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并不反对陈亭对黄观言这个“怪人”的评价。
“小陈先生啊,怪人这么高的评价,在下可不敢当啊。”
只是他很想提醒陈亭,黄观言的耳力也很好。
“噗。”
谭诺在一旁捂起嘴,显然没憋住笑。
方黎只觉得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栋法式别墅一楼典雅华贵,二楼清新脱俗,凸显了曾经主人的品味。
而黄观言正在二楼的弧形格子窗旁休息,手里捧着一杯咖啡,正半笑不笑地注视着他们。
陈亭明知自己说人坏话被听到,却面不改色,不仅如此,还坐到黄观言的对面,表情那叫一个从容不迫。
方黎看了看谭诺,在对方的示意下,也坐到沙发上。
三对一,局势看似对我有利,然而方黎心里却有些打鼓,因为以他对黄观言的了解,既然指出了陈亭的疏漏,对方的态度肯定不怎么友好。
“抱歉黄导,我失言了。”陈亭大方地说,没有回避或者说谎。
“你们三个年轻人啊,兴师动众的,是不是想让我下去喝酒啊?”黄观言装傻地问,“事先提醒你啊谭诺,方黎酒精过敏,你可得注意。”
“我知道的,您放心。”谭诺笑道。
黄观言轻笑一声,说:“前几天叶君歌的接风宴我虽然没在场,但是也听说有个人对方黎出言不逊。作为乐团负责人,你手下人的安危可是比什么都重要。”
方黎万万没想到黄观言竟然会说这个。
“这事跟谭诺没有关系。”方黎率先开了口。
他看向谭诺,只希望这人不要说话,黄观言顾左右而言他是要拖延话题,不让他们说出真正想说的。
可是对方却好像没看懂他的暗示,依然用一种满是歉意的口吻说:“的确是我的错,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方黎凝视着谭诺的侧脸,只觉得这人无比认真,好像真的在虚心接受黄观言的批评。
你们不是要谈合作吗?怎么说起这些驴唇不对马嘴的事情来了?
“您放心,此事是我的疏漏,我会尽量避免让韩煦里和方黎接触。”陈亭竟然也在道歉。
“没事,我一个大男人还怕被骚扰?”方黎蹙起眉头对黄观言说,“黄哥,我们几个来这里是想跟您谈个事情。”
只见黄观言笑着摆摆手:“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我的回答是不行。好了,你们可以下去了,等我休息够了,就去找你们喝酒。”
“黄哥,”方黎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并不打算放弃,“您之前想让我单独加入您的工作室,还说这是折中办法,我这里也有个折中办法,您也听一下,就当看在我导师的面子上……”
提到导师二字,黄观言果然无可奈何了,他指指方黎,笑的有些咬牙切齿:“你啊!我改天就跟你导师告状,胳膊肘往外拐。”
方黎心想他现在代表的是乐团的利益,实在谈不上什么“胳膊肘往外拐”。
“黄导,”谭诺坐得端正,虽然是求人的姿态,但也不卑不亢,“方黎说得不错,我有个折中的办法想跟您商量。”
黄观言把咖啡杯放在茶几上,目光锐利地注视着谭诺,而后者并不回避,薄唇扬着优雅又自信的笑。
这是令人窒息的对峙,方黎偷偷看向陈亭,只见他的双手握拳,指尖相互摩挲着,可见其焦虑。
而方黎也差不多了,甚至一个不留神撕下来一块指尖的死皮,疼得他一激灵。
可谭诺却没有什么异常,双手交叠,搭在修长的腿上,目光也是从容不迫,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示弱。
最终,黄观言微微一笑,似乎妥协了几分:“你说吧。”
“我希望跟您合作。”谭诺说。
黄观言往后一仰,整个人瘫坐在沙发里:“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之前我不就是这样提议的吗?你和陈亭可是明确拒绝我了。”
谭诺笑了笑,说:“您提议的合作方式我当然会拒绝。”
对方脸色一变:“那你所谓的合作是什么?”
“我带资入股。”
谭诺的话掷地有声,令这个永远都是一副世界尽在掌握的中年男人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沉默了许久,黄观言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竟然夸张地鼓起掌,口中不停说着:“……了不起、了不起、后生可畏。”
陈亭大喜过望:“这么说您是同意了?”
不过方黎却没那么乐观,他看了一眼谭诺,那个人竟收起了笑容,显然跟他的猜测一致。
“谭诺,”黄观言没有理会陈亭,而是突然靠近谭诺,一字一顿地问,“你带谁的资?你哪儿来的资?”
