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穗这才意识到氛围有些过分诡异了。
不过是小插曲,但好像只要与身后这人搭上边,就能在大范围的关注中衍化出微妙尴尬。
她来不及分清宋长恒看向自己时的疑惑深意,连忙推开人,道谢,抬颌就撞进一双微阖的碧色眼瞳。
天真,茫然,而慌乱的。
“不客气。”陈既白淡声回,维持低眼动作,盯着撞在胸膛的身子抽离,涌入鼻息的纤微馨香飘远。
风不停,女孩拢了拢单薄的开衫,身形瘦,却不显弱,等她将贴在颊边的发挽去耳后,视野明朗,那一截细瘦而直挺的脖颈白得干净透底。
而他刚桎住其臂膀的手心余温蕴在风中,随着柔软细腻的触感齐齐挥散,他稍微眯眼,是被风浪还是什么迷了。
周遭复归嚣杂,戏却没散。
只这一下,两米开外的宋长恒气愤着朝向挂着几丝歉意跑近来的扔球男生,出乎预料地,梁穗上前两步都没拉住,他不可控地指着人吼:“周彦你干什么呢?!没看见有人过来!”
“对不住啊,真没注意看!”周彦立马摊摊手,作无辜投降状:“那个……人没事儿吧?”他冲梁穗笑嘻嘻地扬颌。
这群人总是一派的吊儿郎当,不成姿态,不过对方当作玩笑了之,宋长恒再有什么反应就显得较真了。梁穗只好笑说没事,在底下轻扯他衣角,东西递过去:“水。”
宋长恒拎着外套往肩上一甩,瞥了梁穗一眼,没讲话,闷声仰头灌。
“行了,犯不着气,”在旁的辛黎也出来打圆场,话对宋长恒:“也没伤着你家小女友,晚上还一块儿吃饭呢,昂。”
这种调和语气其实不会让人舒服的,从一些傲慢姿态里拿出来,像是种爱要不要的恩赐。本质上是看着公众场合,给出的台阶。
宋长恒心里不痛快,从某人出现至今都窝着火,却也没再说什么。
梁穗接过他喝的水,低声安抚他,主动搭手在他臂弯。他拗着脸,没转身,梁穗替他看过去,正面迎上数道目光,稍不自然。她被辛黎盯着,想到刚才那句小女友。
她跟辛黎不熟,裘欣倒是表面上跟他们这群人有往来,也不深交,只是有时碰面介绍,会把梁穗算进去,混个不生不熟的脸。
当初她跟宋长恒也这么认识的,两人恋爱,梁穗低调,宋长恒那个圈子知晓的占多数。
辛黎朝她笑:“晚上一起过来?你跟宋长恒都谈多久了,在我们这儿也没个熟脸。”
“我都记不得你名字,叫什么?”
“好像姓梁吧,裘欣那个同寝同班的好闺蜜。”
辛黎看过答话的周彦一眼,“问你的?”
周彦缩起颈子,气氛转眼古怪,他讪讪往陈既白身边挪,发现这人更古怪,一眼看是以漠然姿态站在那,视线却斜着,不显情绪地冷沉地盯着什么。
“梁穗。”
梁穗这时看着辛黎,平声回道。
而周彦当时正起兴试图循着陈既白的视线落点看,先听到了声音,才自然而然地定向的梁穗。
周围几人形成不规则包围圈,相对没两秒,周彦似乎听见身旁人莞尔淡笑,随后就事不关己地偏身绕过,在路过宋长恒时拍下其肩膀。
“消消气儿。”这话含笑说完,眼光不露辞色地睃向他身边的小姑娘。
梁穗忙着思考怎么收场,注意到并抬额,停下的男人继续走,头也不回地走过他们,视角里只剩她男朋友越发难看的脸色。
“就走了吗?”周彦伸脖子问了句。
辛黎疾忙也跟上去了,替他向后边挥手告别:“他下午还有事,晚上见。”
那方换上替补,走的就陈既白一个。
带走的还有大半围场观众,视野豁然开朗,裘欣无需踮脚就看清里边——她的好室友跟男朋友已经走到了场沿。
梁穗给宋长恒重新带上护腕,他窝着火,也少了两句腻歪。前脚人刚走,后脚跟要好的队友红着脖子蛐蛐,他们一致认为,陈既白这种人也就表面上服他的多,谁不是看底子下菜,给他架点面子真当自个儿是什么了。
晚上那生日局,要不是平辈里有点头脸的都在,他懒得再去瞧人脸色。
“我也搞不懂,他今儿干嘛来的?”
