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风扇继续摇着头,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尽头停止的时间较长,吹在江夏挂在脚手架上的t恤衫上。
衣衫适意地接着风的力度,飘了又落,上面的汗已经吹干。
这边刮刀刮在墙上的声音继续,那边从门口进来一人。
江夏用余光瞄了眼,继续工作。
“来了?”
仲季常见罗远过来,收回那欣赏艺术品的目光。
“来了。”
罗远上前自然拥抱,将他额头亲了亲。
“你那边项目计划书做完了?”仲季常递给他一根烟,帮他点燃,“忙了多久?”
“完了,终于,”罗远抽了口烟,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两个多月,真够受的。”
“呵呵,瞧你这样,电话里说想我,看来是真的。”
“难不成还骗人?你不想我?”
罗远将捏了脸的手搁他头上揉了揉,头发松软,揉出些茉莉花香。
“不想,”仲季常理了理被他揉乱的头发,开着玩笑,“才两个月,不至于。”
“哎…看来自作多情的,总是我。”
“是的,就是你,非得是你,”他继续玩笑,“看看,这房子,装修好就可以开始作画了,我招了些人,到时候这大厅就是个大型画室,二楼办公。”
俩人说着话,往楼上参观。
罗远问他:“你爸爸知道你拿这别墅当工作室吗?”
“不知道,他懒得管这些,这别墅别人当欠款给的他,要不是那天我在书房翻找东西看见,估计他都忘了这边还有他一处房产。”
“呵,”罗远故作语气,“有些人一辈子为了买个小房穷极一生,有些人多得都不记得,真是…”
“呵呵,玄幻莫测?”
仲季常站在别墅楼顶,去看这片小区。
小区在栔城东边,基本都是别墅,交通便利,安静,就是人少,进来空荡荡的。
“是太不公平。”
罗远抽了口烟,吐烟的同时,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哪来的公平?”仲季常声音平缓,有些可乐,“要是有人告诉你他相信这个世界有公平正义存在,还将它描述得天花乱坠,唾手可得,那你可要当心了。”
“当心什么?”
“当心他其实是想让你为他所谓伟大的公平事业付出你的所有。”
“夸张了吧,有些人可是坚信这个世界有公平而往前走的。”
“自己有自己的公平正义的理想倒是值得赞赏…”仲季常抬了抬头,顺着小区的屋顶往天空去瞧,“要是跑到别人面前去让别人也认可他,并且加入他,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罗远仰头将嘴里的烟雾往天空吐,被风吹出一弧度,消散在傍晚的夜空。
待烟雾飘散,侧目,去赏一旁的仲季常,心里头莫名有些惆怅。
认识他两年了,感情说不上咸淡,谈不上好坏。
唯有一永远不变的感叹——这张脸,长得可畏是众生皆叹了。
呵,可能夸张了些,却也夸张得实实在在。
任谁窥其面貌都会叹那么几叹,非要挑两个刺,一是不爱他凤眼里镶嵌的那眼珠子,只能是他能看透你,而你却怎么也看不透他。
二是,不爱他身上莫名有种牵引力,使得人有了人类文明初始,还不需要去用文明压制的贪念。
想去占有,让人发狂。
罗远不说自己是个浅薄无知的人,才会被皮囊所获,只觉自己很幸运,能够拥有这皮囊,毕竟太难得。
但是每次问他我们能有以后吗?除了皮囊,还能得到点别的什么吗?
他那眸子总是含糊不清,扯起那标准的微笑说:“你猜。”
就会让罗远觉得,这份拥有会不长久。
而后又得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去乱想,怕失去他喜欢自己身上的东西,所以很是苦恼。
……
江夏在楼下听他们谈论,慢慢没了声音,知道他俩上了楼顶,迅速将工作做完,用射灯检查了一遍。
此时天已经黑透,窗户外幽幽然的小区灯光照了些进屋,江夏关了射灯,从脚手架下来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去到一楼的一间房间,将自己的工具放进一绿色布袋子里。
手机响了,接起来是谢英。
“喂,师傅,弄完了,正要回去…带酒吗?还是华糠那家高粱酒吗?好…”
挂了电话,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工具和随身物品,准备出门。
听见从楼梯传来的脚步声,想着出去可能会碰见,准备打一声招呼,却听见了几句急促的对话。
“等等…人可能还没走…”
“没人啊…憋死我了…”
“不是…”
江夏一出门,就撞见不远处的仲季常正被罗远压在墙上狂吻,他一惊,忙转身躲进房内。
四周看了看,想从窗户那里出去,刚趴上窗户框就感受到一阵风,想起自己t恤还挂在脚手架上,心想只能等他们吻完出去拿。
想起什么来,慌忙出门。
就见罗远的宽阔背影笼罩了仲季常的整个身体,只剩下两只腿,正被罗远抱紧在了两侧,有节奏地在晃动。
“墙…”
江夏上前半步想提醒他们:墙刚敷完腻子,还没干…
话没说完,眼前两人举止激烈,呼吸急切,还有断断续续的吟笑声。
仲季常在罗远的脖颈处看到了他,眼神先是一紧张,后又浅浅一笑,环抱着罗远肩膀的手动了动,伸出食指,在唇上比了比,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江夏愣在原地,心里做着挣扎,表情不知做何反应,身体不知怎么才能移动。
眼神却没来由地往仲季常的眼睛去看,虽然有些远,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他深邃眸子里所含的东西。
有些冷漠,含着某种特质,像是在游戏人间。
而那黑亮的眸子也正直直地盯着他。
罗远在那律动里吻着仲季常,使他的头往上仰了仰,眼睛自然闭了闭。
随后低头用嘴去咬罗远的同时,眼睛一张,张出来更凌厉的眼神,像那高空振翅盘旋的猎鹰,看猎物般故意就这么锁紧了他。
江夏有些心惊,因为他感受到了那目光,像极了一把锯齿,让他感受到了疼痛,脑子里有什东西拥挤着往外跑。
刺痛连着筋脉,有一束光,跑向了他的眼睛。
剧痛让他不得不将眼睛紧紧闭起,身体才反应过来,匆忙往房间里躲。
在黑暗里,他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继续听他们混杂出的各种声音回荡在这闷热空寂的别墅里。
“太猴急了你也…这…墙…”
“我猴急?你不喜欢?”
