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天,覃席山一改之前每次闹矛盾就冷处理的方式,竟然每天都来酒店找沈逾。
沈逾躲了他几次,后面实在躲不过去,还是与他见了一面。
天空下着雨,他们就站在酒店楼下花坛的一棵大树下。
覃席山整个人看起来前所未有的颓废。
他身上的西装褶了,染了水意,看起来脏兮兮的,胡须没有刮,眼底一片青色,满眼看不出的疲惫。整个后背弯着,一米八几的男人,看起来有种风一吹就能倒的脆弱。
他开口叫沈逾的名字:“小逾!”
声音沙哑到让人心酸。
沈逾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刹那,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的淡定,看到他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是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在她心中,他一直都是风光霁月的形象,这一个暑假,他却像是从云端坠落,看起来如此脆弱。
他努力冲她挤出一抹笑意:“你这几天过的怎么样?”
沈逾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好久,眼前忽然一黑。
覃席山伸出胳膊,一把将她用力抱在了怀里。
他的身上有股浓浓的香烟味道,不太好闻。
沈逾轻轻挣扎了一下,他却越抱越紧。
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求:“抱一起,就一下。”
沈逾听到他的声音,心下一软,放弃了挣扎。
他抱着她,好久才重新开口说话:“小逾,对不起,对不起。我……”
他哭了,像个无错的孩子一样,努力压抑着,委屈极了。
沈逾听着,鼻子也不觉酸了起来。
她抽了抽鼻子,不准自己哭。
他声音沙哑:“小逾,小逾,我……我只是想要努力保护你啊。”
“我只是想要努力保护你。”
“保护你。”
他喃喃着那几个字,每一个语调都充满了绝望和无力。
他可以委屈。可以不要自己的人生。可以放弃自己的梦想——他都忘记自己的梦想了,好像是茶点师,好像是科学家……他不记得了。他只知道,那个女孩,那个跟在他身后,总是叫着他席山哥哥的小女孩,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想她失去光芒。于是他早早穿上了西装,变成大人的样子,担起所有的责任。
他以前一心跟着老师研究茶艺,他根本就不懂那些商界的尔虞我诈,他也不是个多么勇敢的人。
他记得,第一次,他为了提高公司的收益,不得不砍掉一家公司的投入。那家公司的老总跳楼摔在他面前时,他整个人都傻了。
那时候他才二十岁,连大学都还没有毕业。
连续好多个夜晚,他反复做着噩梦,全都是那个中年男人摔死在他面前,血肉模糊的惨样。但是他不能跟任何人说。他知道,自己必须□□起来。因为只有他强大了,才不会有人能够伤害她。
他为了掌握整个覃家,为了话语权,一次次的向妈妈妥协。
他怕她被伤害,把她送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很想她,但是那么多事情必须一件件的处理。好多时候,他都觉得力不从心。那么巨大的一个商业帝国,好多好多的事情,压得他快要喘不上气。但是只要想到那个女孩可以安心地在外面,可以无所忧虑地跳舞,可以发着自己的光,他做一切都值得了。
妈妈说,她可以不管他怎么玩,但是只有一点,女孩不能有他的孩子。
他害怕。
她是见过妈妈的手段的。那个被一步步逼疯的女人,那个让他送过去的果篮,里面一个塑料叉子让女人的胳膊几乎割断。
他不敢想象,他的小逾躺在一地鲜血里的样子。
只要有一点这样的可能,他都难以呼吸。
他只能小心谨慎,再小心谨慎。得确保没有一点的可能伤害到她。
他知道,她为他的退缩和戒备伤心。
但他相信,她有一天会理解的。
他的小逾,永远乖乖的小逾,一定会理解他的。
他可以为了她牺牲所有。哪怕是跟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在一起。快了,他就要成为这个商业帝国真正的掌管者了。到了那个时候,就不会有任何人能够撼动他,就更不会有人欺负她。
他抱着她,用尽全力,仿佛要将她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他近乎哀求地说:“小逾,再等等我,好吗?”
