说早上好。
原班主任宋晓这学期到高一去了,坐完月子恢复不太好,短时间也适应不了高三的强度,蔡杨就这么从副班又混成正儿八经的正班主任,
他瘫在椅子上,莫名有点烦躁,若是有女老师在就好了,她们心更细也能聊得更深入一下,他一糙老爷们也不能讲得太过,在这方面向来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我是能看出来你跟牧时桉之间,有点不一样的东西,”蔡杨举起水杯再次战略喝水,“这么久没说破我也是一直在观察着你们,这个年纪很正常,主要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我开口一劝,本来两人还在那悄摸摸暧昧呢,忽然**叛逆上头,就要跟老师对着干,我一劝反而好上的先例,把握好分寸低调一点,老师也不是不能理解,就像上次考试你俩好成绩都在那摆着,我也很欣慰。”
哇塞,老蔡,真是谢谢你了……
骆眀昭手背在身后,他这忽然的话题一转,真让人害怕。
“你们年轻人嘛,性子都比较急,总是忽然吵个架就从此要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语重心长地在那说,“所以我希望你这次的决定是理性的,不要明天两个人一和好,又要来哭天抹泪地求着我把座位调回去,你听清楚了吧。”
搞半天,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骆眀昭垂下眼睛思索一会儿,半响,一本正经说:“老师,我俩掰了。”
“噗——”蔡杨嘴里还有半口水,被她这么一吓,差点吐了出来。
他边咳嗽边抚着胸口,心里感慨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一句一个霹雳,连骆眀昭这种看着乖乖顺顺的都逃不过,他还在那拐弯抹角想措辞呢,小姑娘居然啥也敢说。
可能是跟牧时桉认识久了,也被他带着直球起来,但她骆眀昭不自知,只是接着说:“因为我俩觉得现在高考更重要,换个位置也能更好地投入学习,蔡老师您说是吧?”
“行,我知道了,那就换吧,我懂你们年轻人那话,什么前任就要跟死了一样,”蔡杨这会儿呛水的不适感已经渐渐退去,“这样,你就去班里问吧,看谁愿意跟你换你们直接换就行,不用跟我再说。”
啊这,倒也不必硬赶潮流的。
骆眀昭也就是心底吐槽,面上还是朝着蔡杨浅浅鞠了个躬,道谢后离开。
踏进教室时,刚好打响第一节课的铃声,她赶快小跑几步坐到座位上,俯身去找这节课用的书。
整节课她托着脸,用手去挡住余光,除了听课外,她还在努力寻找可能跟她调桌位的人选,毕竟最后一排,一般人大概也不愿意来。
下课铃响,第一节课下半个班都在趴桌子打盹,格外安静,骆眀昭轻手轻脚地找到自己的目标人物,走到他旁边拍拍他肩膀:“跟我出来一下。”
牧时桉托着下巴,眼底能看出疲惫与憔悴,按说这个国庆假期他应该去剪头发的,因为有些长,不过他忘记了,额间凌乱的发丝配着没什么血色感的脸,锋芒锐利消减几分,整个人透着一层不知名的破碎感。
他看着骆眀昭与人离开教室的背影,搭在桌面上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半晌后,垂下眼安静看题,努力抗争着那些繁杂恼人的思绪。
多数人都在班里,走廊里空荡,骆眀昭靠墙站着,手背在身后。
“那什么,学委,问你点事呗?”她笑得像只小狐狸,把对面韩进奇吓得够呛。
她的目标人物就是韩进奇,首先是她跟班里其他同学也就是个点头之交的关系,其次他之前曾经表示过,他还挺喜欢坐在后排的,原因他说,日漫校园角色都坐后排靠窗。
韩进奇赶紧回道:“有什么事你就说,你这搞得我很惶恐啊。”
“你现在还有没有坐后排的想法,我可以把我的位置分享给你啊?后排靠窗景色优美。”骆眀昭凑过去问,那语气把好端端的询问,搞得像是她拉开军大衣里面全是盗版光盘一样的猥琐。
韩进奇愣着:“你要跟我换座位啊?不跟你家牧时桉坐了?”
“……”
不用说,人精自会心知肚明,他也不太好表达什么看法,只比划了个OK手势,说一句:“懂了,我跟你换。”
骆眀昭还以为会游说一番,没想到这么容易,她正要进班收拾座位,却听身后韩进奇,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我能八卦地问一下,为什么吗?”
她沉默着没说话。
跟牧时桉提分手的那天,她蒙着被子哭了很久,骆眀昭很久都没这么痛痛快快地哭过了,被子被泪珠浸湿得潮潮的,她眼眶红得发烫。
深夜更阑人静,骆眀昭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睡不着时也在问自己,他们保持现状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在下一秒就得到解答。
骆眀昭试图睡觉,可只要闭上眼,就会出现一片血雾,蓝色的天际,人被放慢节奏,一点点从高空坠落。
她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心口剧烈疼痛,冷汗直冒。
一种深深的不配得感涌上,霸占了她全部精神,她不配得别人的喜欢,也不配喜欢别人。
即便成长到这个年纪骆眀昭其实已经懂得了许多,她是知道当年的事并不是她的错,见姥姥的那天,脑出血后的病人有没有自我意识还未可知,可能压根她就不懂的外孙女看到触目惊心场面的忽然情绪崩溃是为什么,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见到如此场面,不免得会惊恐害怕,产生抗拒情绪,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一联想到后面的事,小骆眀昭就会忍不住想,姥姥自杀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流露出来的“嫌弃”,老人才会彻底对人生失望,放弃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
小骆眀昭在心里沉眠许久,她带着全部的记忆与恐惧苏醒,叉着腰对今日的骆眀昭发号施令——喂,你怎么能如此快乐的生活,都是因为你啊,你都不记得了吗?