“喜欢…不过…哈…弄脏了…”
“这点儿…我看你也喜欢得不行…”
“呵…”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声音减弱渐远。
江夏慢慢睁开疼痛的眼睛,调整了呼吸,忐忑探头去望,确认没了人才背着工具出门,穿上那已经被电扇吹干的t恤衫。
他本能是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却又奇怪回了头,去看刚刚被揉乱了的墙面。
看出了神,好似那上头乱的不只是新鲜的腻子,还有他乱糟糟的内心。
随即将包搁下,去调了些新的腻子膏,开始往上抹,渐渐将乱了的痕迹抚平。
仲季常走到自己的车子边上,瞅了眼自己衣服上沾的东西,扯了扯自己的头发,上面粘了好些白色腻子膏,对着罗远,也不责怪,只是笑。
“回去得洗好久才能洗干净了。”
“去我那儿吧,”罗远的嘴角弯出还不够满足的怪笑,“我来帮你洗。”
“是得你帮我洗,都是你的杰作。”
罗远上了自己的车,仲季常拉开自己车门坐了进去,启动车辆,等罗远的车走了一定距离,转头往别墅那边瞧了瞧。
那空寂客厅微弱的灯光里,站着一个人,这人的大手正用一种巧劲,来回将刚刚那弄乱了的墙面慢慢抹平。
嘴角又扯出一丝笑,很轻,随了晚间的热风。
……
江夏骑着他的摩托车往谢英家赶,到家的时候,他们正准备睡觉。
“怎么才回?”谢英站北屋外,声音责备过来,“酒呢?”
“墙被主人家磕坏了,我又补了补,回来路上,酒家关了门,就没买到。”
“主人家过去了?”
“嗯…”
“那快收拾睡觉吧,你师娘给你留了饭,在厨房。”
谢英说完进了屋。
这屋子是个三合院,朝北的是谢英他们的主卧和客厅,朝西的是厨房和饭厅,朝南的有两间卧室,以前是谢英的两个儿子住的地方,现在一间给了江夏。
院子铺的红砖,中间砌了圆形的花坛,里面种了棵紫荆树。
江夏在厨房吃完留给他的晚饭,就洗漱自行睡了。
只是一闭眼,那一幕就会跑出来在他眼前重演。
他不得不调整了他的睡姿还有呼吸,将闭眼的速度放缓,像是以为这样做,屋里的灯光就能穿过他浓密的睫毛,慢慢将眼里那画面给冲散。
最后开着灯睡了过去。
糟糕的是,他在梦里,那情景居然变得更加生动,就在自己一步之遥的距离。
那张秀润的脸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上头那双眼睛,似鹰的眼睛,时而恍惚时而认真,里头有笑有泪,还有好些他读不懂的内容。
呼吸出来的雾气,氤氲在了自己的耳朵旁,痒来不及抓挠,确痛得发昏。
一双厚实有力粗躁的手正慢慢握紧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是在哪里…
不是今天那个地方?
是一张床…
江夏拼尽力气去睁开自己的双眼,想要看清梦里的环境,也像是要挣脱这场景,却在眼皮的挣扎跳动里,看清了另一个人的脸…
那本来还摇晃着身子的人,停止了动作,直起脊背,朝他缓缓转过了头…
那是…
自己?!!
江夏被自己那张脸着实吓了一跳,喘着粗气,猛地抓紧了床的边缘,轰地坐起。
前方衣柜镶嵌的镜子里,照出了他一脸惶惑的面容。
“?!”
眼睛…怎么又…
怎么会…不是只有哭才会变吗?
江夏下床,站在镜子前,细细地去瞧那红色的瞳孔,红得鲜艳,红得吓人。
是…是要命的颜色…
为什么…
他眨了眨眼,又闭了好一会儿再睁开,平复着自己的心境,循环几次,才终于又变回了黑色。
江夏徐徐坐回了床边,静下心来的同时,怀疑起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它不仅是画面清晰,就连身体,也像是有了实际感受般,居然有了反应。
不…不…
这只是被今天的那情景给吓着了,他双手捂着脸自己安慰自己。
但是为什么…
那双大手缓缓离开了脸。
为什么好像梦里的一切,那么真实,像是曾经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