宋长恒听到,低眉想着什么,刚要出口成脏,一瞥梁穗在,憋住了。不远还在场上运球试手感的周彦冲他笑脸招呼,他定眼,却不搭理,咬牙低嗤:“谁知道。”
陈既白一般都不在圈外高调。
前段时间IP还在洛杉矶,说是代家里跑个信息技术项目,instagram上还发过他跟朋友在室内赛道飙跑车,回来也是前两天的事儿,传出来是专程给他青梅竹马的辛大小姐过生日,其实被朋友扣去团队里搞商赛,都在学校里待着。
今儿来得也突然,临到场内才跟双方打招呼,脱了外套就要来试两把手感。
宋长恒想起来脸都绿,奈何自家女朋友在,最后一丁点儿面子就维持在沉默里了。
当然不知道梁穗也备受煎熬,这关头她找不到机会说离开,怕给他心情再添把火,就连跟他说话,他也要挑一两句装聋作哑,像要连着她一块儿气了。
在他继续同旁人说话时,裘欣也找了过来,她把被晾在一边的梁穗拉到另一边,看在眼里:“搞什么?”
“火头上呢,气完就好了。”
“早跟你说这圈儿里头的少爷都怪得很,你又不图钱,当活菩萨,死缠烂打几天就答应。”
梁穗严谨纠正:“……也没有,一年呢。”
从大一追到大二,不过就那娇惯的少爷脾性,裘欣老看不起他。
梁穗说:“他正常的时候还挺正常的。”
“……”
裘欣认真思考了下,“算了,也不全是他,陈既白也是怪得很……”
确实奇怪。
冷静下来感觉谁都挺诡异,好端端的跑过来虐学弟。这其间更高一阶的关系层,宋长恒自己都搭得不深,挨了憋屈也这么受着,但凡换个人,翻倍的饮品送过来他就要掀场子了。
梁穗倒是真的跟他们都不熟,甚至不怎么记得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就不该来。
由于不知道怎么提出离开,硬生生熬到下半场开局,送宋长恒上场,再好声好气同他商量说要真的要走了,找借口说姐姐在催。
女生小声婉商时,哄着他也牵着他,脸扬起来笑,问他好不好。
宋长恒气就消了些,低下头,身躯罩住她,额发洇出的薄汗蹭在梁穗肩上,再学着她的语气哄:“亲我一下再走,好不好?”
大庭广众,梁穗忙说不要,担心他不打商量,连嘴巴都捂住了。
宋长恒心情宽畅许多,哭笑不得地看她溜出去了。
篮球场后边就是体育馆,梁穗接起电话,从那绕去东门时,有一群人正好出来,步调散漫,走在不近不远的后方。
她注意不到,后边为首那个倒是往前眺就看得见她。
小姑娘缩着脖子,耳朵尖现在还是红的,听着电话,轻快步伐慢下来。
身旁有人疑声:“跟你说话呢少爷。”
陈既白收眼回望那人时,气息给人猝不及防的沉,冷眼不应。
“……晚上真带那哥们啊?”
“问我做什么,”他漠然走快,随口撂话:“又不是我生日。”
……
梁穗三步一小跑地到了公交站台,看下一班时间,对电话里说:“刚刚耽误了会儿,现在就过来。”
梁梵希一算时间,说:“那今天留顿晚饭?一会儿让邹栩去买。”
“还是我去吧,”以梁穗对这人的了解:“等下他在马路对面逛十几米然后挑一些他爱吃的带回来,你又要嫌他。”
梁梵希笑得当即扬声吐槽当事人:“听见没啊邹哥,下回再带那么多油东西回来你就自己炫了!”
那边邹栩相当不满地扬声:“靠,你俩瘦去选美呢?油一点就不吃了?”