骆眀昭伸手擦了把眼泪,她翻身下床,打开桌面上的护眼台灯,在深夜再次翻开习题册,长舒一口气垂下眼安静学习,她在努力跟那个小女孩做抗争。
但斗争路上,一定产生血与泪,这无法避免,她不希望牵扯到别人,尤其是她最在乎的人,这是属于她一个人荆棘之路,拉着牧时桉跟她一起沉沦实在太不是东西了点。
只要想着牧时桉因为她小心翼翼地去改变,没了从前那股肆意洒脱,她就忍不住地酸涩难过。
他们需要距离,还有更重要的大BOSS等着他们去攻克,他应该继续向前冲刺,而不是停住脚步等她。
……
“我们都是祖国接班人,应该为了更好的明天而奋斗,高考才是最重中之重,”骆眀昭握着拳头,说得像是周一国旗下演讲一样,“啧,学委这点意识都没得,你还得学。”
韩进奇无语地看着她:“靠,我真就多余八卦这么一句。”
等进班,他们就着手换座位,高三东西还挺多的,不是光搬书就能解决的事,只能直接搬桌子,大部分人还在闭目养神,韩进奇和骆眀昭只能尽可能地压低噪音,好在韩进奇靠过道坐着,在第四排,还不用折腾同桌。
说起这同桌,等韩进奇推桌子到后排的过程中,骆眀昭靠着储物柜,不自觉地叹口气。他同桌是胡晓月。
还真是巧,兜了一大圈,最后她俩还是坐到一起去了。
当初那件事后,虽然她俩再也没什么交集,但偶尔发作业时说句话,在朋友圈点个赞这种事还是能做的,胡晓月还是总独身一人,只不过她好像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上,上学期最厉害的一次考试跟林以征同分,并列年级第一。
韩进奇把桌子搬过来,该轮到骆眀昭搬过去,她刚走过去,牧时桉便放下手里的笔,起身搬着她的桌子。
骆眀昭愣了一下,垂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搬着自己带着卡通坐垫的椅子,在牧时桉放下桌子返程时,在他身边低声说句:“谢了。”
“嗯。”他声音有些哑。
换完位置,就差不多该到上课的时候了,骆眀昭调整下椅子,努力适应着后排有人的拘束感觉,她坐下时,刚好瞅见胡晓月怔愣地看着她。
“那个,又是同桌了哈,”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见胡晓月除了惊讶外,也没多少抗拒的反应,骆眀昭笑着伸出手,“同桌愉快。”
胡晓月抿抿唇,下一秒也伸出手,很轻地握了一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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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你真的跟我大侄子分开了?”
二食堂饭点如往常一般的嘈杂,梁若璇转过身,脸上只剩不解。
她今早生理期不舒服,请了两节课的假课间操那个空档才到学校,谁知道进班就看见原本那张熟悉的用心布置过的课桌,不见踪迹,她开始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整个上午她也没找到时机去问,回身跟牧时桉问,他也是神色淡淡,平静地说句暂时分了。
骆眀昭面前是一盘铁板鱼豆腐,就是各种蔬菜和鱼豆腐的炒菜,味道平平,她握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夹菜,她沉默一阵,故作云淡风轻地回:“嗯。”
“啊,为什么啊!”梁若璇惊呼。
林雨彤没好气地看着她:“你啥都不跟我们说,我真服了!”
“哎呦,没有狗血剧情,没有第三者,啥都没有,就单纯觉得现在学习更重要,就这样,你们还期待着我俩咋样,就说现在先做朋友而已。”骆眀昭又埋了口米饭,说话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梁若璇抬起头跟林雨彤对视一眼后,她放下筷子:“昭昭,是不是因为我大侄子让你吐的事啊?”
骆眀昭原本筷子上还夹着块鱼豆腐,手一松带着弹性的小方块就这么顺着又掉回碗里,这事其实他俩没跟梁若璇他们说,用的借口是两人吃不到一起去,大概也就薛游知道。
“你即便没说我们也能猜出来啊。”林雨彤托着下巴。
骆眀昭一共吐了三回,除了那次在面馆,后来在食堂还有两次,梁若璇她们也不笨,有目共睹的事。
“不告诉你们,是因为我觉得这事挺玄乎的,我自己都不明白啊,”骆眀昭眨眨眼,无奈地说,“说实话我一直也不懂,从当初就是啊,即便他吃饭再奇怪,你们都觉得没什么,就我一个人看了难受算怎么个事,现在更严重,一看就吐,我不舒服还是其次,主要这真的会让牧时桉自尊很受挫啊,跟他分也算是因为这个吧,主要我不想让他因为我改变什么,还因为我对自己产生怀疑。”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一大串,两个好姐妹也都明白。
“原来是这样啊。”梁若璇也能懂她。
林雨彤蹙着眉,思维发散地比较远:“确实我们看他,也就觉得他吃着很慢,有点无趣,倒也没什么别的感觉,璇子,你大侄子从小就是那样吗?”
