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钱 第18章 释怀

徐暮看到这一幕，刚刚低落的情绪也消失了许多，他对已经从屋里出来站在身旁的徐前道：“还是下去看看吧。”

把猫留在了屋里，徐暮和徐前一起往楼下走去。

走出楼梯口，绕过居民楼的院子，徐暮刚想顺拐角过去，没想到看到了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姑姑。

对方背对着他，正靠着一棵树拿着手机讲电话。

徐暮不想和她遇上，于是退了一步，藏在了拐角另一侧，两人离得太近，他刚想换条路绕个方向走，没曾想却听清了姑姑正在说的话。

他顿时停住了要离开的脚步。

“那可不，劝得我嘴都说干了，他也没表示一下弄点水给我喝。”姑姑抱怨的声音传来，有些模糊，徐暮却还是当场听清了对方说的话。

这场景太过熟悉，以至于徐暮下意识地清楚接下来他应该会和上次一模一样听不见什么好话，但是他却不想迈开离开的脚步，像是一场甘愿承受的凌迟。

“徐暮这人果然就是吃软不吃硬，我说半天也没见他回应几句，跟哑巴一样，态度看起倒是软下来了，我就默认他听进去了，然后就出来了，他那屋冷飕飕的，我反正是待不下去了。”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抱怨了一句什么，姑姑也跟着道：“就是，这冤家要是还不和他爸和好，可就有得我们受的喽！”

“我哥？他那又怎么了，别管他了，主要是把徐暮哄好就成，他俩要是真分家了，徐暮嘴上说得好听，说什么分开了还是他养，怎么可能，真到时候有我们哭的，绝对会把徐斌平这烂摊子留给我们……”说话时语气都带着鄙夷，“你是不知道，我劝的时候，生怕哪里又踩到他尾巴，都不怎么敢提到他妈，连他拉黑我都没计较，就怕又把他那臭脾气给勾出来。”

电话里的人又说了句什么话，姑姑连忙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这小孩怎么长的，怎么脾气就成了这么个玩意，话也不爱说几句，脑子还特奇怪，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一天净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来惹人心烦！”

说话间她看向路边，然后连忙结束电话道：“行了，多的我回去再给你讲，我打的车来了，记得别让儿子再跑出去玩，他成绩都快垫底了！”

电话挂断结束后，她急忙往路边的车子走去，丝毫没有发现身后拐角另一侧站着的徐暮。

目送姑姑上车远去，徐暮静站片刻，他对徐前道：“走吧，继续去王大爷那。”

徐暮走出拐角，绕着路走去了居民楼的后方，直直地往郊外位置走。

按着之前的路线，徐暮走到了王大爷家。

房子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不过徐暮发现，推车却在外面，他记得上次王大爷是会把推车推进屋子里的，然后小心地用布把那些工具盖起来。

这种情况他应该想，推车放在外面应该是一会还要出去，但是他的思维仿佛已经被习惯性地悲观给侵占，每每出现这种存疑的事，他总会先往不好的方向思考。

木板门紧紧闭着，徐暮犹豫片刻后，还是敲了上去。

“王大爷，您在吗？”

屋里传来老人沙哑的声音，回答道：“哦，小徐来了啊，我在呢。”

说着，木板门被打开，徐暮第一时间看到了对方右脸上明显的伤口。

他急忙担忧问道：“这伤口是怎么弄的？”

老人拉开门道：“先进来吧，外面冷。”

徐暮闻言走进去，眼神却一直在看对方脸上的伤口。

伤口看起来不深，但是擦破了一大片皮肤，从颧骨的位置一直蔓延到眼角，血红一片，徐暮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摇摇晃晃的木板门被老人关上，稍微挡住了外面的冷气，老人身上还是徐暮给的那件大衣，身上多了许多泥点。

老人转身坐在椅子上，对着徐暮拉出勉强的笑容，说道：“没事，别担心，伤口不深，很快就会好的。”

徐暮看着王大爷脸上勉强的笑容，心里却有些发疼，他别开脸不忍再看，于是站起来道：“我去给您买点药，处理一下伤口。”

“小徐，先别去，”王大爷叫住他，随后用平和的语气道，“不怕，没事的，你先陪我在这坐会儿吧。”

徐暮转头看他，眼眶发红，说道：“可是这个伤……”

王大爷温和地看着他说：“没事的，只是擦破皮了，不严重，你先陪我坐坐，我有话和你说。”

徐暮只好坐下，却还是有些焦躁不安，只想赶紧帮他处理伤口。

“你来的时候，看见外面的东西了吧？”王大爷向他问。

徐暮点点头，他忐忑问道：“您是发生了什么吗？”

王大爷叹了一口气，他道：“我啊，以后都不会再修鞋了。”

徐暮惊讶问道：“为什么？”

“工具都坏了，以后都做不了了，”王大爷说到这，徐暮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失落。

“怎么会这么突然就坏了呢，明明之前也没见有什么问题啊？”徐暮疑惑地看向他。

面对徐暮的疑问，王大爷没有回答，却转移话题道：“小徐，你知道我之前其实是在景安街上摆摊的吗？”

徐暮一顿，想到之前杨大爷和他说过的一些事，他回答道：“嗯，我知道。”

“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边的，对吗？”