沈逾感受着男人胸腔的颤抖。
他瘦了好多。记得刚回家的时候,他们拥抱,他的胸膛还给人一种宽厚的感觉,现在却单薄的不成样子。
他很痛苦。她能感受到。
她想,要是不用照顾她,他也许就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了。他可以安心的跟一个和他匹配的女人结婚,会成为一个有名的商人。百年以后,他写自传,里面会写尽一个成功男人在商界沉浮的传说,里面也许会提到她,也许不会,但不管怎么样,都不是最重要的存在。
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小心翼翼地说:“你答应我了吗?”
她没有回话,只说:“我想要早点回伦敦,我想回去努力,我想要去金色大厅跳舞。”
他听到这样的回答,以为她终于准备退让一步,松了一口气,说:“好,再在这里玩两天我就送你到伦敦。我会帮你弄好演出的所有事情。”
沈逾摇摇头,说:“我想靠自己进去跳。”
他知道她在舞蹈上的坚持,只说:“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她用力挤出一抹笑,说:“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吧,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窘迫,半天,回了一个字:“好。”
沈逾回到酒店,在房间门口看到了一个礼物袋挂在门把手上。
以为是覃席山之前找人送的,她拿起来走回房间。
拿起手机,她看到里面有一条短信,来自陌生人,内容是:你的耳环,还你了。
沈逾愣了一下。
不用想,这条短信是覃凛发的。
她忙从茶几上拿起礼物盒,里面放着一个深蓝色的绒布盒子,打开,是一枚钻石耳环,小巧精致,钻石的耳坠随着角度闪烁着熠熠光芒。
很好看,但是这不是她的耳环。
她拿起手机,想了想,给那个陌生人发去短信:耳环不是我的。
等了半天,没有回信。
她才床上躺了一会,又没忍住复制那条手机号在微信拦搜索了一下。
还真搜出来一个微信号。
覃凛的微信,头像是一个几何的切割突然,名字是一个简单的破折号。没有签名,朋友圈也是陌生人不可见的样子。
沈逾犹豫了一下,点了一下添加好友。
等了一会,微信弹出来提示音,他拒绝了。
沈逾顿了一下,以为他不知道她是谁,就在验证信息里写了自己的信息:我是沈逾。
刚一发过去,立刻就搜到了拒绝的提示。
沈逾:“……”
他生气了。她不知道原因。
回想分开后到今天,她们之间也没见面,更是没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也许是不想跟她有过多的纠缠吧。
这样想着,虽然心里有一股难以忽视的不爽,但也算是找了个理由。
算了。她放下了手机。
那天晚上,沈逾做了个梦。
梦里是在覃凛的那个出租屋,覃凛一个人坐在里面的懒人沙发上,看着窗外的一轮圆月,像是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沈逾就坐在旁边看着他。
在他的眼睛里,是跟那天晚上她看到的,一摸一样的寂寥。
她觉得那感觉跟她在伦敦好像,于是就这样看着他。
看了好久好久。
一直到第二天醒来,整个人还有中怅然若失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她接到了程姗妮的电话。对方约她去之前的咖啡厅一聚。
想起之前覃席山跟她说过,他的结婚对象不是程姗妮。
突然跟程姗妮有了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于是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最近杨城的雨好像多了起来。出门时,天空一片阴沉,正在纷纷扬扬下着细雨。
沈逾在酒店前台借了一把雨伞,打着伞走到那家咖啡厅。
这一次,咖啡厅里坐满了人。
沈逾却一眼看到了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的一群人。
那是一群少年少女,其中一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宽松长T,黑色的短寸下,额头饱满,鼻梁挺拔,薄唇轻抿着。有人说到什么,他嘴唇微动,浅笑了一下,明亮的双眼映照着左耳上的一颗耳钉,有股子不同以往的妖异感。
是覃凛。
仿佛注意到人的打量,他那对眼睛看过来。
沈逾与他四目相对,只一瞬间,他就移开了目光。冷漠到,好似他们从来就不认识。
沈逾被他的态度弄的怔了一下,在程姗妮的叫唤下,这才缓缓走过去。
路过他们那一桌时,他们那群人里有个男生向沈逾打招呼:“嘿,漂亮姐姐,又见面了。”
是上一次因为覃凛不小心拿贝果砸到她时,主动向她道歉的那个男生。
沈逾冲着对方点头笑了一下,说:“巧啊。”
眼睛情不自禁看了一眼覃凛的方向。他正偏着头跟人说着什么,完全没有看她这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耳朵上的那个耳钉看起来有点耳熟。
看错了吧。沈逾这样想着,忍着心里莫名的一股烦躁,在程姗妮面前坐下。
这一次她们的座位跟那群少年们的隔了两桌,沈逾听不清他们讲什么。只偶尔他们谈笑的声音突然变大,听出几个音节,好像是在商量毕业旅行的事情。
沈逾没有毕业旅行,自然也没任何感触,抬头看向对面。
与上次见面相比,程姗妮又憔悴了一些,双眼红彤彤的,好像才刚哭过。
注意到她的打量,程姗妮冲她笑了一下,说:“我的变化是不是很大。”
沈逾没有回话,只在在心里暗自感叹一句,爱情果然恐怖,让一个雷厉的女人变得脆弱不堪。
程姗妮让她点了单,服务员刚一走,对方就说:“席山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沈逾嗯了一声。
程姗妮扯着嘴巴,露出一抹讽笑:“原本以为我是桌上拿着筹码的人,后来才发现,我也是随时都能抛掉的筹码。”
沈逾不知道说什么。
只是想起程姗妮第一次来找她的时候。风光满面,给她分析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如何自处能让他们三个人利益最大化,头头是道,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这才过去多久?