虽然对方的脸都要贴上来了,可谭诺却依旧不动声色。
随后,谭诺缓缓开口:“我从高中出国到现在,当然不止为了做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学生。”
此言一出,黄观言那始终傲气十足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而方黎也被谭诺给出的答案惊得头皮发麻。
刚来乐团时温柔和睦的谭诺果然只是个假象,这个人心思深沉、思虑周全,和方黎记忆中的谭诺几乎一模一样。
腹黑、非常腹黑。
可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来浦江爱乐?他去哪里都能施展一番抱负,为什么要在这个连赞助商都撤资的乐团里受人质疑和欺辱?
方黎实在不解。
“这事情,你那个老子知道吗?”黄观言眯起眼睛,神情多了些危险。
“不知道。”谭诺直言不讳,“但是我也不怕他知道。”
黄观言冷笑一声,然后掏出手机点开微博,丢给谭诺,说:“你自己看。”
方黎凑近瞄了一眼,果不其然第一条就是刚刚音乐会上,叶君歌给谭诺送花的视频。
“这视频能登顶,你那个老子功不可没,”黄观言说,“你连你的婚姻都掌控不了,还想掌控人生?”
听到这,方黎躁动的心终于按耐不住了,他虽然不知道这些年谭诺都经历了什么,但在父亲的阴影下成长已经非常不容易,所以即便黄观言是他的朋友,他也要为谭诺正名。
“黄哥您不能用这么个视频来怀疑谭诺,他和叶君歌小姐之间本来就有感情,就算结婚,也只是他自己的选择,不能证明他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方黎说得义正词严,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
可是那个连黄观言的挑衅都不怕的人,此刻却蹙起眉头注视着他,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黄观言和陈亭也是如此。
“小方啊……”黄观言揉了一把脸,看起来竟然有些无语凝噎,“你可真是……够了迟钝的。算了,我那学长也是这德行。”
“我说的是谭诺的事,”方黎沉声说,非常不想黄观言又用转移话题的招数对付自己,“黄哥,我愿意相信谭诺。而且,他入股您的工作室,而我们以自由乐团的身份加入,您对我们有话语权,我们也不失去独立创作的资格,难道不是双赢吗?而且我作为首席,了解乐团是需要自由的。我承认,乐团现在有点麻烦,需要您的帮助,但是也希望您能退一步。”
方黎情真意切,他不愿意把黄观言当做利益交换的合作伙伴,任何事情沾上利益二字,多亲近的关系都会变得疏离。
他为了导师也不希望如此。
黄观言听完他的这段话后,陷入了沉默。
方黎有些忐忑,猜不到对方在思考什么,他摩挲着双手,抠破的手指一碰就疼,让他真恨不得把那扎手的死皮咬掉。
“黄导,您考虑一下吧,”谭诺说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说,“哦对了,我在巴黎认识了一位名叫让·杜庞的先生,前几天听说您在浦江拍戏,还特地打电话来向您致以问候。”
黄观言脸上的震惊已经达到了毫不掩饰的程度。
“你认得杜庞先生??”黄观言霍然起身,拦住了谭诺,“你怎么认识的他?”
“给他做手下,”谭诺云淡风轻地回答,然后微笑说,“那么,我们先走了。”
说完,看了一眼方黎就往楼梯方向走去。
看到陈亭也和黄观言点头致意跟上了谭诺,方黎忙对黄观言说:“黄哥,休息好就下来,我等您。”
他不太懂谭诺为什么没有乘胜追击,黄观言明明已经有些动摇了。
而且对方提到的那个什么杜庞先生究竟是谁?从手下做起?什么意思?
谭诺身上的谜团太多了,一个接一个,让方黎快要发疯。
而且还有个事情摆在眼前,让他不得不担心,就是谭诺似乎有些不高兴。
他们下了楼之后,那人端起一杯酒就往喉咙里灌,方黎没见过对方这样子喝酒,不仅他没见过,似乎连叶君歌也有些讶异。
叶君歌走过去,面带关心地问了几句,方黎离得有些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小黎哥,你们去哪里了?”
方黎转过头看到了程缨,这姑娘的脸红扑扑的,似乎喝了点酒。
“去找黄观言导演了。”方黎回答。
“为了乐团的事吧,”程缨拍拍他的肩,“辛苦了。”
“没事,应该…的……”
方黎注意到谭诺在看自己,而那人的目光,竟让他半个字也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