他俩又争起嘴来,梁穗也没挂电话,在这边默默听着乐。
说起来颇有渊源,邹栩原来是跟朋友开花卉小作坊的,梁梵希这花艺师上任还没半年,升职加薪没等到,公司先倒闭了。
当时又有个朋友烟酒店干不下去在出店面,梁梵希就放弃求职,趁热打铁准备贷款盘店装修。邹栩看她发的励志朋友圈闻着味儿就收拾资金来了,摇身一变从小老板成了她的合伙人。
但他之前做运营,对插花一窍不通,大半年了还在学徒阶段,梁梵希说以他的天赋大概熬到花店倒闭也出不了师。
不过花店地段不算好,日常对他的需求量也不大,主要接些线上单,涉及到营销、活动、摆拍、后期……这些梁梵希晕头转向的,邹栩就专业对口了。
今年京市的降温速度像被这几场雨赶着往前了,寒峭冷风一扯,人就受不了,绑紧身子抖。
不知道是不是南方人都那么怕冷,每每这时候,她就能想起那些缩在被窝里,整夜过去,冷脚进冷脚出的日子。
大巴途径服装店时,梁穗往窗外看,购物欲让她想起上一份家教兼职还没下来的结款,又掏出手机在和雇主的对话框里旁敲侧击。
说来奇怪,她是突然被辞退的。
分明前一周还在给学生布置作业,雇主夸她效率高,结果下周就告知她不用去了。
没有预兆,很莫名,不过家教本身就有许多不稳定因素,她没多想,衔接下一份就好。
她还挺意外,裘欣那边这么快就有消息。
梁穗到花店时,梁梵希已经进去工作了,邹栩还在花桌边跷着腿架着电脑剪辑视频。
一见梁穗,就迫不及待让她拆了桌上很有仪式感地用礼盒包装起来的围巾,说是:“你姐姐特意给你学来织的。”
室内暖色温顶灯打下来,梁穗放下背包,当场围了试试,盖去皮肤的冷色,棱角被光磨钝,鼻尖还泛着潮乎的红。
邹栩喊梁梵希出来:“看吧,我就说很成功。”
操作间直通吧台,梁梵希走到那,洗去指尖粘的些微染料,满意地往这瞧一眼,“怎么样穗穗,舒服吗?”
梁穗仓鼠似的猛点头:“邹栩哥说你亲手织的?你有空也教我吧,我给你也做一件。”
“行啦,你哪有我这闲空。”梁梵希抽纸擦手,招梁穗进来,顺便打发邹栩:“邹哥买饭去吧,挑点儿穗穗爱吃的,她难得过来。”
双学位实验班压力大,梁穗不常来,之前也有自己的兼职工作,偶尔到这儿看姐姐帮着做一些手工活,每次有机会都争分夺秒地赶。
室内恒温,梁穗摘了围巾脱外套,进玻璃房,换洗了两个花架上摆放花束的铝桶。
旁边梁梵希顺口问她怎么那么晚。
“宋长恒他下午有球赛,叫我去看了会儿。”她说。
“这样啊,赢了吗?”
“……我看了会儿就走了。”
梁梵希抿唇笑:“小少爷不生气?”
梁穗心虚:“哪有那么多气生。”
他俩在一块儿梁梵希是早知道的,但宋长恒只在追求期间来过几次花店,这小少爷体贴入微,什么精细活都学着干,怎么讨喜怎么来。
只是阶级差异下,其中水深很难说清,梁梵希虽然不看好,但梁穗是成年人了,有自己一套判断体系跟择选定准是好事,这桩恋情她也就不多说什么。
操作间很乱,满地裁剪的枝叶废纸无处落脚,满桌胡乱扔放的工具不堪入目,每次做单都是这幅惨状,独独摆在那的一大束卡罗拉红玫瑰鲜浓.精致,与背景几至割裂。
梁穗踮脚在洞洞板上拿工具,梁梵希让她别弄:“你帮我写张贺卡就行,你字漂亮。”
梁穗就蹲身找贺卡纸,“写什么的?”
“生贺。”
挑了个与主题对搭的,坐在梁梵希旁边,问:“有署名吗?”
她瞥了眼后台订单详情,“耳东陈,标个姓,再甩两句俗话上去算了。”罢了提醒:“不过还是要写好看点,每次卡罗拉我都不敢进多,月末处理起来肉疼,好不容易来个大单子。”
梁穗边点头边撰写,好收笔锋给梁梵希展示时,又听她思索问:“你们学校,有钱的少爷小姐很多吗?”