徐暮看着他，却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没有接话。

王大爷安抚他道：“知道也没事，不要不敢说。”

“嗯，听说过，听人说是……您偷了东西，”徐暮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后，又连忙解释说，“我这些天和您相处下来，感觉到您并不是那样的人。”

“孩子，谢谢你。”

听到徐暮的话，王大爷沙哑着声音感谢道。

随后主动提了之前的事。

“之前我还在景安街上的时候，接到了一笔单子，是双皮鞋，”说到这，老人叹息道：“或许我当时就不该接的，当时有两个男人一起来找的我，说是让我给鞋子上线就成，弄完后给我五十块钱。”

徐暮看着他，他明白以老人的性格，肯定会拒绝这莫名其妙的五十块钱，但为什么又会发生后面的事情呢。

“我当时……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说到这，他眼里闪过浑浊的泪光，忏悔地继续说，“是我太贪心了，我不该接的，我当时怎么就没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人，这样的好事呢……”

徐暮小心翼翼问道：“后来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王大爷继续回忆着道：“我当时实在太饿了，那人是中午给我的，我告诉他我下午就能弄好，让他下午来找我拿。”

可是就在中午回来时，他突然遇上了一条疯狗，他吓得没顾上推车就跑了。

听到这里，徐暮疑惑问：“疯狗？”

怎么会这么突然？

王大爷对徐暮道：“你可能不知道，那段时间，景安街那边跑进了一条疯狗，没人知道它是从哪来的，我也只是听说，一直没遇上过，就以为没事，平时都不太注意，没想到那天就遇上了。”

他当时躲了好久才敢回来找推车，精神上被吓得惊魂未定，又加上两天没吃什么东西，经过这一场惊吓，身体虚弱得厉害，没注意查看东西有没有丢，就直接回去了，直到到了家里之后，才发现皮鞋不见了。

王大爷道：“我当时发现鞋不见后，立刻就走回去那个地方找，但是还是没有找到。”

他当时和鞋子主人承诺过，下午就会拿给对方，但鞋子却被他弄丢了。

王大爷刚被吓到，后来又发现鞋子不见了之后，几乎连饥饿都忘了，只怕弄丢了鞋子，那天午间那几个小时，都一直反复在那条路上找，却还是没有什么结果。

徐暮疑惑：“怎么可能就会这样凭空消失？”

王大爷道：“是啊，我当时就想，会不会是被那条疯狗给衔着走了，但是我又要去哪里找狗。”

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鞋子依旧没找到，他只好先去和对方见面，说明原因。

徐暮记得自己第一次见他时，并没有看到他被打，只是和人起了争执，但杨大爷却说他是被人打了。

“他当时打了你吗？”

王大爷道：“当时并没有，下午来的时候，不止早上那两人，还有两个男人跟着他们，他们只是把我骂了一顿，当时街上人都还没散，他们不敢打我，怕有人报警。”

可是他没想到，晚上回去的时候，他会被四个人围堵，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其中有一个人还牵着那条吓人的疯狗。

他那时才明白，原来他只是一个被他们一群人捉弄的玩具而已。

他们并没有打他，而是把他和狗放在一个地方，恐吓了一晚上，满足了一群人的恶趣味，虽然狗是被拴住的，但于他而言，那是他一辈子渡过最痛苦最害怕的一晚。

接下来的事，王大爷没有和徐暮说，他只是道：“他们没有让我赔钱，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也害怕再遇到那条狗，所以后来就换位置来景宁这边的路口摆摊了。”

徐暮问:“那今天呢?”

王大爷突然释怀地笑了笑，他道:“我报了个仇，只是相应的的，代价是失去了这些工具。”

接下来王大爷没再多说，徐暮也默契地不再问老人其他，他出去药店买了些药品回来帮对方处理了脸上的伤口。

“真的很感谢你，孩子。”

王大爷再次对徐暮道。

面对老人真诚的第二次道谢，徐暮眼眶微红，心里又酸又疼，他避开对方的目光道：“您不用这么客气。”

原来命运总是这样，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徐暮临走前向王大爷提议，自己愿意帮他带着工具去找人修一修，说不定修好了还能够继续用，却被他拒绝了。

王大爷道：“不用了，我想这次也是一次让我放下修鞋的契机吧，做了这么多年，也该休息休息了，你不用担心，就算这个我干不了了，我还是能找到其他的活来养活自己的。”

被拒绝后，徐暮明白对方是真的不需要自己的帮助，他就没再坚持。

他叮嘱老人记得擦药，随后就要离开。

王大爷从屋里走出来送他，两人在外面分别时，王大爷对徐暮说了一些让他终生难忘的话。

“小徐啊，我以前老是想着老天爷要是哪天能派个人来帮帮我就好了，”老人脸上带着伤，脸色枯灰衰败，眼睛浑浊无神，但他的眼神却极认真，看着徐暮欣慰地说，“现在看来他已经听到我的愿望了。”

把你派过来了。

王大爷拍拍徐暮的肩膀，他继续说道：“无论怎么样，孩子，不要被任何人影响，坚定的向前走好自己的路，也不要害怕未来。”

徐暮哽咽应道：“好。”

转身离开时，滚烫的泪水却顺着脸颊落到了地上，悄无声息。

凛冽的寒风吹起，徐前侧身，挡住了风吹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