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程姗妮又说:“你会不会取笑我。”
沈逾摇摇头,语气自嘲:“我比你出局还早,哪里来的资格笑你。”
程姗妮听到这句话,突然就笑了。
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起来。
程姗妮说:“我是个不死心的,在得知后第一时间去找了席山,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她看着沈逾,那对眼睛像是要在她身上找到什么,可是半天之后,她放弃似的叹了口气。她说:“席山跟我说,为了你,他可以放弃任何东西,也不会在乎身边的是我,还是其他人。”
沈逾听到这句话,像是被什么东西捶了一下后背,整个人抖了一下。
注意到她的反应,程姗妮又笑了一下,笑过之后,眼神又暗淡下去。
她不再说话。
她们之间一时相对无言。
服务人员端了咖啡上来。沈逾没有动咖啡,而是反复想着程姗妮刚才那句话。
事实上,覃席山一直在向她传递这样的思想。他结婚的对象只是适合,不是他喜欢,他会照顾她一辈子。
她若是个识趣的,就该在原地等着他。
可偏偏,她不是个只要面包的人。她这辈子,见识过无数个挥金如土的岁月,偏偏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感情,那种不掺和任何杂质的感情。
好久,程姗妮再次开口,说:“他为了让我不纠缠他,给了我家一单两个亿的项目。”
“他不知道,就算他不给我任何东西。只要他说一句让我不要给他添麻烦,我就会乖乖退出。”
“沈逾,你该理解他的。”
“他过的没有那么容易,覃家从改开到了现在,这么多年,各种利益盘根错节,不是个随随便便就能吃下来的。他大学还没毕业就开始打理家族事业,受过多少委屈,有很多他的无奈不跟你讲。”
沈逾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上了。她呢?
她也不是他们生活的罪人啊。她也想要自己的人生。这种行为很自私吗?
程姗妮像是没注意到她的情绪,只又说:“我还想帮他一次,就当是为了青春期的自己吧。”
“我约了江海在我家的海边别墅办一个宴会。我会给他一份他拒绝不了的合同。你要来吗?我知道江海读书的时候追过你,假如你帮忙的话,希望肯定更大。”
沈逾没有立刻拒绝。虽然不愿意再原地等着覃席山,但是她还是想要帮覃席山,就当是这些年对方为他做过的那些的回报。考虑了一会,她说:“我想想。”
程姗妮递给她一张邀请函,说:“放心,我会保障你的安全。”
沈逾虽然只跟她见过几次面,但是每次她都是坦诚相待,所以她相信她。但是,自从家里出事后,沈逾一直不太愿意跟过去的人有任何的交涉。
程姗妮看出她的犹豫,又说:“你好好考虑一下。要是覃家能够跟江海合作,席山彻底掌握覃家应该也就今年的事情。”
说完,她招来服务人员买单,对方却说有人帮忙买了。
她一脸奇怪:“谁帮忙买的?”
服务人员指了指沈逾身后那边的桌子,说:“之前坐在那边的一个男生。”
沈逾顿了顿,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覃凛他们走了,那里只剩下几个用过的咖啡纸杯,和一个没有吃的贝果。