梁穗想了想,就自己接触的而言,挺多的,毕竟是一等一的高校,京大光是学术资源就非常优厚,常有各界大牛、各国政要及企业牛人等菁英云集在此举办讲座。
聪明在这里不值一提,因为人人都聪明,凌驾之上的就是更社会性的特质,家世、背景、人际关系。
“怎么了?”梁穗奇怪问。
梁梵希专心绑花带,也没正面回复。
直到邹栩回来,三人欢喜聚过一顿饭,临走前那束卡罗拉塞进她怀里,又沉又大,几乎遮住她整张脸时,梁梵希才告诉她怎么了。
“也不知道又是那个有钱少爷送小女友,”梁梵希着手给她调整角度,“地址填在你们学校,你一会儿坐到北门,顺便带一下,电话什么的都发你了。”
梁梵希笑哈哈地又省一笔快递费,东西贵重,梁穗冤大头做得也忐忑。
上车后,梁梵希还不忘发消息宣传活动:【拍照晒图五星评价,赠小花束!】
都说是有钱少爷了。
梁穗:【人家能稀罕小花束吗?】
梁梵希说也是:【你看着来嘛,没准儿能揽个回头客呢】
玫瑰装进大尺寸礼袋,所幸人不多,公交车上就要占一个位。
到站时,梁梵希还打来电话嘱咐她能抱着就尽量别提着,压着花。
梁穗点头说:“记住了,先挂。”
花搁在公交站台的座椅上,陆续有人下车,声杂,梁梵希音量放高:“你先检查检查,没震乱吧?摆一摆那个……贺卡!展出来,先打电话,看是给他捧过去还是带盒送过去。”
“嗯好。”
刚要挂,她话又来:“你到了吧?地址就填的北门门口,有看见人吗?”
梁穗低头摆贺卡,清散一波人流,公交驶离,亮出原本遮住的、斑马线对面的校门口。
“看见了,我现在送过去。”她胡乱应付,挂掉电话。
耳畔清静半刻,就感觉到一起下车这批京大学生纷杂的聚谈。
没细听,梁穗翻聊天记录找到单主号码拨通,同时转身,惊奇发现围聚在路对面瞧热闹的人更甚。
晚七点以后,街路边,天际茫茫荡荡,一排逆着罡风高耸肃穆的行道树下,近十辆豪车有序停驻,几辆车门展开,尽是衣着鲜亮的年轻面孔,或请人入座,或架靠车边,迎着围观眼光及后置拍摄,吹着哨视线一致远投——
全场焦点那辆西尔贝Tuatara自校内缓慢驶出,通体黑亮嵌红,尾部突起锋利翼尖,似蛰藏于暗夜的猛兽,极佳地与天地的将暗未暗溶汇一体。
无数摄像头与丛脞倾谈翕然转向这辆不疾不徐停在领头车位上的美式超跑,更甚者当场拍照识图查找车型。
车身华彩的纹路隐现红光,里头的人没出来,只在车窗敲响时摇下,与窗外尽态极妍的漂亮女人打上照面。
场面热议更上一层时,电话那头嘟嘟两声,被系统自动挂机,梁穗愣神,没有下一步动作。
只是那束卡罗拉变得烫手。
陈,生贺,京大。
“……”
议论声不细听也清晰,有人惊叹:“我天,这场面姐们儿就在霸总小说里见过,那车都够买我几条命了?”
有人歇斯底里:“受不了!真想跟这些有钱人拼了!”
一片儿吃味叹羡里又崩出个真心求问的:“诶,那辆车是陈既白的吧?站窗子那儿的女生是谁啊?把人挡住了都。”
“别问,问就是大小姐,这是人家庆生的阵仗。”
绿灯亮,一行人声随步伐飘远。
听到“庆生”字眼,梁穗放眼在那群人里找过一番,不见宋长恒,倒是远处隔着车门面对面的男女,经过几句短促交谈,女生脊背倏然挺直,转身时带动的力道甩起头发,往后排轿跑走,看不清表情,却也能探其怒意。
方才被忙音截止的电话号码在手心里突兀响着急铃震回来。
梁穗模糊看见车里陈既白细微动作,接起时带着惊疑又惶恐的迟钝。
“喂。”
听见这道沉凝的,说近不近,远也近在眼前的声音的刹那。
梁穗满脑子想。
现在叫个闪送还来不来得及。
许久,对方以询问字意重复一声。
她喉口干涩,硬着头皮:“你好,是您订的玫瑰花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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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