梁若璇歪着头,像是努力检索着记忆:“我也不太记得,好像一直就这样吧。”
聊天一时陷入僵局。
“好了,你们也别多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能我们之间就是少了点缘分,不过大家还是朋友啊。”骆眀昭努力让自己说出来的话平静自然些,但心里的难过情绪,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能也是怕她伤心,林雨彤将话题很刻意地转到别的地方,三人也都心知肚明,顺着她的话就那么聊着。
骆眀昭再次将那块鱼豆腐用筷子夹住,与它大眼对小眼,半晌,啊呜一口咬下去。
切,没滋没味一点都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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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骆眀昭也觉得这样的生活很让人恍惚,仿佛跟那个少年的亲密时刻就是大梦一场。
不过就是换了位置,他们还是彼此的放学搭子,也没什么能聊的话题,安静地陪着对方,让这段放学路显得不那么孤寂,好像回到最开始,他们才刚认识的时候。
可骆眀昭心知,自己没能走出来,那梦一次次变得更加清晰,愈发影响她夜里的睡眠,她每夜只能将精力耗在书桌前,熬到生理上承受不住,才放下笔上床睡觉。
但这样的生活终归没能持续太久,即便她再蹑手蹑脚降低自己在夜里行动时产生的动静,骆齐和王乐萍也很快发现,就算是高三生她也睡得太晚了点,早上六点就得起床,夜里两点她房间台灯还是亮着的。
“保持你现在的成绩就好,用不着那么拼命,又不是让你考到那清华北大去。”王乐萍跟她说。
于是他们给她定了条规矩,十二点必需上床睡觉,骆齐每晚上跟宿管大爷似的,按时按点来她屋里查寝,骆眀昭也没办法,只能改了个路子,躺床上闭着眼背书。
十一月初,高三期中的全市联考成绩出炉,同一套卷子全市大排名,八中今年校领导笑得简直合不拢嘴,不仅全市理科第一出在本校,文理进全市百名的人数几乎都超往年一倍,直逼附中万年老二地位。
成绩还没张贴,不过已经有学生在办公室打听消息回来。
“咱们学校进市前一百的有多少?”
“听说二十四个,附中今年才二十六个,不过top还是一中,有四十多个,但第一可出在咱们学校,是林以征。”
骆眀昭被打断睡眠,听着他们的热聊声撑着桌面爬起来,很奇怪,只要在学校里她就能睡得很好,所以她几乎是逮到时间就用来睡觉,还算是能回复些能量。
胳膊肘不小心撞了下胡晓月,她感受到什么,赶紧扭过去道歉:“对不起啊!”
“没事的。”胡晓月刚从办公室回来,也不过是在收拾桌子,虽然第一次短暂的同桌经历闹得不太愉快,但这次她们还挺合拍的。
离上课还有几分钟,骆眀昭揉着眼睛,又伸手从笔袋里翻出风油精,猛吸一口提神,别说这小玩意真给劲。
胡晓月忽然在她旁边说:“你这次考得挺好的。”
“你去办公室问题啦?”胡晓月平时常去办公室请教习题骆眀昭知道。
“嗯,蔡老师电脑上看了一眼,”她帮着留意了一下,“年级十五,然后市七十三。”
“唔,听着是挺好的。”
其实胡晓月还看了眼牧时桉的,他考得更好,办公室还听到有老师在讨论,因为平时看他对成绩不太上心,这一次直接跨进年级前十,第九名,因为前十名排名这么长时间都很稳定,永远都是那些几个人,猛然插进一个来相当招眼。
她看了眼骆眀昭后,没说这事,她现在倒不怎么喜欢牧时桉了,看他成绩完全算是习惯所致,一时半会有点难改。
北方进了十一月天黑得就早,骆眀昭早吃完了一会儿,跟梁若璇她们在食堂分开。
上节课后,蔡杨说让她去印刷室拿一下物理卷子,要在晚自习放学前发到大家手里做明天周日的家庭作业。
往常搬卷子这事都是白天去,听说今天印刷机坏了到下午那会儿才修好,骆眀昭就只能摸着黑,从长廊走到大礼堂后门,学校印刷室在那。
刚走出食堂,迎面就撞见从一食堂朝这边走过来的牧时桉,脸被食堂玻璃里透出来的光一点点打亮。
骆眀昭很难不承认,即便每天都在学校见面,每天都一起回家,可这样瞧见他,心里还是有种蠢蠢欲动的心跳感,跳得不受控。
“怎么来二食堂了?”她随口问,“找小璇?”
牧时桉视线定在她身上,脚步也逐渐减缓到停止,他垂下眼。
“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